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之不喜欢下雨天。
淅淅沥沥的小雨会让那栋老旧的楼房从每个角落里都泛出极其难闻的霉菌味道,瓢泼大雨则会让她担心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子会不会突然倒塌。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塌了也好。
但关于这栋房子,她还是隐约有些美好的记忆的,只不过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妈妈还和其他人的妈妈一样,是温柔的,爱笑的。
应该是吧,记不清了。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陈锦之从小就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小孩,她很清楚做什么会让大人喜欢自己。
优秀的考试成绩,见面时礼貌微笑地打招呼,不像其他小孩一样为了喜欢的玩具哭闹打架,装作热心的样子帮大人做事。
温良恭俭让。
很有成效,不论是附近的邻居还是学校的老师,只要一见到她就会夸個不停,拿她当做榜样来教育自家孩子。
但这一套在突然得了精神病的人面前大概不管用。
满分试卷被随手撕碎,准备好的食物被扔得到处都是,出门前细心打扫好的房间回家时又是一片狼藉。
状态好一点的时候,妈妈会缩在房间里哭。
见到陈锦之时会哭得更凶,说自己对不起她。
状态差的时候,会尖叫,嘶吼,拿头撞墙,用极致肮脏的语言咒骂所有人。
如果是个普通孩子,肯定会被吓得大哭,跑出去找别人帮忙。
但陈锦之只是躲在衣柜里,面无表情地听着。
等着她安静下来,然后走出去收拾好被大肆破坏掉的房间。
“妈妈对不起你,没有妈妈你会过得更好。”
清醒的时候,妈妈会重复跟她说这句话。她的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分明是希望从陈锦之嘴里听到安慰的话。
于是陈锦之会如她所愿地回答:
“不是的妈妈,我们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吗?
陈锦之不知道。
她说这句话也只是在维持着她好孩子的人设而已。
妈妈很怕打雷声,雷雨天时,她的病情会加重。
偶尔会伤害自己。
陈锦之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讨厌下雨天的。
每天睡觉之前她都在心里回忆一下妈妈正常时的样子,避免让现在这样的糟糕形象顶替掉美好的记忆。
也许是她装得不够像,安慰的话说得不够诚恳,在一个雷雨天,陈锦之顶着破了两个大洞的雨伞跑到家门口时,就看到所有人都围在那里,救护车的蓝色灯光闪烁。
警方判定为自杀,后事处理得很简单,陈锦之捧着骨灰罐,陶瓷的重量对这个年龄的小孩来说有些吃力。
整个流程下来,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平日里那些对她赞不绝口的人们,此刻又对她表现出来的冷漠颇有微词。
当然,也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一旁嘻嘻哈哈地说:
“锦之啊,你妈妈不在了,你以后日子反而好过了。小小年纪,照顾疯子很辛苦吧?”
他调侃的笑容在看到陈锦之的眼神时僵在了脸上。
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一种眼神,让人心里发冷。
一回到家里,陈锦之就下意识地去拿抹布。
然而地板上却很干净。
没有被泼得到处都是的白粥,没有垃圾,没有各种碎裂的物件。
也没有那个时常像个幽魂一样在家里到处游荡的妈妈。
不管是在这个老旧的三层楼,还是在整个广阔的世界,她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再后来,她的另一个监护人迫于压力找上了门来。
那时候她正趴在二楼的阳台上,借着光写作业。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张卡片,对照着大门处的门牌号。
他嘴里不耐烦地嘟囔着什么,蹲下来小心地擦拭了一下沾上泥的皮鞋。
“陈锦之?”
看到二楼的她时,男人皱着眉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陈锦之看着他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所有的行李加起来也不过一个书包,离开之前,陈锦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大门被锁上,像是锁住了一段满是灰尘的记忆。
旧的生活固然满目疮痍,新的生活也算不上有多好。
初来乍到语言不通,大多数人投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
阿姨刚开始也并不喜欢她。
谁能接受自己的男友忽然多出来一个十岁的女儿呢?
好在陈锦之长了一张出尘绝艳的脸。
在娱乐公司工作的阿姨恰巧又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阿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陈锦之天生就是当明星的料。
她完全不像个孩子,不哭不闹,对任何小孩子迷恋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这样正好全心全意当练习生。
不喜欢说话,倘若开口,说出来的一定是让别人听了高兴的话。
祸从口出,多说多错,公众人物最忌讳的就是话多。
对待谁都是礼貌的笑容,比公司里经过表情管理训练的爱豆还要标准。
都说人无完人,可是明星就要是这样完美的才行。
至少在镜头前要是。
阿姨还说她身上有一股劲,就像水泥地面里挣扎着长出来的一株植物。
嗯,也许是一株摇钱树,陈锦之想。
然而,结局是阿姨的发财梦和陈锦之的出道之路一齐破碎了。
三人就像无路可去的流浪狗一样,又打包滚回了这栋老房子里。
但回国之后阿姨似乎无法接受现实,决定殊死一搏,费尽心思地把陈锦之送去参加了艺考。
陈锦之也没让她失望,考了个全省第一名。
这下原本奄奄一息的发财梦又重新燃起了小火苗。
阿姨在细心抉择过后,替她选择了棠安市第一实验中学这个成绩最好的学校。
当然了,阿姨看重的并不是成绩,而是名头。
以后可以用来炒作的。
陈锦之看了学校的宣传网站,在优秀学生列表里发现了一个履历丰富到让人咋舌的人。
然而旁边的证件照上却是面无表情的一副厌世脸,与其他同学格格不入,像是背后有人拿枪指着他一样。
陈锦之一下就笑了起来,默默记住了他的名字。
苏成意。
没想到来学校报到那天,在教务处门口就见到了他本人。
和小说里写的不一样,两人初见的场景实在说不上浪漫。
他就像个木桩一样杵在那,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自己。
陈锦之早就习惯了被人盯着看的感觉。
但他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掺杂着任何欲望,干净得像一潭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