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和尚自然也知晓张牧之给孙悟空戴金箍的事儿,见张牧之拿出此物也不着恼,只是摇头轻笑:
“若能叫真人放心,贫僧戴上这金箍儿也未尝不可。只是我等十八罗汉虽然常驻世间,却并非都隐居在灵隐寺。”
“可要我施法传讯,让在别处修行的几位罗汉来此?”
道济和尚说着就伸出手,要从张牧之手中接过金箍来戴。
张牧之连忙摆手笑道:“老和尚想到哪里去了,贫道这点微末道行,哪里能凭这金箍约束十八位金身罗汉?”
“贫道在每个金箍中封印了一道阴阳神雷,只要把他们带在十八尊罗汉像的头上即可。”
“灵隐寺借出的这些罗汉像都十分玄妙,如那十八位潮神只是阴魂之体,尚能附身罗汉像施展神通。”
“若真到了关键之时,有那妖精邪祟之流借罗汉像作恶,岂不是坏了你我两家的颜面?”
“贫道所练神雷正乃妖邪克星,十八尊罗汉像戴了我的金箍儿,只要有心怀不轨的精怪之流靠近,贫道便能感知,虽远隔千里亦能以雷轰杀。”
“如此诸位罗汉既能借钱塘江底罗汉像随时关注释尊转生之事,妖魔也无法俯身罗汉像兴风作浪,正是两全其美之事。”
“原来如此,真人考虑的周祥,贫僧远不及也!”道济和尚脸上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却道:“这道士真是能言善辩……”
其实在座的一僧一道都知道这套说辞只是个纸糊的窗户纸,但都选择不戳破而已。
被佛门香火供奉了数百年的罗汉像,内中又有罗汉念头入驻,岂会被什么妖精邪祟俯身?
张牧之自觉没办法同时约束十八位罗汉,只将金箍戴在罗汉像头上,言语间已经暗示的明白:
众罗汉只能凭这些罗汉像感应那释尊转生的事儿,若悄悄做什么别的动作,定然是神雷爆发,将罗汉像炸成粉末的下场。
到时候佛道两家就算撕破了脸面,即使十八位罗汉真身降临钱塘江,张牧之也能请雷神助阵,争斗起来就没什么顾忌了。
道济和尚自然也能听得明白,只有默认了张牧之的动作。
张牧之让道济看过金箍后又收了起来:“既然和尚同意,稍后我便把十八尊罗汉像安放在钱塘江底水府灵境之中。”
道济和尚双手合十:“有劳真人,真人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佛门之处,只管发符相招,贫僧一众师兄弟都会鼎力相助。”
这话也就听一听罢了,张牧之若要请神助拳,还是首选道家雷部众神,若雷部不成,这十八個罗汉估计也不成。
除非有些事儿本来就跟佛门有关系,张牧之才会请这些罗汉现身,当然,猴子是免费的打手,这个另算。
两人正坐在蒲团上说话,张牧之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于是抬头往香案上望去。
只见释迦牟尼佛像前的香案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西瓜大小的金鼻白毛老鼠。
此刻正用两只前爪熟练的拿起檀香点燃,点头礼拜之后,将檀香插在香炉里。
案上还有几盏灯火,灯油已经快燃尽了,这白毛老鼠又从香案内侧提起一个铜壶,逐一为灯盏添置灯油。
“贫道闻佛经中有众生平等之说,今日见这千年鼠精在此礼佛,才知经典所言非虚。”张牧之随口赞道。
鼠精三百年皮毛变白,这香案上这老鼠金鼻碧眼,白毛如雪,且身上有一种佛门禅意,非礼佛千余年不能有此异象。
道济和尚倒也实诚,听到称赞后笑道:“释尊确实说过众生平等,但我等弟子修行不够,尚且做不到那等境地,唯心中仰慕,言行效仿而已。”
“这只鼠精其实另有来历,才能在这灵隐寺里替世尊看护香火。”
张牧之心中一动,随后笑着询问:“不知这老鼠精有何来历?”
道济和尚朝香案上招了招手,那白毛老鼠放好铜壶从案上跳下来,到了两人蒲团前伏在地上行礼,然后蜷成一团不再动弹,安静的听两人说话。
“当初释尊在西方天竺国传教,证得无上正觉后合诸佛、菩萨之力开辟西方极乐世界。”
“彼时天降花雨,地涌金莲,这金鼻老鼠精恰逢其会,受佛法感召后开了灵性,又食了一朵金莲,得以炼化横骨,化身成人。”
“似天竺国那等蛮荒之处,诸般信仰混杂,终究非神圣久居之地,极乐世界稳固之后,诸佛、菩萨、罗汉、八部天龙护法等成就正果的佛门弟子便开始进入极乐世界修行。”
“这老鼠精日日听经,心中早有向佛之念,见众圣要入极乐世界,它自然也想跟着前去,却被北方毗沙门天王护法那拏天神将以其修行不够拦下。”
“鼠精苦苦哀求,时毗沙门天王心生慈悲,念及释尊所言众生皆有佛性之理,就携着这鼠精一同进入极乐世界。”
“自此这鼠精虽然未证我佛门果位,却也能居于极乐世界之中,侍奉诸佛菩萨,聆听释尊说法。”
“这鼠精心中感念毗沙门天王的恩德,自此便视毗沙门天王为父,视那拏天神将为兄长,朝夕崇礼,赤诚膜拜。”
“后来释尊涅槃,极乐世界大雷音寺中无人说法,诸佛菩萨各自修持,禅宗、密宗之间也有些不睦。”
“毗沙门天王见这鼠精法力低微,便将他遣至下界来灵隐寺来寻贫僧,也算有个安身之处……”
张牧之突然摆摆手,笑着开口:“和尚且停一下,您说的这典故,贫道怎听得这般耳熟?”
“观音菩萨点化那猴子入佛门,猴子为了汇聚众生愿力成就神通,编造了那齐天大圣保唐僧历经八十一难拜佛求经的故事。”
“其中就有陷空山无底洞地涌夫人这一难,那妖精原形就是只金鼻白毛老鼠精,拜托塔李天王为父,拜哪吒三太子为兄。”
“那眼前这只老鼠精岂非就是故事里的那只?原来那猴子编造这话本故事,你佛门也是出了力的?”
道济和尚点了点头:“悟空被诸位大菩萨寄予厚望,他成就神通后一身斗战之能当在我等之上,对我佛道两家应对劫数都有好处。”
“故而顺德公主请人编写话本故事时,我佛门确实也提供了一些助力,不过那故事里的扬佛谤道之语,都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张牧之呵呵一笑,也不知信了没有,而是指了指地上那白毛老鼠:“毗沙门天王的义女,和我道家托塔李天王、哪吒到底有何关系?”
托塔李天王乃昊天上帝座下统军降魔之神,常居凌霄宝殿侍奉上帝。
而哪吒在道家也是地位尊崇,有中坛元帅,通天太师,三坛海会大神,威灵显赫大将军等种种称谓。
道济和尚解释道:“其实我佛门毗沙门天王和托塔李天王也有因果,真人且听我细细道来。”
“自汉时我佛如来决议将佛法东传以来,因佛道两家弟子修行不够,教派之间屡有争斗。”
“至晋朝倾覆后,天下诸国林立,佛道两家借人道朝廷之力行道统之争,造成道士、僧侣死伤者几不可计数。”
“后我佛演算天机,料到李唐当重整山河,并尊道家老君为始祖,为免佛道之争重演,佛祖遂命北方毗沙门天王将元神一分为二,投胎为李靖助唐王平定天下。”
“后来李靖功德圆满,飞升上界之后,昊天上帝念其统兵征战之能,遂赐下玲珑宝塔,封其为殿前统兵讨逆李天王。”
“自李天王成了正果之后,毗沙门天王就再也无法收回当初分化出去的元神了,故而托塔李天王和我佛门毗沙门天王虽出自一体,如今却分属佛道两教,不可再视为同一位神圣。”
张牧之听到此处,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事儿听着怪异,不过事涉两教,自有上层大神谋算,倒轮不到我操心……”
其实修行到一定境界的大神,分出化身担当其他职位实属正常之事,如元始天王分化出青华大帝,长生大帝,如紫薇大帝分化出酆都大帝等。
这些分化出来的神圣同样有大法力,大神通,而且和本体担当的职位全然不同,故而并不能以简单的“分身”视之。
张牧之又想到自家以念头分化的报应王化身,如今镇守幽冥世界,执掌善恶报应之道,法力神通也不下于现在的自己,再不可当做之前那种能随意收回来的分身了。
不过这种本体和化身之间同样有着冥冥之中的联系,如酆都大帝闭关不出,紫薇大帝也能号令幽冥,让报应王暂代阴司第五殿君王之职。
“就算托塔李天王如今和佛门毗沙门天王不再是同一尊神明,但骨子里肯定还有亲近佛门的心思……”
“难道昊天上帝的修为真就到了将佛、道两家同等视之的境界了?”
张牧之按下念头后开口询问:“那哪吒三太子想必就是你佛门护法那拏天神将的化身了?”
道济和尚却摇了摇头:“李天王三个儿子却不是化身,他们之前全是毗沙门天王座下护法神将,后来则以真身投胎转世。”
“只不过转世之后金吒、木吒依旧心向佛门,分别拜入观音、文殊两位大菩萨座下。”
“唯有那拏天神将转世的哪吒三太子得了机缘,从而弃佛归道,一心修持玄门正法,终于成就了道门正果。”
“哪吒三太子虽出于佛,却兴于道,如今果位、神通皆不在托塔李天王之下,正可见大道殊途同归之理。”
张牧之点头示意明白,随后又问:“据我所知,毗沙门天王即是北方多闻天王,乃你佛家四大天王之一,怎地又去拱卫我天庭四大天门了?”
“四大天王本是我佛家护法尊神,于西天极乐世界分列四方,一起守卫须弥神山。”
“不过佛法在中原兴盛之后,中原百姓对须弥山不太熟悉,把四位天王错认成了拱卫天庭门户的守将。”
“我佛门四位天王感召到众生心念之后,索性将错就错,就真个以分身投入天庭效力,担当守卫门户之职。”
托塔李天王和北天门守将多闻天王虽同出自佛家毗沙门天王,但一个是化身,一个是念头分身,却又有不同之处。
“其实你我佛道两家都以慈悲救度为己任,只是所行之路不同而已,倒不必如那些修持不够的弟子一样针锋相对。”
“便如这只金鼻白毛鼠,他若有机缘前往天庭中拜见托塔天王和哪吒三太子,想必那两位大神也是认她的。”
张牧之哪里还猜不明白这位罗汉爷的心思?
然而他却不接话,只是随口赞一句:“这老鼠精也是好福缘,日后必能成正果!”随后就不再提此事。
道济和尚心中微微失望,不过也未多说,只接着同张牧之说一些佛道两家的趣闻。
一时之间两人谈得尽兴,直至深夜子时将近,张牧之才自蒲团上站起来,向道济和尚告辞:
“众门人如今都在钱塘江水府中安置,贫道也要过去处理一些琐事,日后有暇再来向老和尚请教。”
道济和尚连忙站起身来还礼,然后抱起那白毛老鼠精,将张牧之送出大雄宝殿。
张牧之乘坐墨麒麟腾空而起,道济和尚看着头顶明月星辰,随手将老鼠精放在地上,然后摇着破蒲扇往灵隐寺深处走去。
“聪明反被聪明误,如通禅师算计张真人这一场,你再想得到这‘子鼠’之位,却不知要蹉跎到什么时候去喽……”
白毛老鼠连忙迈开四只爪子追上道济和尚,口吐人言道:“罗汉爷别走啊!您好歹帮帮弟子啊!”
“弟子在极乐世界听了几千年佛经也没成正果,佛祖涅槃前说了,弟子的机缘当在道门……这大好机会就这么没啦?”
道济和尚却不理会,只顾晃晃悠悠往前走。
这老鼠精焦急叫喊,听起来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罗汉爷!道济和尚!济癫!你再不搭理莪,就把我平日里给你买的酒吐出来!”
道济和尚哈哈大笑:“你好歹也修炼了几千年了,法力神通也算不弱,不如出去积累功德,若有朝一日张真人能听闻你的善名,你的机会不就来了?”
白毛老鼠停下脚步嘀咕道:“这疯和尚说的也是……”
随后一阵灵光闪过,老鼠精变成了一位身材娇小,满脸机灵的白衣少女,驾着一阵清风腾空而起,离了灵隐寺下山去了。
此刻正是夜深露重之时,闭关两年,修为大进的燕赤霞此刻正走在安静的杭州城里。
今夜的燕赤霞头戴黑色儒巾,着青衫,身后背着一个破旧的书箱,装扮同两年前在兰若寺遇见的宁采臣十分相似。
“我这身打扮应该能吸引妖怪……只是这次没有张道长同行了……”
燕赤霞走到长街尽头,往一个小巷子里一转,眼前便是一片光明。
只见巷子里有许多小门,门前都悬挂着红色灯笼,照的人心里发暖。
“这等地方秽气充塞,连城隍爷麾下阴差都不愿意来,只有我这关圣麾下的伏魔捕头愿意闯一闯!”
这两年关元帅执掌的丹天伏魔院渐渐成了规模,在钟馗的建言下和下界各地城隍神有了许多合作。
但凡城隍麾下阴差处理不了的妖魔邪祟,都由如燕赤霞,左梦鱼这等伏魔捕头帮忙料理。
“这景象瞧着倒不赖啊!”燕赤霞心中忍不住感慨,然后在面上堆起笑意,走进小巷中。
巷子里,每座门前都站着一位美貌女子,燕瘦环肥,各有风韵。
这些女子都语笑嫣然,言辞热切,像是在等待夜归的家人,看到燕赤霞后就热情招呼了起来。
“小弟弟,来玩呀!”
“是个书生呀!还很英俊呢!来妹妹和你吟诗作对哟!”
“书生来姐姐这里!来一次你就知道姐姐的好了!”
莺莺燕燕吵个不停,燕赤霞似乎有些局促,腼腆一笑:“我没钱!”
小巷子顿时一静,有几位离得近的女子看见他身上青衫已经洗的发白,果然不像个有钱人。
“嘭!嘭!嘭!”连响几声,小巷中的门都关了起来,门后隐隐传来唾骂声。
燕赤霞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巷子深处传来一声柔弱的声音:“公子!夜里凉,可来我这里喝杯酒!不收你钱!”
燕赤霞大喜:“这多不好意思!”说着一路小跑进了巷子里。
那女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等两人进入院子里关了门,小巷中诸多门户又重新打开,毕竟生意还是要做的。
那女子闺房中灯火通明,二人相对而坐,书箱被随意地放在门外角落里
燕赤霞观看面前的女子,只见她眉如柳叶,杏眼桃腮,面上不施粉黛,却自带一种柔弱风情,便微微有些局促:“不知姐姐芳名?”
那女子轻笑道:“奴家名唤柳莹莹!”说着站起身来:“公子稍待!奴家去温些酒给公子暖暖身子!”
燕赤霞见那女子出去,面色瞬间便冷了下来,双目如电在房中打量,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柳莹莹端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菜进来放在桌上,又亲手倒了一杯酒递了过来。
燕赤霞接过酒杯欲饮,又在唇边停住,笑问:“姐姐身上好像有一股花香?”
“这斯文败类还是个老手!”
柳莹莹暗骂一声,面上却笑盈盈地凑到近前:“那公子闻一闻奴家身上是什么花儿的香味?”
一只樱桃小口中香舌滑动,离燕赤霞的脸越来越近。
突然,燕赤霞伸手抓住柳莹莹胸前的衣服,猛地朝床上一扔!
“嘭!”一声响,柳莹莹被撞得头脑发晕,一边揉脑袋一边嘀咕:“公子力气好大!只是也忒心急了些!”
燕赤霞将酒杯放在桌上,站起身往床边走来,面如不化之寒冰,哪里还有丝毫调笑之意?
柳莹莹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在床上大喊:“你玩我?”
燕赤霞不答,把手往身后一伸。
门外角落里书箱轰然炸开,七点青光撞破门飞了进来,燕赤霞随手一抓,青光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