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虽不如秦广城巍峨高大,城墙也有七八丈高,正门往东三十里便是忘川河,河上有奈何桥。
桥头有阴差持木桶从忘川河里打水倒入孟婆锅里,煮沸之后就是孟婆汤。
阴魂喝了这一碗没料的清汤之后,前尘往事就会彻底忘却,然后被阴差押往对岸转轮王处投胎。
枉死城往西百余里便是背阴山,山后便是一十八层地狱,诸多罪孽深重的阴魂便在地狱里沉沦受苦。
背阴山上曾有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大菩萨发大宏愿,持慈悲心,每日在地狱边诵经度化地狱中诸多恶鬼、夜叉、罗刹等妖魔出苦海。
若哪个妖魔从经文中听到哪怕一缕佛门真意,便能从地狱中脱离而出,到地藏菩萨座下学习经文佛理。
直至哪一天恶根完全化去,便能归入菩萨座下为佛门护法之流,或是转身天人,或是投胎往生皆可。
张牧之在枉死城前打量片刻,心中暗道:“听闻地藏菩萨座下目莲尊者返回阴山去了,这城中只剩下阎王麾下几个判官和阴差理事。”
“城中诸多冤魂也是老实可期,便任由那阎王麾下的差役压榨香火,也不知道反抗!”
“其实也是,古往今来的老百姓都被压迫惯了,只要能活下去便不会造反。”
“这枉死城都成为那阎王收割香火的菜园了,还不如交给我管,至少能约束那些阴魂,省的到阳间找替身作恶!”
张牧之摇了摇头,背着個书箱,满脸笑意地往枉死城门口走去。
枉死城不似其他鬼城一样任由阴魂出入,而是城门紧闭,几个腰悬兵刃的阴差正在门口坐着闲聊。
突然一个阴差站起来,大声喝道:“哎!哪里来的书生野鬼!居然敢到枉死城来,活得不耐烦了?”
鬼魂在阴间也有形体,不似在阳世时那般虚无缥缈,再加上张牧之修了蛰龙法后,自家气运、法力都牢牢锁在体内,是以这阴差也没看出面前的书生是个活人。
张牧之似乎被阴差唬了一跳,停下脚步后整理了下衣冠,彬彬有礼地躬身:“这位官差大哥,小生遭了灾厄身死,被秦广王审判当入枉死城,等待寿数耗尽再转世投胎,这是判决文书,请官差大哥过目!”
那名阴差来到近前,接过文书后打量几眼,其他几位阴差也凑上前来一起观看。
文书由秦广王亲自用印,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为首的阴差看不出端倪,便将文书收起后又问:“平时都有阴差押送,这次怎地你到此?”
张牧之双手收拢,恭谨地站在原地:“不瞒阴差大哥,刚开始是确实有差官押送我们许多阴魂往这边来,不想几日前遭遇了乱兵,我们就被冲散了,小生找孤魂野鬼问了路就自己过来了。”
接着这个装扮成书生的小道士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一路怎么躲避乱兵冲杀,怎么昼伏夜出躲避恶鬼,怎么兜兜转转走错了路,如何历经辛苦总算来了枉死城……
阴间虽有十殿阎王统治,却并非像阳世那样由朝廷一统天下,而是呈现出一副群雄割据的乱象。
哪次朝代更迭都会有草莽英雄死后聚拢鬼军在阴间占山为王,妄图超脱生死,不服阎王老子管辖。
十殿阎王也懒得派兵围剿,反正他们也没本事攻打王城,等过个几十年没有香火祭祀,自己就消散了。
那阴差听了张牧之罗里吧嗦的讲述,心中就信了八九分,随口问:“是什么规制的乱兵?居然有本事冲散秦广王麾下阴差?”
张牧之脸上连忙露出后怕的神情:“不瞒阴差大哥,是四个鬼将率领的赤甲君,约有三千多士兵,厉害得很……”说着又开口形容那四个鬼将什么模样,军队是什么兵种……
阴差听这书生絮叨个没完,连忙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这书生也是个嘴碎的,罗里吧嗦叫人头疼!”同时自己肚子里寻思:“哪个草头王有什么赤甲军?没听过啊?如今人间朝廷麾下的阴兵倒是穿赤甲,但那是燕京明灵王的兵,在人间扫荡邪祟,哪里会到阴间来到处乱闯……”
张牧之腼腆笑道:“几位官差大哥,我能进去了么?”
几个阴差一起笑道:“能进!能进!这枉死城跟牢房一样,有什么不能进的?”
“你这书生也是傻的,既然没人管了,你回自家坟上阴宅里住着等待转生岂不是好?”
“阳间一日,阴间一年,你这么年轻,可有的熬了!”
张牧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不瞒几个差哥,规矩小生都打听清楚了,在这阴间只要有钱上下打点,也能过的很滋润,算下来我能活个好几千年,这不等于长生了吗?”
“实不相瞒,家中父母可怜小生死得惨,殉葬了许多金银,至于香火也是不缺的……”腼腆书生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小黄鱼儿稍稍一晃,又收了进去。
阳间的金银在阴间一样好使,这根小黄鱼儿曾被小道士拿出来糊弄圆觉寺的知客僧,如今是第二次使用,威力依旧丝毫不减,可以算是了不得的法宝了。
几个官差相互对视一眼,眼睛里欢喜之意几乎隐藏不住,接着几个人也不盘问了,一起动手打开城门,都点头哈腰请张牧之入城。
“原来是贵人到了!快请进,快请进!我们带您去见判官老爷!”
“规矩你懂吧?这枉死城不同别处,要想过得好,是要给判官老爷上供的!”
张牧之同样拱手朝几个官差行礼:“几位差哥放心,小生不是迂腐之人,规矩都懂,定然让判官老爷满意,几位大哥也不会白忙活!”
几个官差脸上笑意更浓,一起围住张牧之,迎接贵宾一样领着张牧之进了枉死城。
城内同样是各类店铺营生皆有,只是街面上不似秦广城那般繁华,往来冤魂大多行色匆匆,一副着急赶路的模样。
有人远远看到及个阴差,就像是看到了食人猛兽一样,面色惊恐地转身就躲。
众阴差如今正迎财神,顾不上盘剥那些冤魂,也就任其逃走了。
张牧之被阴差簇拥着领到一处气派的衙门前,抬头见门前匾额上书写了“果报司”三个字,门前摆着鸣冤鼓。
然而几个阴差领着张牧之却不走正门,而是拐了个弯儿从侧面一个小门进入,一起进入间偏殿里。
殿中一位身穿红袍,脸色靛青的判官正在拨弄算盘核对账册。
“陆大判!今日来了个贵人!”为首的阴差躬身禀告。
陆判手中动作一停,从账簿间抬起头来:“果真是贵人?!”
阴差连忙点头笑道:“贵!极贵!可称贵不可言呢,大人!”
陆判伸手抚摸赤红胡须,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既有贵人到此!本官自当好好招待!你等先下去置备酒席,本官先同这位贵人说几句话!”
几位阴差连忙躬身退出殿外,并且贴心的关上殿门,一起站在外边等候,同时小声谈论起来:
“这书生惨了!陆判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这书神非被盘剥干净不可!”
“前段时间也有个书生枉死,就被陆判连殉葬金银带香火都搜刮了个遍,据说连尸身中一颗七窍玲珑心都给挖了出来,换给了陆判在阳间认得把兄弟……”
陆判从书案后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来到围着张牧之转了几圈,面上笑容消失,冷哼一声:“那些阴差说你是贵人,本官怎么看不出你贵在何处呢?”
张牧之恭谨弯腰行了一礼,把右手伸进袖子里摸了一阵,朝前递出:“小生哪里有什么尊贵的?判官老爷请看,真正尊贵的物事在这儿呢!”
陆判伸手点了点张牧之,笑道:“你这书生,真个懂事!”随即伸过头来观看。
张牧之把手张开,掌心空空如也。
陆判一愣,刚欲出声询问,却见张牧之手指一弯,形如鹰爪一般猛地探出,抓住了陆判的脖子。
张牧之面色平静,不见丝毫戾气,手上雷霆法意隐而不发:“师姐,给这个阎王麾下的好判官也下个禁制!”
陆判双目充血,嘴巴大张想要吼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接着便见眼前有个红衣天女现身出来,一道赤红火光便钻入自己泥丸宫中。
张牧之松手将陆判放开:“你若想去找那阎王报信,现在可以去了!”
陆判跌坐在地上,感觉自家泥丸宫中盘踞着一道离火之气,又想到方才这书生掌中的雷霆之意,顿时没了脾气:“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去给主上报信!”
张牧之从背后摘下书箱放在书案旁边的地上,然后缓步走上台阶,坐在原来陆判的位子上随手翻看账册,听到陆判的回答后轻笑道:“哦?你家主上是谁?”
陆判从地上爬起来,刚欲开口回答,突然心头有灵光一闪,连忙重新跪地大礼参拜:“小的主上就是您那!上仙!”
“呸!也是个贱骨头!”长明仙子骂了一声,身化火光飞入书箱里去了。
张牧之哈哈大笑:“你这判官倒是还有点激灵劲儿,暂时不用死了,且站在一边!”
“是!上仙!”陆判有以额头触底磕了个响头,屁股高高耸起,看起来十分滑稽,然后才站起来,躬着身子退到大堂边角处站好。
张牧之弯腰从书香里拿出正位军旗,轻轻一摇,四名鬼将现身出来在堂下拜倒:“末将拜见主公!”
“你们四个各领本部兵马,把城中阴差都擒下,免得他们去给阎王报信!”
“然后分兵控制住枉死城各处城门,并在城墙上驻兵巡守,日后这枉死城便算是我等在阴间的根基了!”
刘猛、赵强、孙悍、周壮四名鬼将满脸兴奋,一起大声道:“末将遵命!”
张牧之继续观看账册,忍不住呵呵冷笑:“你们也真是贪婪,冤魂交了香火钱便能去阳世找替身,害死好人也无所谓!?”
“而且找了替身回来后也不能立刻去投胎,仍需排队等候,若要插队还得再交一边香火钱!”
“正好!赵强!你带兵将这账册上戕害好人的冤魂都处置了,不可遗漏一个!”
赵强大声答应,满脸兴奋,这种处置罪犯之类的事儿他最喜欢干了。
陆判站在边角里,两股战战口不能言,额头冷汗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殿外等候的几个阴差听着里面声音渐渐有些不对,刚欲开口问一声,突然“轰!”的一声,两扇门都飞了出去。
两日后,张牧之头顶芙蓉冠,身着道袍站在城墙上,身后站着一袭黑衣的玉罗刹和陆判。
“玉罗刹,那里便是背阴山吗?”张牧之指着西方一座大山开口询问。
即使隔着百余里距离,依然能够看见狰狞的黑色山体上,一股浩大的金色佛光冲天而起,光明正大威严,又隐含着无量慈悲之意。
玉罗刹冷哼一声并不回答,陆判连忙谄笑着躬身:“回上仙的话,那里确实是背阴山,山上有阴山禅院,乃是地藏王菩萨度化地狱饿鬼之处。”
“不过几千年前地藏菩萨涅槃入灭,枉死城的目莲尊者便回去了,和谛听尊者一起替地藏菩萨镇压诸多夜叉、饿鬼、罗刹!”
阴间几千年,按阳世的时间来算也没几年。
张牧之点点头:“我这枉死城若想安稳,还得去见一见这两位佛门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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