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夜叉虽然是听了佛音才从地狱中脱离而出,却受了玄门经文度化,不如便归入小道士座下听候差遣,如何?”
张牧之迟疑片刻,如实道:“只恐贫道修为尚浅,无法约束这些地狱妖魔。”
目莲尊者闻言笑道:“修为法力只要勤加修持总能精进,小道士持慈悲之念,何愁不能令这些夜叉归心?”
张牧之心道:“这些夜叉妖魔在地狱中终日杀伐,恐怕早已恶根深种,只靠慈悲心哪里降服的来?”
目莲尊者身具佛门他心通的本事,感知张牧之的想法后便劝道:“玉罗刹是千幻罗刹一族的将领,因为受了蛊惑逃离阴山禅院,如今归入小道士座下,正好约束这些夜叉!”说着伸手一指张牧之肩头站立的乌鸦。
玉罗刹变化的乌鸦控制不住身形掉了下来,落地后化为一个黑衣女子,跪地参拜目莲尊者。
目莲尊者满面慈悲地对玉罗刹吩咐:“你趁我和谛听尊者大意时从禅院逃离,说明同佛门缘法已尽,今日拜小道士为师,应当学习道家济世度人之心,如此才能化去恶根,早日得成正果!”
玉罗刹再拜:“弟子谨遵尊者法旨!”随后又向朝张牧之叩拜三次:“弟子拜见师父!”
张牧之此次带玉罗刹来阴山禅院,本意是将这妖魔交给目莲尊者处置,想不到这和尚反过头来却让她拜入自己门下。
目莲尊者为释迦牟尼首徒,在佛祖诸多弟子中有“神通第一”之称,他亲自保举这玉罗刹拜师,张牧之还真不好推辞。
“小道士无须忧虑,这玉罗刹虽然性情跳脱,却与小道士所见的贪嗔夜叉、金刚夜叉之流有所不同。”
张牧之疑惑道:“都是地狱妖魔,恶根未退,又都被那圆觉寺伪佛弟子所惑,不知有何不同之处?”
目莲尊者耐心解释:“但凡妖魔听了经文从地狱中出来,无形之中便有因过加身,日后若要作恶,自有报应临头,这也是他们被道长所杀的原因。”
张牧之笑问:“也就是他们即使不被贫道所杀,也会被别人杀死?”
目莲尊者点头:“正是如此,因果报应如影随形,哪个能逃脱?而这玉罗刹之所以不同,正因她刚被那虚度鬼王放到阳间,还未来得及作恶便被道长擒住。”
“小道士在韩府降魔,最后关头却未痛下杀手,可见这玉罗刹尚有一线生机,你日后所行之事牵扯甚广,这玉罗刹有肉身变化神通,正好可为助力!”
张牧之这才点头答应:“既如此,我便将这玉罗刹收归门下便是!”
目莲尊者微笑合掌,似乎极为欢喜:“甚好!甚好!还有禅院外围那些夜叉,既然拜入玄门,便该有個道家模样!”说着伸手一挥,一道法力飞出。
场外五六十个愿意归入张牧之麾下的夜叉,顿时由光头僧人变成了身穿黄衣,头扎黄巾的力士,个个都是高大魁梧,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张牧之拱手拜谢:“多谢目莲和尚!”随后又吩咐玉罗刹:“你且去场外约束那些黄巾力士,我和目莲和尚、谛听尊者还有话说。”
“是!师父。”玉罗刹躬身拜谢之后,身化一道黑光往广场外围飞去。
张牧之从袖中摸出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递给对面莲台上的目莲尊者:“贫道于澄心禅院轰杀金刚夜叉时得了这经书,今日正好物归原主。”
小道士今日才算见识到了佛门因果之道,便想着将这经文还回去。
“如果我将这没用的经书留在身上,说不得未来就得费劲为他佛门寻觅一脉弟子……如此麻烦还不如早早还回去的好。”
目莲尊者伸手一招,便将那本经书摄入手中,随后摇头叹息:“虽有向佛之心,却不解佛经真意,可怜!可怜!”
张牧之只觉得目莲尊者这话别有深意,不知是在可怜金刚夜叉受人蛊惑,还是在可怜圆觉寺的那帮伪僧?
想到圆觉寺的那帮和尚,小道士便忍不住询问:“敢问目莲和尚,那横望山中阴阳裂隙不知由何而来?我记得那地方原本是通明真人炼丹之处……”
目莲尊者听了此言,面上笑容一滞,随即显出十分愧疚的神色,在莲台上合掌念诵佛号,随即闭口不言。
张牧之正自诧异,莲座下谛听神兽抬起头开口说话:“此事牵扯到当年一桩公案,目莲和尚心怀愧疚,还是我来说吧。”
小道士连忙点头:“正要谛听尊者解惑。”
谛听神兽伸个懒腰,解释道:“目莲和尚本为西方如来座下首徒,即目犍连尊者是也。”
“唐朝时玄奘和尚从我佛如来处求了经文,想要以佛法救度众生,却收效甚微。”
“佛前目犍连尊者以为是东方之人缺少明师指点,难解佛经真意所致,便投胎东土,降生后被父母取名叫做目莲……”
“目莲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之人,尤其是其母更是心中向佛,日常吃斋把素,惯于积德行善。”
“然而目莲七岁时,其降生之地发生了大水,农田、屋舍都被洪水淹没,诸多百姓损失惨重,而孩童目莲也被大水冲走。”
“遭此突变,目莲父母痛不欲生,其父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世了。”
“目莲的母亲遭受连番打击,觉得拜佛无用,以为什么因果报应都是虚妄之说,于是心性大变,不再有仁善之念,变得易怒,贪婪,杀生,更是暗中戕害乡邻,做下许多恶事,死后被地府阴司审判,压入地狱之中受刑……
“接下来还是由贫僧来说吧!”目莲尊者调整好情绪,坐在莲台上平静地开口。
谛听神兽点了点头,目莲尊者接着讲述:“贫僧被大水冲走,后来被一佛寺的僧人救下,因在水中被撞了脑袋,前尘往事尽皆忘却,自此跟随寺中和尚日日念佛……”
“随着佛法精进,贫僧重新拾起前世的修为,以法眼见到自家母亲在饿鬼地狱中日日受苦,心中悲恸难忍,便往西天求佛祖相救。”
“我佛如来以善恶报应之说回绝,只是指点我以四时瓜果做孟兰盆会,供奉诸天佛陀、菩萨积累功德,替我母亲赎罪。”
“于是贫僧又往阴山禅院拜见地藏菩萨,求菩萨施法救我母亲脱离地狱……”
目莲尊者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感慨道:“贫僧当时修行不够,被悲伤蒙蔽了清明,地藏菩萨常在此地念经,我母亲若从经文中明悟一丝慈悲之意,不用我救亦能从地狱中脱困了……”
张牧之点了点头,心道:“这话却不好接……”
目莲尊者接着往下讲:“地藏菩萨终究慈悲,耐不住贫僧苦苦哀求,便把这九环锡杖借给贫僧,让贫僧把此杖伸入地狱中将我母亲拉出来……”
“贫僧在这阴山顶上,把九环锡杖变成千万里长短,伸入饿鬼地狱之中,然而我母亲无论如何伸手都抓不住锡杖,只在那里破口大骂。”
张牧之忍不住开口:“想必地藏菩萨是借此告诉你,地狱众生没有悔过之心便不能脱身而出。”
目莲尊者点了点头:“菩萨正是此意,可是贫僧当时却想不明白,只以为是自家法力不够所致,于是运转全身法力注入九环锡杖之中……”
“九环锡杖在贫僧法力驱使之下大放光明,直接将一十八层地狱震破,甚至把阴阳两界之间的壁垒也震出一个缝隙……”
“随即地狱之中无数恶鬼、凶魂便一窝蜂似地逃了出来,贫僧虽尽力施法阻止,却仍然有十余万凶魂从阴阳裂隙中冲入阳间去了。”
地狱凶魂冲入阳间,自然会引得天下大乱,张牧之在莲台上忍不住追问:“后来如何?”
目莲尊者叹息一声:“贫僧自然是尽快赶往阳间捉拿这些凶魂厉鬼,然而数量实在太多,贫僧纵使全力化出分身游走各地,依然有许多凶魂觅得机会投胎去了。”
“其中最厉害的一个鬼王投胎后便是黄巢,搜罗了些同样是凶魂投胎之人作为兵将,妄图染指人道天子之位,掀起无边杀孽……”
张牧之不禁摇头感叹:“想不到当年还有这样一番因果。”
目莲尊者点头:“小道士所言不错,细究因果,万千罪孽尽在我一人而已。”
“随后贫僧便回到地狱中替地藏菩萨镇守枉死城,直至大菩萨涅槃,由贫僧再次继承菩萨遗志,诵经度化地狱众生。”
“贫僧亦曾在横望山中招收弟子,建立澄心禅院镇守阴阳裂隙,令地狱妖魔不得出世,只是如今那禅院也荒废了。”
目莲尊者说到此处,在莲台上双手合十朝张牧之行礼:“小道士先是替贫僧镇守阴阳裂隙,又即将替贫僧打理枉死城,贫僧心中实是感激,愿意置备厚礼以表谢意!”
张牧之连忙摆手推辞:“此贫道分内之事,无需什么谢礼。”
目莲尊者却道:“小道士心有慈悲,自然以为是理所应当之事,然而贫僧却不可不谢。”说完后伸手一指张牧之坐下莲台:“这两朵莲花乃是当年地藏菩萨坐下莲台分化而出,今日贫僧便把其中一朵送给小道士,如何?”
张牧之被唬了一跳:“不可不可!这莲台既是地藏菩萨所留,贫道如今修为德行,怎生坐得?再者一个道士坐金莲,像个什么样子……”
莲座下谛听神兽亦开口劝道:“这莲花象征圆满无垢之意,金光只是外像,你自家祭练之后自可呈现道家模样,如何就坐不得了?道家坐莲台的神圣还少了?”
“而且你如今修为连腾云驾雾都无法做到,有了这莲台,凌虚御空何等自在?”
张牧之依旧摇头:“不可!不可!”
小道士实不愿意同佛门牵扯过深,连一本经书都送还了回去,若接受了这莲台,其中因果更牵扯不清了。
目莲尊者突然开口:“佛家道家都是渡人,小道士怎地就存了分别之心?末法之世将至,正要你我两家携手共进才可应对。”
张牧之静坐莲台,沉默不语。
谛听神兽摇了摇尾巴,伏在地上伸个懒腰,呵呵笑道:“小道士来此不是为了让佛门承认你枉死城主的身份?你乘坐这莲台到外面一转悠,那地府十王便知晓了我们的态度,到时候你看哪个敢多言一句?”
张牧之迟疑道:“贫道就算收了这莲台,以如今修为怕是也没本事将之炼化为已用……”
目莲尊者摇头笑道:“小道士不知,这莲台乃是气运之宝,无须用法力炼化,你修炼了五龙蛰法,自家气运显隐由心,只要以头顶紫气笼罩下来,便可将此宝收为己用。”
“此宝炼化后便同你自家气运合为一体,谁也无法将之夺走。”
谛听尊者又道:“你乘坐这莲台,在这阴间便能念动即达,省去多少往来奔波的功夫?更能凭此往来阴阳两界,无需借助阴阳通道,这样就算你日后回了阳间,这枉死城别家也夺不去。”
“你到了阳间,这莲台也算上等的飞行宝物,速度不下于阳神真人御空而行!更有种种妙用,你日后自知。”
张牧之听到这莲花宝座的种种好处,心中也十分意动,于是也不再矫情,点头道:“既如此,贫道便收下了,多谢两位尊者,亦谢过地藏王菩萨!”
目莲尊者和谛听神兽都十分欢喜,一起笑道:“甚好!甚好!小道士现在便可将这莲台炼化。”
“如此也好!”张牧之静坐莲台,闭目运转五龙蛰法,只见头顶的紫色祥云开始翻卷升腾,祥云中似乎有龙蛇游动,只能偶尔露出一鳞半爪,无法窥得全貌。
“昂!”连续五声龙吟响起,震动整个阴山禅院,随即紫气中飞出五条紫色神龙,先是朝空中冲起十丈来高,然后又一起俯冲而下,飞入坐下莲台之中。
张牧之端坐不动,过了十来个呼吸,龙吟声再起,五条神龙冲出莲花宝座,飞回头顶紫色祥云之中,散化为紫气消失不见。
坐下莲台金光闪了几下,随即变换为蒙蒙青光,色泽纯净如水,正是一朵充满道家冲虚宁静之意的青莲宝座。
张牧之身着素衣,头戴玉冠端坐于青莲上,头顶紫色祥云袅袅,好一派有道仙真的模样。
再以五龙蛰法将身上法力波动掩盖,任谁也看不清自家真实修为。
无论是谁看到这幅卖相,又分辨不清来人修为如何,肯定要以为这是上界哪个大仙降临,无需动手,只气势上便要弱上三分。
张牧之炼化了这莲台便等于枉死城主人的合法身份到手,于是便出言告辞:“贫道此行已然圆满,正要回枉死城,日后有暇再来此处向两位尊者请教。”
目莲尊者点头:“贫僧送小道士下山!”说着便下了莲台,张牧之亦从莲台上下来,伸手一招,青莲宝座便缩小成拇指大小,被小道士收入袖子里去了。
谛听神兽突然开口:“小道士且慢行,我有一言指点与你!”
张牧之连忙躬身道:“尊者有何指教?”
谛听神兽道:“小道士日后终究要回阳间去,哪有时间打理枉死城诸多事务?我看你麾下那些兵将治军尚可,在处理政务上就差得远了。”
张牧之知晓谛听神兽一双耳朵能聆听三界,说出此言自有深意,再者枉死城确实是事干重大,如果治理不好,那便是为祸阴阳两界之事,于是虚心求教:“尊者想必有解决之策?”
谛听神兽点了点头:“五日后你带一队兵将出了枉死城,渡过忘川河往东行三百余里,到时候自能遇见帮你治理枉死城之人。”
张牧之听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还要再问,却见谛听神兽已经趴在地上闭上眼睛,只好拜谢道:“多谢谛听尊者指点。”
于是目莲尊者领着张牧之往广场外走去,外围玉罗刹带着五六十个黄巾力士连忙跟上。
目莲尊者运转神足通,领着众人一步跨出便到了阴山脚下。
张牧之再次向目莲尊者拜谢,目莲尊者笑着还礼后身形便消失不见。
小道士从袖中拿出青莲宝座,变大后端坐其上,玉罗刹连忙变化成一只乌鸦落在张牧之肩头。
张牧之摇了摇头,随即一指座下青莲,莲台上便发出一团蒙蒙青光将四五十个黄巾力士全都笼罩住,随即心念一动,所有人便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回到了枉死城中。
却说目莲尊者回到阴山道场,见了正在假寐的谛听尊者忍不住数落道:“你说的忘川河往东三百里,可是转轮王薛侯家锦瑟公主建立的给孤园?”
谛听神兽趴在地上装睡,好似没听见。
目莲尊者摇头道:“那位二公主如今情劫即将临头,你让小道士去招惹她作甚?我看小道士是个一心向道的,断不会落入男女情爱之中。”
谛听神兽张开眼睛:“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他俩成不了好事,也能给小道士添些烦恼,真当大菩萨的莲台是那么好坐的?”
目莲尊者回到莲花座上,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分明是你见这小道士有天命加身,未来能成大事,才把菩萨莲台送出去与他交好,怎地又不甘心了?”
谛听神兽趴在地上冷哼一声:“嗯!不甘心!凭什么他们道家出了这等人物,我佛门却出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孽?老子就是不甘心!”
目莲尊者知道谛听神兽说的是燕京城里那个假托神佛之名借国运修炼的大魔,摇头叹道:“佛道之间有什么分别呢?那魔头也只是个不得正法的可怜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