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易散人,年事已高,甚至到了如今,也是寿元将尽,垂暮之年。
他是外来修行者,欲要带艺投师,拜入玄天……以这般条件,放在过往玄天观鼎盛之时,自是不成的。
但如今玄天观正值用人之际,陆万倒是略微有些考虑。
初见之时,曲江罗氏之主,意欲践踏开阳山。
涂易散人便在山下,虽然碍于修为浅薄,未有出手,但终究是仗义执言。
后来金岭赵家之时,他以为陆万陷入险境当中,也曾开口劝说。
再到后来,斩杀赵家之人,看守赤金鼎,而后给予陆万消息,让他营救柳师姐二人。
这诸般种种,足见涂易散人,对玄天观抱有极大善意。
但在陆万的考量当中,主要还是这涂易散人,名声颇佳,常有善举,受人尊重。
除此之外,他老人家,更乐于指点寻常散学修行者,放眼紫阳域,也算人脉颇广。
而且,再怎么说,好歹也是道基境的修行者,不算太弱。
“陆尊者真能收我?”
涂易散人眼前一亮,低声说道:“咱们掌教真人,万一不答应呢?”
陆万摆了摆手,说道:“掌教真人对我极为器重,收你入门,绝无阻碍!实不相瞒,就在今日,我还收了个少年,暂时充当杂役弟子……”
涂易散人闻言,忙是点头,如小鸡啄米。
拜入玄天观,似乎已是他多年的夙愿。
此刻他老人家显得颇是激动。
而陆万也知晓涂易散人的苦。
这位老人家,无门无派,只在早年偶然得获炼气功法。
但苦于没有宗派传承,蹉跎数十年,依然局限于炼气修为。
后来多次在玄天观下听讲,得以开悟,并获赐丹药,铸就道台。
他对玄天观,颇有依赖之情,甚至视作自家宗派,但终究是没能拜入玄天观当中,视作平生憾事。
这是紫阳域当中,流传已广的故事了。
“陆师兄……”
涂易散人当即说道:“既然拜入玄天,师弟我也不好两手空空,径直随你回返开阳山!待我去探一探这六具焦躯的来历,再给师兄和掌教,备一份厚礼,再回山门……”
他这样说来,还没等陆万回应,已是颇为欢喜,兴高采烈地朝着马踏镇方向而去。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已跑远了。
回过神来,陆万摸着下巴,心道:“跑得这么急?他这是怕我反悔吗?”
如此想来,不免莞尔。
他的魂魄,堪比铸鼎大成,感知也更为敏锐。
更重要的是,此地依然还属于曲江县的范围。
凭着道场的加持,陆万大约还能辨别善恶。
涂易散人,或许身上还藏有秘密,但并无恶意。
“也好,就让涂易散人,去查一查,你们六个的来历。”
其实各方势力的消息来源,自有渠道。
但很多事情,消息往往都先是源自于底层的修行者,甚至更加细致入微,也会更加准确。
随着这样想来,陆万伸手一挥,便将六具焦躯打成灰烬。
而在先前一战时,他动用了五狱迷魂镜。
这六個人,除了临死之前的惊骇,给他带来了许多白花,还给他贡献了六份黄泉之水。
其中,那道基境巅峰的人物,分量最重。
“难怪冥王宗,被称为邪门歪道。”
“把这六人,祭给五狱迷魂镜,便得了这六份黄泉之水,堪比上等的灵丹妙药!”
“若不是我心持正义,换作寻常修行者,只怕得要大开杀戒,偷摸着进行血祭。”
陆万这样想着,动身归返开阳山。
被这六人阻隔,又耽误了些时候。
好在他感知当中,开阳山上,白猿仍然在给镇狱神犬舔毛。
他加快了脚步,生怕镇狱神犬厌烦之后,直接把白猿吞了。
即便不吞了白猿,要是它转头便走,离了开阳山,又到哪里去寻它?
“当下便是道基巅峰,未来更是一尊炼神境的守山大妖!”
陆万心中暗道:“这是幼年的镇狱神犬,它的寿元只怕比炼神境的大修行者还要长久!”
玄天观传了六代掌教。
承冥天师府却仅传了一代。
那位老天师,已是在位千载。
千年岁月,漫长春秋。
多少势力,多少豪杰,都成了过往的浪花,可那位老天师,依然还在!
“既然历代玄天掌教皆命短,他一代天师,顶我六代掌教!”
“我且定个小目标,熬过他往下再传六代天师的岁月!”
“漫漫修行路,镇狱神犬应是能伴随我很长一段岁月。”
陆万如是想来,一路狂奔,直奔开阳山。
如今曲江罗氏的工匠,以及建造材料,陆续送达。
以罗图这位道基境修行者,率众护送而至。
但无人胆敢登山,去打扰那位新任掌教。
而那位白右使,浑身黑袍,生人勿进,显得极为高傲冷漠。
因此,众人只能等待陆万尊者回山,再行禀报。
可是众人等侯许久,终于等来陆万的身影。
罗图正要迎上,却发现陆万压根没有理会,径直上山。
而清穗等玄天观旧人,也都纷纷出来,正要迎接。
却见陆万脚步未停,只是摆手。
“尔等山下等候,我要面见掌教。”
声音未落,陆万已经到了山巅。
他越过山巅,径直往后山去。
而后山当中,大黑狗趴在地上,舒服得呻吟了声。
白猿将它毛发舔得油光锃亮。
看着这头如此凶恶的异兽,显得如此乖巧,白猿心中颇是得意,暗道:“我也算是得了二大爷真传啦!”
当日虎穴当中,粪坑寻找二大爷遗作,最终只找到一点碎纸。
它本是万般颓丧,但此刻看来,二大爷的遗作当中,这一点碎纸,虽只一字,却已是精髓!
既得精髓,将来大有可为。
“待我功成名就之日,当以此一字,扩展心得,书写往事!”
“想必到了那时,我一生心血著作,当比二大爷,更为出色。”
白猿心中如是想着,又听得大黑狗低声咆哮,隐约有些凶意。
它心中不由大惊,暗道:“一时走神,舔得敷衍,大约是力道不够!”
它正要再卖力些,却听得掌教老爷声音传来。
“你倒是有些本事,竟是舔得这镇狱神犬,留在开阳山。”
白猿心中微惊。
作为自家小妖,不舔自家老爷,反去舔狗。
老爷得见,岂不恼怒?
它正要解释,却听得老爷声音再度传来,带着笑意。
“很好,很好。”
“糟糕,莫非老爷怒极反笑?”
白猿抬头看去,却见老爷面上含笑,竟是颇为开怀,由心而发。
老爷似乎真的没生气?
等下一刻,陆万抛出了一瓶丹药,白猿才确认,老爷是真的赞赏自己,而不是恼怒的冷笑。
它先是一喜,又是一惊:“我去舔狗,老爷不气,岂非从不将我放在心上?不好……”
它接过丹药,连忙又躬身拜倒。
随后它又看了看身旁的大黑狗。
此刻大黑狗起身来,低声咆哮,充满敌意。
白猿连忙摸了摸它的爪子,示意让大黑狗一块儿跪下。
但大黑狗愈发凶了,眼神凌厉至极。
“老爷勿怪,它应是刚出世不久,不识好歹,小的争取,尽早驯服便是……”
白猿连忙磕头,说道:“给我三日!三日驯服忠犬!”
“很好。”
陆万也不打算,强行压迫镇狱神犬。
此乃冥狱恶兽,最喜食魂,所以“心劫”对它几乎毫无作用。
听得白猿有此把握,陆万便点了点头,又动用了一朵虚花,从五狱迷魂镜当中,引出一道黄泉之水。
这白猿近来得获自己不少赏赐,尤其是那得自于曲江罗氏的“猴儿酒”,已让它到了炼气境的圆满。
下一步,铸就道台。
陆万经过铸就道台一事,心中也已有了感悟。
除了要本身真气底蕴雄厚之外,更须得神志坚毅。
所以他赐下了黄泉之水。
哪知黄泉之水,从五狱迷魂镜当中,灌入了白猿额头之后。
便听得扑通一声!
大黑狗匍匐在地,露出粉红色的舌头,呼呼喘气,竟有了谄媚的意味。
它似乎觉得,白猿看见自己,就伸出舌头来舔毛,属于一种讨好的行为。
所以它也朝着前面这人,伸出了舌头,表示自己也愿意舔他。
“……”
陆万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黄泉之水,竟然对于这冥狱的凶兽,还有这般吸引力?
他眼里露出喜色,当即倾倒五狱迷魂镜,又引一道黄泉之水,朝着镇狱神犬而去。
只见镇狱神犬,骤然张口,将那黄泉之水,直接吞入腹中。
它的眼神当中,充满了迷离之感。
一道黄泉之水饮尽。
又再是一道黄泉之水。
陆万连着给它喝了三份黄泉之水,便不再给了。
即便镇狱神犬,叫了好几声,他也神色冷漠,没有再赐予黄泉之水。
但这条大黑狗,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连忙上前来,摇头摆尾,伸出舌头,谄媚至极。
它蹭了蹭陆万的大腿,表示出善意。
“乖乖听话,有你的好处。”
陆万摸了摸它的狗头,露出笑容,心道:“不知冥王宗,是如何降服这镇狱神犬的?等四祖苏醒之后,先来钻研一番,该如何彻底将它收服……”
他这样想着,目光往前看去,却对上了白猿一脸茫然的神情。
此刻白齐天的心中,充满了复杂。
它以为自己得到了二大爷的精髓。
哪知舔了半天的毛,这大黑狗依然还不听话。
本以为再舔三天,便能初步建立友好关系,也算驯服的第一步。
谁知老爷只是从镜子当中,倒了三次水出来,那傻狗就屁颠屁颠,去蹭老爷去了。
瞧它那样子,似乎还想舔一舔老爷。
“我舔它,它舔老爷,岂不是平白让我掉了一个辈分。”
白猿心道:“看来我还是得直接舔老爷才行!”
它心下忽然有些悲哀。
本以为学得了二大爷的真传,将来大有可为。
如今看来,掌教老爷的“驾驭之术”,更是炉火纯青。
自己这点儿学识,怕是不能入掌教老爷的眼中了。
——
与此同时。
马踏镇上。
涂易散人先是买了几瓶正经丹药,又买了上百瓶不正经丹药。
最后他才命人去打听那六个人的来路。
只是他心中不由得暗自想着:“那六个人,是被雷给劈死的。”
十日前的陆万,尚是炼气境中上层。
十日后的陆万,铸就道台,已是惊世骇俗,但战力比金岭赵家之主还强,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可今日,他亲眼得见,陆万是具备雷法的!
“金鼎神煞阵当中,谁都以为,是煞火成雷。”
“但赵家之主,修为不足,根本无法让此阵煞火生雷。”
“看来那一日,雷霆出自于陆师兄的手中!”
涂易散人不免感慨。
雷法道术,是须得道基境,才能开始尝试修炼的!
这么说来,陆万道台一成,当日便能修成雷法?
甚至想得更远一些,莫非雷霆神通?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一样证明了,陆万具备惊艳当代的天资!
若是神通,便是福缘深厚,得天眷顾!
若是雷法,便是悟性极高,冠绝当代!
“真是教人羡慕啊。”
涂易散人这般说来,却吐出口气。
他继续前行,竟是直接往啸月湖方向而去。
——
与此同时。
金岭所在。
阵法笼罩之处。
下方深渊,岩浆流转。
一座赤金鼎,在其中浮沉不定。
常溪严家之主,亲自在此坐镇。
因为鼎中的宝药,至关重要,可以增益魂魄。
道基境的第八层,就是铸就上丹田道台。
这一步,与魂魄息息相关。
“我正是道基境第七层,凝练了下丹田道台、中丹田道台、以及五行道台。”
严家主心道:“但第八座道台,迟迟无法铸成。”
只因他年过半百,精神疲乏,不如盛年,就连魂魄,已有衰败之象。
若无机缘,他此生修为,便也止步于此了。
但看着下方的赤金鼎,他心中却升不起半点贪念。
若放在过往,他听闻赤金鼎宝药,有此奇效……或许会尝试,举族之力,抢夺赵家宝药,哪怕结下大仇!
但现在,这是玄天观的宝药!
新任掌教,深不可测!
单说唯一真传,陆万尊者,便是当代人杰,只要不夭折,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他早已决心,为玄天观效力,才能让常溪严家,走得更高。
即便这宝药,能让他一日铸鼎,他也不敢妄动。
他这样想着,便看见山下,有两人来报。
这都是他严家的嫡系族人。
“家主,我等追杀赵家余孽,夺回宝物,均已清理计算完毕,明日便可装车,送往开阳山。”
“很好。”严家主停顿了下,沉声说道:“记着,一枚灵石,都不准贪。”
“明白,近来我已斩了三个族人,震慑住了。”那人沉声说道。
“莪观其他各家,也不敢得罪玄天观,他们的主事人,同样严厉,追回之物,全都装车了。”另一名族人,这般说道。
“不要理会其他各家。”严家主淡淡道:“做好份内之事!不要越界,他们如何行事,与我严家无关,若是贪墨……自有玄天观处置!”
“明白。”
这两名族人,均是躬身回应。
但就在二人齐齐直起身子的时候。
却见两道光芒,骤然刺入严家主的胸腹之间。
那是两柄利器!
“你们怎么敢?”
严家主面色大变,双掌一推。
那二人各自挨了他一掌,胸膛塌陷,远远抛飞出去!
而四方传来声音,哈哈大笑。
“严家主,这其中宝药,今日便要成熟,你不敢取,我等来劫!”
来此之人,皆是道基境。
他们隐藏了身份,直奔赤金鼎而来。
“你们敢?”
严家主正要呵斥,张口便吐出鲜血来。
“有何不敢?”
当头一人,气机爆发,赫然也是道基境第七层的人物。
严家主还是认出了他来,厉喝道:“是你!蓝石散人!”
“修行之途,艰难困苦。”
那蓝石散人叹息道:“你作为一家之主,掌控常溪,尚且无望成就第八座道台!蓝某人不过孤家寡人,年龄已老,若无此物,今生修为,便止步于此啦……”
“你就不怕玄天观问责?”
严家主持剑斩了过去。
“今日夺得机缘,我立即逃出紫阳域,天下之大,总有藏身之处……即便逃不掉,也无妨了!”
蓝石散人哈哈笑道:“富贵险中求,何况修行大道?我止步于第七境,已有二十年之久,此番能教我铸就上丹田道台,便是明日陨落,也算了去一桩心愿,再无遗憾!”
他伸手一扫,便将重伤的严家主击退!
但随之迎了上来的,却还有两位。
其中一人,严家主也认出来了。
“七星门主,你好歹也算一方势力的主事人,怎敢掺和此事?”
“七星门不过十来个弟子,大不了等我突破此境,另寻别处,再来开宗立派!”
“……”
众人齐齐赶上,意欲抢夺赤金鼎。
然而就在此刻,天地倏忽一暗。
仿佛山岳倾塌!
金岭所在,似乎连空气都为之凝滞。
所有人,都如同陷入泥沼当中。
只听得一声传来。
似在天边,犹在耳边。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