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智老和尚也不点灯,佝偻着身子缓缓在夜色中行走,在寺中七拐八拐往大雄宝殿而来。
路过罗汉堂时停了一停,笑呵呵地开口:“师弟?睡了没有?”
房内普善和尚已经闭目入定,自然不可能回话。
普智和尚摇了摇头:“可怜!可怜!”随后便踱着步子远去。
大雄宝殿中满是檀香的气味,香案上有烛火长明不灭,老和尚来到殿中抬头望向佛坛上的丈六金身。
佛陀金身面容威严而慈悲,只是在烛火照映下显得有些昏暗,背后千手千眼围成一个金轮。
自普善和尚让人将释迦牟的佛像撤去,换上这尊千手佛陀塑像后,这是普智老和尚第一次来这里。
普智和尚既不烧香,也不拜佛,而是在香案前盘坐下来,手持一串佛珠,开始咿咿呀呀地念经。
老和尚语速不徐不疾,声音也极为低沉,念的是楞严经。
传说释迦摩尼的弟子阿难尊者在托钵行乞时,受一个叫摩登伽的女子迷惑,当时二人已至床上,正欲成其好事,佛陀派文殊菩萨及时赶到将阿难解救。
随后佛陀开示经文,传下《楞严经》,示现了七处破妄,显见,五阴,六入,七大,十二处,十八界,二十五圣自证境界以及楞严法门,又说五十阴魔事。
楞严经从破魔而始,又从破魔而终,教授诸佛子如何觉知魔事,进而破魔、破邪、破妄。
如今那佛像金身中的邪佛分神正在沉睡之中,普智和尚以自家将要证得阿罗汉的修为念动此经,便是要借经文之力悄然屏蔽邪佛对外界的感知。
老和尚知晓自家修为远远不如那京城中的邪佛真身,即使连这佛像中的分神亦没十足把握压制,所以才用这种方法徐徐图之。
现在普善和尚受了重伤,正闭关恢复修为,也就没人来将邪佛分神唤醒。
“小道士,你千万不要着急啊,只需等过十二個时辰,老衲便可将佛像内的邪佛分神蒙蔽。”
“到时候老朽便在这大雄宝殿坐镇,外面那些伪佛弟子随你打杀!”
“若是你等不及提前动手,老朽便只能同这邪佛分神硬碰硬,到时候事情可就难办咯!”
老和尚闭目念经,一夜时间一晃而过。
次日清晨,有负责洒扫的小沙弥来殿中给佛前明灯添置香油。
“拜见方丈!”小沙弥看到了闭目念经的老和尚,连忙过来见礼。
老和尚口中经文微微停顿,吩咐道:“从今日起,本寺关闭山门,谢绝香客来此拜佛。”
小沙弥连忙道:“昨日普善师叔带了许多僧人说是出去弘法,到现在也没回来。”
“不必管他,时候到了他便回头了!”
老和尚说完这一句之后便闭上眼睛,继续念诵经文。
小沙弥点头,跑去殿外传令,然后又捧了斋饭进来给老方丈食用。
普智和尚点了点头,并未停下念经,小沙弥只好把盛饭的钵盂放在一边,也找了个蒲团坐下,跟着老和尚念诵。
过了一会儿,大雄宝殿内又有其他僧人前来,看到许久未现身的老方丈在诵经,便也坐下听经。
《楞严经》乃佛本诸多经文中极重要的一部,寺中僧人皆能背诵,有些和尚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对老和尚施了一礼后退出大殿。
亦有些僧人听着听着便明悟了几分经文中的真意,觉得老方丈念诵的经文似乎和普善师叔讲的弥勒往生经有些不同,就在殿中坐下来仔细聆听。
殿中众僧大多是没有修炼出佛光法力的凡僧,也不会什么佛门神通,故而没有激起佛像中邪佛分神的感应。
这些和尚一起念诵《楞严经》,声音低沉而清朗,合在一起在大雄宝殿里回荡。
殿外朝阳升起,日光映照进来,大雄宝殿满室皆明。
横望山下,老君观中。
张牧之吞吐完大日紫气,长吁一口气后收了功法,却见六甲神将一起来到面前。
“各位神将怎地来此?”小道士忍不住问。
甲子神将王文卿先行了一礼,然后捧过来一个玉碗,笑道:
“小天师要和佛门争斗,我们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将这些时日收集的大日紫气练成了丹丸,助小天师增进几分法力。”
张牧之低头一看,白玉碗中有一枚紫色丹丸,大约有一颗葡萄大小,正散发着袅袅紫气,于是伸手拿起来:“多谢几位神将。”
弹丸入口后在津液中化开,而后落入丹田之中,随气血在经脉之中流转了片刻,便化成了自家法力。
“大约相当于我自家吐纳月余的紫气……”
张牧之感应了下自家法力增长,再次出言拜谢。
六名丁甲神脸上满是愧疚,似乎是不好意思领受张牧之的谢意,再次躬身行礼后就化成金光飞回灵官殿香案上的六甲印中。
张牧之面上笑意消失,忍不住长叹一声。
“事涉佛道之争,这些丁甲神便不愿意插手,或许六丁神女仍会发出护体神光,这六甲神将却不会现身助你退敌了。”
长明仙子现身出来,轻声冷笑,张牧之点头,心中有些想念刘猛等众多鬼军。
这便是召请上界神明分神下界的弊端了,虽然招下来的神将法力神通都厉害,却有自己的想法。
不像刘猛等自家炼度的兵马,刀山火海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即使有一天张牧之要打上天庭,这些随身兵马明知必死也会义无反顾的跟随。
“六甲神将是这个态度,估计召请天兵天将也没用处……要不你试试?可召请雷部天兵,就说那些和尚是伪佛弟子?”长明仙子给张牧之支招。
“现在这点磨难,还无需召请天兵。”张牧之语气平静地开口“多思无益,我等所行之事,本就要有虽千万人吾独往已的决心!”
长明仙子面显笑意,刚想夸赞几句,却听小道士说:“我去问问灵官大哥,看看大哥是否答应……”
“你就这样‘虽千万人吾独往已’?”长明仙子忍不住翻白眼。
张牧之自然装没听见,来到灵官殿上香祭拜之后拿起圣杯,开始絮絮叨叨地祷告。
口中所说也无非是邪佛麾下多么厉害,自己如今道行不深,如何危险,但是为了降妖除魔不得不去等等等等,车轱辘话说了一堆。
“望灵官大哥广发慈悲之心,降下分身,以大法力助小弟降魔!”小道士结束唠叨,然后开始掷圣杯。
“阳卦,既不赞成,亦不反对,再来一次。”
张牧之心中大定:“灵官大哥果然慈悲!谢谢灵官大哥!”,随后喜滋滋地走出灵官殿。
长明仙子在殿外看到了卦象,心中更加无语,忍不住问:“王灵官哪里答应了?你这么干不怕翻船?”
小道士刚欲同长明仙子解释几句,突然听到“吱吱叫声”,抬眼一看,胡馨儿和黄二郎两只小兽从墙洞里钻了进来。
“你们两个去哪里疯玩了?!我回来几天了也没见你们前来拜见!”
张牧之开口呵斥,一白一黄两畜吓了一跳,看见张牧之后便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走上前来,浑身颤抖地趴在地上磕头。
“我今日有事,没工夫管束你俩,你们去读清静经,明天我要检查,但凡错漏一字便要受罚!”
两只小兽垂头丧气地来走进小道士的厢房,拿了经文出来,站在墙角背诵。
张牧之端坐青玉莲台飞到半空中,三目一起张开,自上方俯瞰圆觉寺的气象。
法眼中遥遥可见圆觉寺上空有一正一邪两道金色佛光升起,其中那道纯正的佛光正一点一点涨大,似乎想要冲破那道邪恶佛光的压制。
“老和尚果然已经动手了,只是这速度也太慢了,怕不是到等一天时间!”
张牧之重新降落地面,开始摆放书案绘制灵符,绘制最多的自然是各种雷符。
最后又把纸笔拿到灵官殿中,足足念了三十六遍灵官宝诰,又念祈请咒,然后才提起朱砂笔绘制了王灵官的召请神符。
长明仙子一直站在小道士身边看他画符,见他绘制召请灵官的召请符,不禁问:“你这不是为难王灵官吗?”
“灵官大哥不是外人!不为难!”张牧之笑道,而后摸出祖遗都功印,在召请符上盖了个戳。
“那邪佛在京城吃了灵官大哥一个分身,这次灵官大哥下界灭他一道分神,既是降魔又是报仇,跟什么佛道之争无关,有何为难之处?”
饶是以长明仙子的见识,听了张牧之这说辞,也忍不住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
张牧之将绘制好的灵符收起,然后把香案上正位军旗,桃木剑,六甲印都收到青莲空间内,又来到院中找到玉罗刹变化的蝎子,一样收了。
“明日天一亮便攻打圆觉寺,我先去寻左千户!”
长明仙子点头,身形化成一道火光飞入张牧之头顶芙蓉冠中,原本青玉质地的道冠又变成了黄铜材质。
张牧之乘坐莲台先是升上高空,而后朝江宁县上左府而去。
圆觉寺大雄宝殿,普智和尚口中念经不停,张开眼睛看了眼殿中三十几个僧人,面上满是欣慰。
“我佛慈悲,看来我圆觉寺还有气数,此次不该灭绝!”
殿中僧人大多是些出家不久的小沙弥,经文倒是读的醇熟,只是还未修出佛光,也没什么神通。
然而普智老和尚却不在意这些,佛家讲究的是慈悲救度,是顿悟成佛,是四大皆空,至于什么神通法术本就落了下乘。
张牧之在偏僻无人处降下莲台,而后穿过街道来到左府门前:“烦请通禀,就说老君观张道士来访!”
守门的家丁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去禀告,过了一会儿左梦鱼亲自迎了出来。
“可是要对圆觉寺动手了?家父正在北镇抚司审问白县令,我去叫他前来!”左梦鱼道。
张牧之摇了摇头:“明日辰时再动手,待左千户下差之后再谈也不迟!”
待左千户回来,张牧之将其使用的几把刀都以火雷之力洗炼后,才道:“明日动起手来,到时候锦衣卫只看守那些普通僧众便好。”
左千户将几把刀收好,好奇问道:“寺中也有妖魔?”
张牧之摇头:“此次并非妖魔,而是些被邪佛蛊惑的和尚,都修炼肉身大力神通,正好以雷法洗炼过的兵刃克之!”
“那我等如何辨别哪些是凡僧,哪些是妖僧呢?”左千户又问。
张牧之笑道:“其实也简单,寺中邪佛弟子都以普善和尚为首,我们进入寺庙之后便说要捉普善和尚。”
“哪些和尚敢阻拦我等行事,那便是妖僧无疑了!”
次日,天刚破晓,张牧之和左千户、左梦鱼便带着锦衣卫来到圆觉寺门前。
寺庙大门紧闭,门口贴了告示,说是圆觉寺方丈为众僧传法受戒,需要谢绝香客,闭寺三天。
左梦鱼走上台阶,把山门拍的啪啪响。
有个身形高大的和尚将门打开一条缝:“原来是左公子!这几天敝寺封锁山门,左公子如要礼佛还需等过几日。”说着便要关门。
左梦鱼伸出一只脚抵住大门:“锦衣卫办案!寺中众僧不得阻拦,否则便以谋反论处!”
那门后的灰衣僧人果然不敢阻拦,打开大门让众人入内。
张牧之跟在左千户身后走上台阶,抬头一看,守护寺庙的佛光果然没有丝毫异动。
左梦鱼退至一边让自家父亲先行,而后便跟张牧之并列,带着三四十位锦衣卫走入圆觉寺。
左千户走在最前,一边抬眼观看寺中风景,一边随口问道:“不知普善大师住在何处?”
领路的僧人脚步一停,笑问:“普善师叔住在罗汉堂,不知左千户寻师叔何事?”
左千户平静到:“我锦衣卫已经查明,妖僧普善和尚指使妖魔捉了三十几名男童,故而前来拿他前去问话!”
那高大的僧人面上笑意一收,一双眼做贼似的朝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左千户且近前来,小僧悄悄告诉你普善师叔的住处。”
左千户点了点头,上前走了几步,刚欲开口说话,那名和尚面上表情转为凶恶狰狞之态,右手握拳猛地朝左千户脑袋上轰来。
拳头带动风声呼啸,普通人挨上一记,定然要脑浆迸裂,身死当场!
左千户将身子一偏躲过了袭来的拳头,然后左手一抬,一片寒光闪过。
那名僧人忍不住惨叫一声,整条手臂从肩膀处被切了下来。
“果然是心怀叵测的妖僧!”左千户手持兵刃,呵呵冷笑。
左梦鱼连同身后众多锦衣卫都将绣春刀拿在手中,张牧之袖口一摆,一道青光飞出,玉罗刹和众多黄巾力士在场中现身。
“快来人!这些朝廷鹰犬要害普善师叔!”那只剩下一条胳膊的僧人大喊。
寺中练武的,坐禅的,打扫的,闲逛的,诸多僧人听到这和尚的叫声,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一起冲了出来。
“哪来的狂徒,赶来我佛门圣地撒野!”“普善师叔是弥勒尊王佛选定的圣僧,将要带领我们弘法救世,岂容你等加害!”
同大雄宝殿中念经的和尚不同,这些大喊大叫着冲上来的僧人个个身躯高大,脸上满是嗔怒,双目中闪烁着狂热的光,手持月牙铲、铜棍、戒刀、各式兵刃一起涌上前来。
张牧之对玉罗刹和众黄巾力士下令:“护住这些锦衣卫!”
黄巾力士和玉罗刹手中也亮了兵器,挡在众多锦衣卫前面,围成了个半圆将众人护住。
张牧之道士还未拿出桃木剑:“武僧中的精锐都被普善和尚带到阴间去了,如今这些都是挑剩下的,众力士应该能应付。”
念头刚落,黄巾力士便和冲上来的众僧打斗在一起,双方都是身高力大的壮汉,手中兵器都沉重如山,相互碰撞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呐喊声、惨叫声混成了一团。
大雄宝殿中,普智老和尚已经蒙蔽住了邪佛的分神,听到外面喧闹之神,忍不住叹了口气,停下念诵经文。
“一会无论发生何事,你等都不可出去!你普善师叔和殿外众僧都入了魔道,眼下就是应劫之时!”
殿中三十来个小沙弥都从《楞严经》中明悟了几分真意,也隐隐觉得之前普善和尚讲解的《弥勒往生经》有许多不妥之处,于是一起合掌:“谨遵方丈法旨!”
普智老和尚自蒲团上起身,枯瘦的身形缓缓穿过盘做的众僧,来到大殿门口:“小天师!可领那些不通法术的锦衣卫来这大雄宝殿中暂时躲避,老衲已经蒙蔽了邪佛的感知!”
张牧之大喜:“老和尚果然厉害,众力士护着锦衣卫进殿!”
众武僧都修炼金刚大力神通,普通刀剑难以将之砍伤,却难敌不过这些地狱妖魔变成的黄巾力士,仅这一会儿便被打杀了十几个僧人。
黄巾力士且战且走,护着众人来到大雄宝殿门口,众锦衣卫知晓自己无法应对那些悍不畏死的武僧,就一起走进大殿中。
“左千户!梦鱼!我等且杀出去,除了这些妖僧,再去擒拿普善和尚!”
左家父子一起点头,刚欲开口说话,就听圆觉寺庭院里的钟楼上传来震耳欲聋的钟声。
“轰!”罗汉堂禅房处一个僧人撞破屋顶朝这边飞来,口中大叫:“师兄!我早知你要蒙蔽佛祖的分神!!”
于此同时,大雄宝殿内的佛像中沉睡的分神被钟声惊醒,丈二金身顿时佛光大盛。
普智和尚面色一白,口中喷出金色的血来:“师弟!你信奉邪佛,已经入了魔道了!”随即周身燃起金色佛火,整个人变成了个金色火炬朝神坛上佛像扑去!
关键时刻,老和尚心中起了舍身之念,要燃烧自家苦修多年的金身和法力同邪佛的分神对抗。
张牧之未料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双方主力还没照面,战斗便到了生死攸关之时!
所幸小道士早有准备,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张灵符,左手结灵官印,右手将符纸朝前一抛!
“老和尚不顶用!灵官大哥!快快现身助我降魔!!”
“轰!”灵符上火光爆开,接着一道浩大的金光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