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非龙兴之地,出不了真龙,这里的龙椅可没有什么好坐的,不过……”冼耀文拖着长音,卖起了关子。
李月如果然催促,“不过什么,你说呀。”
冼耀文呵呵一笑,“不过,正因为这里的龙椅没有那么尊贵,是可以用嘴争的,用不着血流成河,没有太大的危险性,对下场争霸的人和平民来说是一件幸事。”
李月如不解道:“星洲地方小归小,但龙椅就是龙椅,怎么会不尊贵?”
“新加坡地方太小,人少,资源少,没有战略纵深,就算全力暴兵也没有用,稍有实力的势力就能把它按在地上打。
新加坡的地理位置又太好,地处马六甲海峡南口咽喉,是世界最繁忙的海峡之一,是为黄金水道,马六甲海峡是联接着印度洋与太平洋的最近航道,也是亚洲和大洋洲的十字路口,连接西方和东方的必经之路。
欧洲,西亚和东亚的商船以及运输货物资源能源的货轮,为了节约运输成本,都会选择经过这里,为运输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也节省了时间。”
冼耀文轻敲桌面,“这是一块黄金宝地,假如不是英国的殖民地,而是荷兰、西班牙或葡萄牙的殖民地,又或者侥幸没成为殖民地,那这里会成为野心家的乐园。
或打成一锅粥,争夺割据一方的军阀宝座,民不聊生,手里没枪没炮,只会活成猪狗。
或新加坡岛成为海盗岛,海盗以此为据点,劫掠海上的商船,由于大国之间的龌龊关系,这里会成为牛皮癣,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
“你的意思是说星洲是英国的殖民地反而是幸事?”李月如将摊主放在桌面的其中一碗虾面放在冼耀文面前。
冼耀文从筷筒里取了两双筷子,掏出手帕擦拭一遍筷头,递了一双给李月如,“就目前这个阶段,总督府能够容忍游行、抗议、罢工,英国佬做得算不错了,当然,这是因为世界形势变化,迫使英国佬不得不做出改变。”
冼耀文吃了一口面,又指着自己的嘴巴,“新加坡华人想要争取更多权益,应该用嘴,用脑,而不是用枪炮发动所谓的革命,现在不是革命的好时机,特别是苏式革命。”
“为什么?”
“苏联地大物博,资源丰富,手握乌克兰这个欧洲粮仓,但凡不瞎搞,即使龙椅上坐条狗,苏联人也不会饿肚子。
但事实上,苏联人过去数十年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若不是三十年代一通瞎搞,借德国八个胆也不敢进攻苏联,而是会积极拉拢苏联进自己阵营。
苏联呢,十有八九会当一根搅屎棍,占尽便宜,打造环欧亚缓冲带,争取在地理位置上成为美国一般的存在。”
冼耀文略去一些为完整表述当说,却不合时宜的话,接着说道:“新加坡或者说马来亚,并不具备苏联的优厚条件,我是说地理资源条件和国际环境的综合,不说革命是否会成功,即使成功了,前途也很渺茫。
客观点讲,这个世界一直是多样性的,有白,有黑,也有在中间游走的灰,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直是金字塔结构的,底层的人多,越往上,人数越少。少数人以多数人的名义制定规则,让多数人遵守,说白了,无论任何规则归根结底就是资源分配法则。
这个世界或许存在大公无私之人,没有私心,自己儿子吃肉,就不会让邻居儿子喝肉汤,自己儿子考试第一名,就会让邻居儿子并列第一,自己儿子有媳妇,就不会让邻居儿子单着。”
冼耀文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这样的人是存在的,但只会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有私心,不做就拿或者少做多占,才是大家所追求的。
掌握分配权的人,一定会给自己分配更多的资源,老子说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马太福音第13章第12节有写,or whosoever hath,to him shall be given,and he shall have more abundance:but whosoever hath not,rom him shall be taken away even that he hath。
翻译成中文,这句话的意思是:‘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前段时间,我在巴黎正好遇见下雪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下雪,很新奇,虽然天气有点冷,但我却在外面到处逛。
在一个居民区的街道上,我遇见了几个在玩打雪仗、堆雪人的孩子,他们捧一点雪捏成雪球,然后推着雪球在雪地上滚呀滚,雪球裹挟新的雪,越变越大,从拳头大小变成这么大。”
冼耀文双手比了一个很大的手势,“孩子们越是往前推,雪球越是变大,大到他们推不动为止。我有了兴趣,上去帮孩子们推,我力气大,把雪球推到像小车那么大,然后,也推不动了,我让保镖帮忙推,雪球一直推到卡车那么大。”
冼耀文双手使劲撑开,比了一个更大的手势。
他滑稽的样子,逗得李月如咯咯一笑。
“只要投入足够多的人,输出足够多的力气,就可以一直推着雪球往前走,也一直让雪球继续变大。从中我悟出一个道理,我把它叫作滚雪球效应。
当我们几天没有吃饭,随便有一点吃的,我们就会很满足,但当我们温饱不成问题。”
冼耀文挑起一筷子面条,“我们就会不满足于粗茶淡饭,想吃一碗虾面换换胃口,当虾面吃腻了,又会想着换其他。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爆炒凤舌的滋味是怎么样的,有想法到哪里圈一块地,圈养一批禾雀,等养得足够多,悄悄做成菜尝尝味道。”
“禾雀的个头才多大,用它的舌头做一盘菜要好多只吧?”
冼耀文呵呵笑道:“我还好,胃口没多大,几百只够了,要是换成能吃的,数千只也只够塞牙缝。”
“我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不过,想吃不用自己养吧,去乡下收就是了。”
“不太好,禾雀的数量本就不多,要是它的舌头很美味的消息传出去,会给禾雀带去灭顶之灾。
我说了,这个世界是多样性的,一个动物存在,自然有它存在的必要,不清楚它对生存环境的重要性之前,最好不要为了口腹之欲把它弄灭绝。
老鼠、曱甴也是一样的,谁见到都想弄死,可它们真灭绝了,到底会产生什么后果,谁也说不清楚,可能变好,更大的可能变坏。”
李月如一脸嫌弃,“老鼠和曱甴能有什么用,给其他动物当食物吗?”
“不太清楚。”冼耀文摇摇头,“或许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不让人类过得太舒坦,假如说众生平等这话是对的,人类无一不是罪人,全都参与了对其他动物的疯狂杀戮,死有余辜。”
“人和牲畜能一样吗?”
冼耀文淡笑道:“这么说,你认为人比牲畜高级?”
“这还用疑问吗?”李月如理所当然道。
“看你的态度应该不用。”冼耀文淡淡地说道:“既然你能接受人和牲畜有高低之分,自然也接受人与人之间存在高低之分,所谓的平等在你这里就不存在。
你会心安理得地享受佣人的服务,但被权贵不公对待时,你又希望权贵本着人人平等的原则给你公平待遇。
古时有个官职叫州牧,一个牧字已经表明了朝廷对待子民的态度,后来,官职名称不再那么露骨,施政方式也有了变化,但内里其实一直没变。
视百姓如牛马,以牧牛马的方式管之,是最佳的管理方式,管得好坏与否,不在仁慈,而在坚持,坚持执行制定好的合理资源分配规则,不要瞎搞,别让百姓饿着,百姓自然会安分守己扮演好纳税人的角色。”
李月如若有所思道:“资源都包括什么?”
“食物、尊严、上升通道,大义凛然地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权利,只有个人做不到,不能没有机会去做。”
李月如沉思片刻,道:“耀文,你说的我大致听懂了,但是不明白你说这些的目的。”
“人人都有私心,处在雪球里会越滚越大,在外,不是被撞得魂飞魄散,就是随时被裹挟。酒店想要持续经营下去,仅靠实现社会价值已经足够,但想要路平坦,就要有规则,即有章可循。
既然有章可循,这条路我们能走,别人也能走,酒店换两个人经营也是可以的。”
冼耀文嘿嘿一笑,“没准二十年或三十年之后,我们各自盘坐在铁窗里,仰头看着外面的世界,或者上绞刑架走一遭,双腿绑着沙袋,想蹬几下都蹬不动,嘴巴一张,舌头伸出来,长长的,咯吱,这辈子走到头了。”
李月如打了个冷战,“你想……”
“不用说出来。”冼耀文打断李月如的话,“超琼姐,你的认为是对的。在新加坡,律师的身份对普通人而言非常高贵,上限也很高,新加坡的律师我不是个个认识,但都见过照片,里面绝对没有他,估计只是一个在英国通过律师资格考试,连见习律师都不是的学生仔。
刚才那个女人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李月如点点头。
“一个槽里不容易吃出两种猪,妹妹如此,哥哥估计也差不多,只是英国教育制度的产物,更容易接受英国价值观,倾向于议会制度那一套。”
“你是觉得他会去当官?”
“十有八九。”
“所以?”
冼耀文瞥了周应礼一眼,说道:“先验验成色,再决定怎么做。”
李月如也睨了周应礼一眼,“如果没有那个女人,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回事了?”
“一样会有,只是第一个对象未必是他。”
“嗯。”
李月如点点头,拿起筷子挑面,目光却是偷偷注视周应礼。
还别说,拦路男人没有放空话,当虾面吃了过半,拦路男人回来了,带回更多的流氓。
打头的一个理了个寸头,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衫,外面套一件衬衣,前襟大敞,袖子卷到手肘处,双手插兜,嚣张写在脸上,不知道什么是对手。
见到他,冼耀文会心一笑,回忆涌现。
当年他在内地的溜冰场耍,遇到过类似的小混混,没有一点眼力劲,为了个妞,在他面前释放男性荷尔蒙,放话自己是溜冰场扛把子。
“一个被《古惑仔毒害的小赤佬,不知道眼前这位又是被什么毒害?”
显然,来的这群人不像是私会党正式成员,倒像是自己瞎混或者依附私会党的小混混,还没领悟出来混是混钱的真谛,走路带风,尚求一个威风,“被斩死街头”或“我好后悔加入黑社会”,主要出自这帮玩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