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八月,易水。
曹操驻马于丘坡,观易水南北侧,人烟稀少,坟堆处处,叹息一声,对左右说道:“天地间,当以人为贵。孤征讨幽燕得归,深思念来,天下为何有君?因为牧民而立。故无民则无君,无君则无吏。”
“幽燕处边疆塞外,受乌桓胡人袭扰,又遭袁氏荼毒,今当庇护百姓,令其休养生息,免兵戈之苦。”
曹洪吹捧,说道:“明公仁德,爱惜河北士女。今驱除乌桓得归,幽燕可得安宁。”
有了曹洪的开头,众人没有扫兴,亦是应和几句,让曹操心中颇是舒坦。
许褚疑惑地挠了挠头,他在曹操身侧多时,总感觉主君说的话,与做的内容有出入。
去年他随主君征讨袁谭,河水冻结。主君征调百姓凿冰破冻,百姓惊吓而走。主君大怒,言不接受百姓的归降。
不久,有逃亡的百姓过来自首,主君对他们言:‘接受他们的自首,则违背军令,必须杀了他们。让他们回去躲藏,不要让官吏抓住。’百姓感恩戴德地离去,却在不久后被官吏抓住,一一处死。
主君若真珍惜百姓,不应该免其死罪嘛?
心中疑惑归疑惑,许褚却没说出来,他虽是憨厚,但不是傻子。话少不乱说,这是他能成为曹操心腹侍卫的关键因素。毕竟若是乱说话,他就怕主君又来招,孤好梦中杀人,到时候自己反抗不是,不反抗亦不行。
“报!”
斥候从远方奔驰而来,下马说道:“启禀司空,江淮急报。”
“念!”
“霍峻占据京口城,率水师入笠泽,与江左水师大战,借东南风向,火烧败之,周瑜、陈武等将战死。刘备、刘琦大军渡过松江,围困吴县。孙权内外受困之下,献城率军归降,今江左已尽归荆州。”斥候说道。
闻言,众文武议论纷纷,曹操亦是脸色一变。
岁初,他斩杀袁谭,平息青州海滨,焦触、张南在幽州反叛袁熙、袁尚二人,驱除二袁至塞外。不久,赵犊、霍奴掀起幽州叛乱,斩杀焦触、张南二人,联络二袁。
曹操只得率大军北讨赵犊、霍奴二人,驱除入寇乌桓。斩杀二贼,继而威服太行,张燕率众十余万归降。兵威赫赫之下,曹操回师邺城,欲厉兵秣马,彻底威服河朔。
不料江左这么得不抗揍,即便自己派出臧霸在江北拉扯兵力,孙权、周瑜二人还是抵抗不住刘备、霍峻二人的进攻。不到半年,吴会尽归荆州所有。孙策病逝,整个江左乱成散沙,那些孙氏郡守被打着,一个一个往自己这边跑,真就打仗不行,享福第一名。
自己解决了河北袁氏,吴楚冒出了刘氏。若非刘氏内部存在问题,刘表老迈,二子争位,刘备心存不轨,估计自己又会是坐卧不安。
程昱捋着胡须,说道:“明公,刘表地跨江汉,拥兵十万,已是大害。今得江左,地有千里,据江而守。今虽立足不稳,但时日一长,必为中国大患,不可不平。以昱之见,明公不如厉兵秣马,挥兵南方,征讨荆州。”
“征讨荆州?”
曹操握着马鞭,皱眉而思。
“正是!”
程昱说道:“今河北初定,张燕归降,二袁入塞,西北暂归,中国已无大忧。若让吴楚合一,拒江自保,以舟舸为马,届时则难下之。今需趁江左人心未附之际,兵卒寡少之时,率军南下,以征荆州。”
曹操目光看向不断咳嗽的郭嘉,问道:“奉孝以为何如?”
“咳”
郭嘉咳嗽几声,喘气说道:“明公,嘉以为短时之间,刘表不足为虑,但长久之后,嘉恐吴楚为我军心腹之患,难以制之。”
“可否细说!”曹操下马,示意侍从给郭嘉拿交椅,说道。
郭嘉坐在交椅上,深呼吸说道:“刘备身有雄才,能得人心。霍峻善用兵法,兵略超群,世之名将,荆州得江左,多赖此人。张飞、关羽、甘宁、赵云此皆万人敌也。”
“备终不为人下,其谋深难测。嘉观之,刘备若合江左之力,拥刘琦争荆州,并吴楚之力,据江而守,当为中国之敌也。且朔江而上夺益州,全据大江,又可下纳交州,得四州之地,乃公心腹大害。”
“江南四州虽是地广人稀,但中国以来多征战,户口不富。中国虽胜人和,但大江辽阔,非大河可比,可得地利。故嘉以为河北初安,可争江左,不可纵敌坐大。”
曹操难以理解,说道:“刘表坐襄阳,今大兵入南阳,可借骑卒之利;争夺江左,恐无水军可用。”
郭嘉摇了摇头,纠正说道:“明公莫非忘记官渡之事乎?刘备据徐州反叛,袁绍跨河击我。”
曹操猛地醒悟过来,在官渡之战爆发前夕,刘备杀车胄,占据徐州反叛。众人都说需要先打袁绍,当时他却看出袁绍的优柔寡断的性情,果断出兵,灭了刘备,进而全心全意地征讨袁绍,方有官渡之胜。
今之想来亦是如此,刘表病卒之间,刘备野心勃勃。自己打荆楚,刘备必然率兵支援;自己若击刘备,刘表无心东顾,当不会出兵支援。
牵招沉吟少许,说道:“启禀明公,刘备虽是虎狼,却是远虑;塞外二袁尚在,实乃近忧。河北幽燕得袁氏之恩者不少,明公举兵南下,恐二袁引乌桓胡人入塞,袭扰幽燕,图谋中国。”
曹操打量着牵招,眯眼笑道:“幽州已平,子经何故如此忧心?”
牵招垂眼下视,拱手说道:“招久历边塞,深知乌桓之害。昔袁绍为败公孙瓒,赐蹋顿、难楼、苏仆延、乌延等人单于号。又予宗人女嫁蹋顿为妻,得乌桓之力,败公孙于易京。”
“蹋顿其人,乃丘力居从子,骁武异常,习汉人之法,据辽西之土,威镇百蛮,操练弓马。其常有效匈奴冒顿和鲜卑檀石槐之意,边塞胡人亦比为匈奴冒顿。今蹋顿得二袁相助,必袭幽燕,入寇河北,掠夺百姓。”
曹操疑心渐渐散去,笑道:“奉孝以为子经所言如何?”
郭嘉咳嗽一声,说道:“启禀明公,子经所言有理。二袁虽入塞外,但图谋中原之心不死。今刘备初下江左,渐有做大之感。南北皆有危害,且观明公如何定夺。”
曹操伫立于山丘上,叹息道:“若将二袁与刘玄德相比,实乃狗与龙凤相比,有天壤之别。刘玄德能服于人,不甘居人下,江左迟早归其所有。今若不讨,我心难安。”
“袁氏荼毒河北,二袁勾结蹋顿,盘踞塞外,今若不灭,我心亦是难安。今南北取舍,孤甚难取舍啊!”
踱步些许,曹操说道:“让人书信与荀公,询问其意。”
“诺!”
侍从退下不久,又一名斥候急驰而来,说道:“启禀司空,荀监军(荀衍)发来急报,并州刺史高干阴谋反叛,擒拿上党太守,派兵拒守壶关,遣兵突袭邺城,被邺城大军击败。”
曹操拿过书信冷笑一声,说道:“果不出孤所料,高干因事急归降,今二袁初有根基,便举兵复叛,实乃愚不可及。”
说着,曹操将书信随手交给郭嘉,沉声说道:“命乐进、李典二将率兵攻壶关。又令司隶校尉钟繇率西北诸将,入河东讨高干。孤率大军从河北入太行,破并州。”
“诺!”
曹操对左右众人,笑道:“且擒杀叛将高干,为天子正旦贺。明岁可征刘备,且于明岁正旦降俘许昌。”
曹操的言语暴露了他的心思,相较于二袁,曹操更想征讨刘备。毕竟刘备给他带来的心理伤害太大了,好不容易真诚一次,却被刘备骗人又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