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吃东西去武吉巴梳路比较合适,但刚刚从那边过来,冼耀文不想委屈自己故地重游,带着人拐进宝塔街,欣赏不重复的风景。宝塔街就是广合源街,晚上有夜市,白天以洋服店的生意为主,洋服店很多,但裁缝并没有主导这条街的gdp,这条街又有个绰号叫麻雀街,不少店铺会在屋后摆几张牌桌,供附近的住户消遣娱乐,有多没少收三五角台费。
牌桌有了,再有几个地下赌档也不希奇,沿街的店屋二楼和三楼不少开着地下赌档,兼做大耳窿的生意,而这里的大耳窿继承了这条街猪仔馆的传统,喜欢做老婆或女儿稍有姿色的客户的生意,且巴不得客户不还钱。
宝塔街上有书局,也有叉烧饭,冼耀文将人带到了棠记书局的隔壁树记叉烧饭,帮许芳榕三人点好吃的,给自己和李月如点了喝的,坐着欣赏街上的风景。
天气正热,街上的行人不多,寥寥几个也是脚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几缕菜香,嗅一嗅,可以嗅出源头是二楼的窗户,再嗅一嗅,可以嗅到烤长寿膏的浓香,源头是一楼的店铺,有几缕,从不同的店铺飘出来。
新加坡是禁烟了,没了公然营业的大烟馆,但大烟鬼又没死绝,借着禁烟的机会戒烟的人并不多,卖的还在卖,抽的还在抽,只是从地上转入地下。
书局右边有一条横巷,血腥味一阵接一阵飘过来,稍稍辨别,便能分辨出是蛇血的味道,巷子里应该有一间吃蛇的馆子。
冼耀文左看看右瞧瞧,打发着时间。
忽然,大腿上感觉到手指的轻点,转脸看向李月如,只见她冲街道左边努了努嘴,他转头看过去,只见几个手拿各色刀具的人横穿过宝塔街,像是在追什么人。
等到人消失,他转回头小声问道:“怎么了?”
李月如同样小声说道:“一共过去三帮人,第一帮人是逃命的,从豆腐街那边过来,后面两帮是追的,第二帮人都穿黄色的长衫,像是凤凰山的人,凤凰山过去没有地盘,专门做借兵的买卖,现在还在做。”
“你怎么看?”
豆腐街是三七廿一的地盘,在豆腐街发生火拼,三七廿一不太可能不卷入。
“可能是一零八从凤凰山借了兵,抄三七廿一的堂口。”
冼耀文微微颔首,认同李月如的猜测,同时也对陈海明表示看好。陈海明清楚问题的关键,知道除了他之外,接手佘阿贵股份的最大阻力就是三七廿一,不把三七廿一铲了,股份想接也接不稳。
这也是他想看见的,溢价转让股份,道义上对佘家有了交代,但他没时间等着佘家人一个个冒出来,妥善处理好遗产分配问题,将自己的责任撇干净,尽快将遗产交到许芳榕手里,是他想要的。
只不过交了之后,等佘家其他人冒出来,自然会有纠纷,耍嘴皮子不要紧,可以让李月如陪着慢慢耍,就怕三七廿一那边有人站出来挑事。
但凡断章取义,话只说到佘阿贵因他而死,而不追溯到卢岳鹏,讲理点说,他有义务照顾佘阿贵一家老小,不讲理的话,他就是害死佘阿贵的仇人,找他报杀父之仇也说得过去。
若是三七廿一某个有野心的人掺和其中,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搞不好他得亲自下场灭了三七廿一,打打杀杀忒没劲,多做一次就多一个把柄,有人代劳消除隐患是再好不过。
就是不知道是陈海明自己的主意,还是凯恩指使,如果是后者,估计就不是单单想从他这里吃点干股,还惦记着吃人脉。
如果是前者,陈海明的头脑不简单。
如果皆而有之,两人心思相同,那就有意思了。
豆腐街。
一栋店屋的三楼,陈海明站在窗前注视着街对面的三七廿一堂口。
“阿炮,大队人马已经走了,堂口里没有几个人,让铁齿动手。”
车大炮,陈海明的心腹手下。
他立于陈海明身侧,闻言便说道:“让批脚头带人去?”
陈海明沉着脸说道:“动静闹得太大,要给红毛鬼一个交代,让批脚头把事情扛下来,进去蹲上几年就能出来,我会捧他上位。”
“是,海爷。”
车大炮一点头,快速转身下楼。他来到二楼的楼梯,瞥了批脚头一眼,然后凑近铁齿,在其耳边轻声说道:“海爷说按原计划进行。”
闻言,铁齿眼中飘过一丝不忍,嘴里大声嚷道:“炮哥,死了两个,重伤六七个,批脚头扛不起的。”
“铁齿,你搞什么?”车大炮阴着脸说道:“生死签抽了,安家费也拿了,现在说扛不起?批脚头扛不起,你扛还是我扛?”
“换个人……”
“铁齿哥。”不等铁齿再说话,批脚头光棍地站了出去,颇有英雄气概地说道:“铁齿哥,安家费我已经拿了,也用掉了,有什么事情我一个人扛。”
“批脚……”
“好!批脚头好样的。”车大炮打断铁齿的话,迈步走到批脚头身旁,右手抬起重重地拍在批脚头的肩上,“海爷说了,你在里面蹲几年,一出来就捧你上位,不用担心家里,海爷会照顾你妹妹。”
“炮哥,我妹妹就拜托了。铁齿哥,保重。”
批脚头话一说完,一撩衣摆,从后腰抽出一把砍刀,拎在手里,下到一楼拐角的楼梯,举起刀,冲在等待的几名小弟说道:“兄弟们,跟我上。”
话音刚落,众人举起砍刀杀向对面的堂口。
“咦?”
冼耀文惊讶地看着横巷口,刚才消失的那帮人又出现了,是倒退着出现的,退几步,复又举刀往前冲,人消失在他的视野。
然后,过上几秒再次出现,这回不是倒着走,而是撒丫子往前跑。他赶紧看向横巷口尽头,只见几道刀锋先出现,接着是握刀的手臂,完整的人。
感情是被人家给杀回来了。
刀锋碰撞,一沾即分,没有节奏明快的铛铛铛,也没有火带闪电,刀锋经过一次撞击便分出高下,技高一筹的刀锋下一次劈下就是到肉、到骨,轻则飙血,重则断臂。
每个人手里拿的都是直刃厚背砍刀,正经用途是菠萝即将成熟时用来劈砍菠萝田行距之间交缠的枝叶,要的就是够重,够锋利,卸胳膊不在话下。
血四溅时,冼耀文还有闲情雅致比较新加坡私会党和香港社团的战斗力高低,初步结论是新加坡略强,下手要比香港那边狠,刀刀致命。
“啧,狠倒是够狠,就是打得不好看,这么大场面,还没到半分钟呢,眼瞅着要分出胜负,电影可不敢这么拍,拍一部亏一部。”
盯着一条往地上掉落的手臂,冼耀文脑子里构思着手臂该怎么掉落镜头冲击感才强,想了两三个方案,便歇了念头。
想了也白想,当下哪个国家的审片都严,血腥画面压根没机会过审,暴力美学暂时没得搞,倒是乞丐版的子弹时间可以琢磨琢磨,一扭腰躲过高速射过来的子弹,就这么一个镜头假如搞出来,可以冲击一下千万美元票房。
只不过如何将快动作和慢动作合成到一格拷贝上,要么发起数码革命,要么将机械和特技运用到极致,都他妈不容易。
前者好像只能干瞪眼,后者需要使劲砸钱,能不能出成果是个谜,砸老本不可取,得找个榜一大哥。
冼耀文在瞎琢磨时,许芳榕三人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匙羹,许芳榕和许邵玉对视一眼,随即,许芳榕说道:“冼先生。”
冼耀文转回头,看向许芳榕。
许芳榕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说道:“冼先生,我听主持说我家老爷不好在大难馆停留太久,不然,不然……”
许芳榕的眼角溢出泪水,“我家老爷一直体体面面,我不想他上山时太难看,后天,后天…呜呜呜……”
“嫂子,你不要太难过,佘爷的确不好在义庄耽搁,后天正好是适合出殡的日子,就定在后天出殡吧。我也不清楚佘爷唐山老家那边是什么习俗,章程由嫂子你定,采买跑腿我去办。”
“怎么好麻烦冼先生你,杂事就让我大哥去办。”说着,许芳榕看向许邵玉。
许邵玉接腔道:“冼先生,一应琐事就由我去办好了。”
“也好,我不懂规矩,容易出纰漏。”冼耀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直接放进许芳榕手心,“嫂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时间虽紧,但该有的都该有,不能让佘爷走得太冷清。”
这钱是为佘阿贵办事用的,许芳榕不好推辞,她舍去推拉的客套,直接笑纳,“冼先生,非常感谢,我不会让我家老爷走得冷冷清清。”
又聊了几句,佘阿贵后事的章程就算是定下了,明日奉挽,后日上山,冼耀文出了钱,也就没他什么事,让许家兄妹折腾去,也好给两人空间和时间再突击商量一下怎么让他松口交出银行的那笔钱。
傍晚五点。
戚龙雀载着冼耀文来到水仙庄园,谢惠然单开一辆车,带过来一后备箱的武器。
水仙在厨房,拿着锅铲在洋油灶前忙碌着。
冼耀文来到她身后,抱住她的腰,“闻到香味了,在做什么菜?”
水仙将头往边上一侧,“你自己看。”
冼耀文将下巴搭在水仙的小肩,一低眉看见锅里的绿色糊糊,又见躺在砧板上被剁碎的鸡脯肉,瞬间明白水仙在做护国菜。
他嘿嘿一笑道:“等下不用画太极,画两个圆,在中间点上一个点。”
水仙咯咯笑道:“老爷,正经一点。”
“正经不了,今天和李月如聊了半天,居然聊到了生孩子,她大概有意思和我生孩子。”
水仙猛然回头,“生孩子?”
“嗯。”
“到底是生孩子还是上床?”
“不上床怎么生孩子?”
水仙娇嗔道:“你懂我意思。”
“先上床,孩子再说。”
“老爷,你喜欢她?”
“不讨厌。”
“她对老爷已经很重要?”
“佘阿贵一死,在她和佘阿贵之间玩制衡的策略只能作废,我没有太多时间慢慢收服她,只好出快招。”
水仙伸手摸了摸冼耀文的脸,“老爷,你的美男计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我早就猜到你和李月如会有这么一天。”
冼耀文呵呵一笑,“一招鲜,吃遍天,我还是不够勤快,新招都懒得使,老掉牙的计反反复复用。”
“老爷不是懒,是乐在其中。”水仙幽怨地说道:“要不是我没给老爷一个干净身子,没有底气抱怨,我一定跟老爷闹。”
“你呀。”冼耀文轻揉水仙的小腹,“又来了,你是我太太,完全有资格闹,你想闹就闹,有怨气发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水仙摇了摇头,“我不闹,不想做无用功。”
冼耀文拥紧水仙,“你呀,这么理智,很让我心疼,有没有后悔跳火坑?”
水仙再次摇头,“我不后悔,老爷你很好,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是会跟老爷你,是我自己想要得太多,就是不该有、没有资格提的想法都有。”
“抱歉,是我的错,我太自我,太自私,明知你想要什么,却不肯给你。”
水仙转过身,在冼耀文脸颊上亲了几口,“老爷,不要这么说,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应该满足,是我的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