回乡的路多是颠簸。

漆黑的柏油马路上缺了不少沥青，凹陷的坑体就潦草用些黄土石子掩埋。

心里着急，老秦却又不敢开的太快。

这路上尖石子太多，车速过高是要爆胎的。

“好好一条路，给挖成这样。”

“真是缺德哩！”

江城侧目向窗外。

过路不少村庄人家，把马路上的沥青铲下来铺垫在自己家门前。

这里的人家都想讨一个好彩头，放在家门前就能踏上康庄大道。

“大山困住人们太久了。”

“不只是生活，还有思想。”

江城遥遥的看向远处那座高山，像一个巨人的脊梁，那就是自己家乡所在之地。

翻过那道脊梁便是汹涌的江水。

自己的家乡，甚至连这种坑洼的马路都没有一条。

村长爷爷要从早上出发，越过连绵不知道多少山路，直到太阳落山，才能满心欢喜的踏上这条他以为的康庄大道。

他走的路不会那么太磨脚，也能走得更轻快些，甚至还能搭上便车。

可在老秦眼里，这只是一条破路。

老秦虽看着是个糙汉，平日里感情确实细腻，目光稍稍一侧，便看出了江城情绪低迷。

只是嘴笨，不知怎么安慰，言语间感慨道。

“是一条江困住了几代人撒。”

“这就是你娃子拼死拼活要修那座桥的原因吧。”

江城嗯了一声。

目光还在遥远的那座山里。

上一世自己花了二十年年才能走回来，还走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一次不知道要花多久。

“对了，老秦，我这卡上刚才怎么来了一个短信，有2万多块钱是怎么回事儿？”

江城手机里刚来的短信，上面显示是什么慰问金补助款之类的。

扑街节目组是没有这种大气的手段，那江城能想到的就只有老秦。

“怎么转账还特别想个名头？”

老秦愣了一下，稍稍修正方向盘，躲过了公路上的一颗大石子，这才回头。

“咱是转了2万多给你卡上。”

“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咱这卡有资金延迟。”

“而且咱大字不识几個，哪来的那么多文绉绉的东西。”

果然，老秦话音刚落，江城卡里又来了一个短信，也是转账2万块。

没有任何标注，这是老秦的。

那一瞬，

江城目光回溯，脑海里是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孩。

是林小蝉也只能是林小蝉。

只有这傻姑娘，自己一块钱的公交都舍不得坐，有两百给江城花两百。

也只有她傻到会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留给江城。

她是个小财迷，但好像只对自己吝啬。

现在估计下课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滴—滴—滴”

汽车鸣笛的声音打断了江城的思绪，心绪纷乱间，老秦已经把车停在了县医院门口。

与那些经济发达的县不同，这里的医院最高也只有四层。

砖瓦残片有一种老建筑，经年累月的古董即视感，好像上个世纪残留的产物。

甚至住院部和门诊是修建在一起的，一二层负责门诊，三四层才是住院部。

越是如此，江城心里越是慌张。

哪怕自己是从这里土生土长出去的，还是对这家老破的医院充满了不信任感。

跟着老秦的步伐，江城每迈一步，心里就更沉重一分。

这个医院的ICU都是如此的禁不住推敲，也只是在最高的楼层，最里边的手术室而已。

恍若整个医院，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江城心里再次强烈的燃起，要修好那座桥的念头。

不管是为了什么，教育，医疗，生活。

医院红色手术灯亮着。

过道的长廊两边能看见，蹲在地上的江早早，一头黑发乌漆发亮，整个人蜷缩在走廊的那一角。

也不说话，也不哭泣，就只是蹲在那里。

江早早眼睛很大，属于那种明眸皓齿型的灵动少女。

只是现在看过去这双桃花眼，却是如此空洞，如此无神。

“早早。”

江城的呼唤传递过走廊，女孩猛然抬头，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从走廊的尽头飞奔向江城。

用极大的力气窜进江城的怀里，死死拥住面前这个少年。

这股巨大的冲力让江城这具厚实都向后退几步，少女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看不到江城之前，她一直是坚强的。此时此刻，真正依靠到这句坚实的身躯，触碰到真实的温度。

江早早的心里才彻底崩溃。

“哥！”

近乎是一声嘶吼。

很快，少女的眼泪浸湿了江城身前一大片衣物，抽噎到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村……村长……爷爷，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江城没言语，用手轻轻搂住面前的女孩，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儿。

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江早早，江城也想不清楚。

比起后来坐在豪车上销声匿迹在大都市的江早早，江城好像对这个女孩更熟悉一点。

如果能早点带她出大山，或许她也会有不一样的命运吧。

从回来开始见到的每一件东西，无时无刻都不提醒着江城。

“你必须要修好那座桥！”

好似这就是江城重生背负的使命一般。

手术还在继续。

江早早哭累了，眼泪也基本上快要流干，整个嗓子嘶哑着。

少女如此羸弱，眼眶通红，抬头看向江城。

她这才发现自己拥抱的少年好像和走出大山时，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眼睛里。

江城没哭，只是眼睛里流露着悲伤，也没有像她那般无助只是坚定脊梁站着。

“哥，你不怕吗？”

“怕。”

“那……你怎么不哭？”

“因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早早愣了一刻，更加确定江城眼睛里多了一股她从来不认识的东西。

好像比过往时更坚韧，也比过往时更成熟。

江城伸手替江早早擦掉眼颊上的泪痕，水汪汪的大眼睛，现在哭得满是血丝。

心里更是心疼，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不愿意讲的那句假话。

“村长爷爷一定会没事儿的。”

“他还想看我修好那座桥呢，老爷子命硬，舍不得死。”

江早早眼光回转出光芒，挥手替自己再擦一把眼泪，嘴角倔强的撅着。

“对！”

“会没事的。”

“老爷子会活得好好的，会亲自走上我为他构建的那座桥，会踩着那条奔涌不息的江，会真正的跨过山巅。”

“他会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