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山下。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这是丰禾县衙的马车,过往是白县尊专用。
而今白县尊不幸亡故,新任县尊尚未定下,能够调用这辆马车的,只有县尊夫人。
随车而来的,还有六名护卫。
为首一人,竟是道基之境。
这让陆万刚察觉时,不免有些诧异。
毕竟白县尊本身,不过只在炼气修为。
在丰禾县衙当中,也没有任何一位道基境。
但随后他就反应过来,这是神都白氏的族人。
过往的时候,白县尊不过边缘人物,区区炼气,年龄已老,不受重视。
但是白老祖修成炼神以后,提及了一句“白耀”的名字。
而白耀,便是丰禾县尊。
正是提了这么一句,因此近些时日以来,白县尊的地位,也高了不少。
但是这一次,白县尊死后,能有道基境的族人前来处理后事,必然是与玄天观有关了。
毕竟玄天观唯一的真传弟子陆万,在观花楼前,义愤填膺,要为白县尊讨回公道。
世人皆知,玄天观崛起之势,已不可挡。
当代掌教,在炼神境当中,也当属上层之列。
陆万天纵奇才,深受器重,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神都白氏,显然不愿意断了这一层关系。
所以派遣道基境的族人前来,意欲维系这一层关系。
白翰看向前方的开阳山,不由得想起了临行之前,作为神都白氏家主的父亲的告诫。
“考虑到陆万的修为,是在道基境界。”
“以炼气境的族人,前去结交,便是看轻了。”
“族中铸鼎境界,年龄大多高他一些,而且境界差距摆在这里,不免会被怀疑是有意压他一头。”
“因此在道基境的年轻族人,是最为合适的。”
“我神都白氏,有不少道基境的年轻俊杰,这一次派你前往,须得珍惜机会。”
“玄天观非同寻常,老祖都对‘此事’颇为重视,要尽力维系这一层关系。”
“你去之后,对白耀的家人要更为看重,让玄天观的陆万知晓,咱们族中依然善待白耀,以此博得好感。”
正是因为族中颇多重视,所以白翰才亲自送这位前任县尊夫人,来到开阳山。
而正如预料的那般,未等马车到开阳山。
便见山上有一名年轻道人,飘然而下。
此人气度不凡,清逸脱俗。
他腰携长剑,不过三两步间,已到山前。
“来者可是县尊夫人?”
陆万高声问道。
“拜见陆尊者。”
在白翰的带领下,身边护卫,齐齐施礼。
而随后便见县尊夫人,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这是一个美貌女子,年龄不大,约莫二十来许,且身材极佳,婀娜多姿,举手投足之间,有魅惑之感。
陆万眼神微凝,不由得心中暗道:“那老贼原来是老牛吃嫩草,我呸,可耻!他真是死不足惜……”
这样想着,他却又主动上前两步,以示敬意。
“拜见陆尊者。”
县尊夫人面带愁容,眼圈儿微红,盈盈一礼。
“嫂夫人不必客气。”
陆万伸手虚抬,叹息说道:“近些年来,白县尊乃是唯一敬我之人!虽只一面之缘,却是一见如故,畅谈过后,只觉相识恨晚!”
他这般说来,怅然说道:“县尊初见,便屡次赠宝,连珍藏多年的玄元重水,都命人取来,送至开阳山,此番心意,教人感动万分。”
他说到这里,握紧了长剑,咬牙切齿,说道:“宣阳高氏,欺人太甚,这番血债,迟早一日,必要讨回!”
县尊夫人闻言,一时之间,不免感叹,为白县尊感到羞惭。
她知晓白县尊,为人贪得无厌,但又颇是审时度势,对于陆万,全无真心,皆为试探。
但见陆万一腔热血,义愤至此,想必是少年心性,不识其中江湖门道,在白县尊的花言巧语之下,真正将其当作了至交好友。
“不知那老家伙,泉下有灵,知晓世间之中,真正将他血海深仇放在心中的,仅有这一面之缘,且被他算计的陆万,又该是如何羞惭愧疚?”
县尊夫人心中如是想来,一时垂泪,竟无言以对。
而白翰见状,则上前半步,躬身失礼。
“陆尊者真乃义薄云天,忠义可鉴,教人钦佩!”
只听白翰直起身子,目光之中,带有敬意,肃然说道:“白耀族叔,深受老祖器重,此番被人所害,老祖亦是愤恨至极!”
“神都白氏深知陆尊者大义,心中感激无比!”
“但老祖考虑,您终究是玄天观的真传弟子,一言一行,仍是代表宗门。”
“此为白氏一族之私仇,实在不敢牵连玄天观在内。”
他这般说来,又正色说道:“关于此事,我神都白氏,绝不善罢甘休,定要跟宣阳高氏,讨回公道!”
陆万微微点头,似是神情复杂。
县尊夫人见状,则是心想:“观花楼前,若非陆万,于众目睽睽之下,要为老家伙声讨高氏……想必,随着高老九死后,真凶已亡,朝廷不会继续追究宣!而神都白氏,并非真正重视,一旦受了高家赔礼,也就不了了之,就此揭过……”
今日神都白氏,如此重视,终究还是看在了陆万的颜面。
而声讨宣阳高氏,也正是因为陆万!
涉及神都白氏的尊严,不能让外人来讨回公道!
所以,白氏老祖,都亲自出面,为一个炼气境的后代,大张旗鼓!
陆万大恩,实难报答!
她这样想着,又深深施了一礼,说道:“陆尊者之心,想必白耀泉下有知,必是万般欣慰!如今,白耀的丧事,将于神都举办,妾身要尽快启程,念及尊者恩义,故而前来拜别……”
陆万闻言,不由惊讶道:“白县尊遗体,即将运回神都么?”
“正是。”
县尊夫人轻声应道:“神都在北,近山镇也在丰禾县北部……故而当日,便已从那近山镇的观花楼,收敛过后,运送棺木,径直北上了。”
“可叹也!”
陆万仰面叹息,说道:“我与白县尊,情同手足,相交莫逆,却只匆匆一别,就此天人永隔,实在悲痛莫名……时至今日,竟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他这样说来,不由得正色说道:“如此,今日便有一事,还请嫂夫人应允。”
“陆尊者,但请直言。”县尊夫人忙是说道。
“今日无缘再见白县尊……不,白兄弟的遗容,可否再让陆某,看一看他的遗物?”陆万掩面而泣,全无泪水,干哭了两声,尽显悲戚。
“此事由我办妥,遗物均已收好。”白翰低声应道:“我来丰禾县时,已全数交由婶婶手中!”
“都在马车当中了。”
县尊夫人接过话来,又说道:“家中的金银细软,也都收拾妥当,所有物事都在其中。”
她心中念头微动,又道:“尊者若是有意,便取用几件物事,以作留念,将来睹物思人,亦可缓解今日之撼。”
“嫂夫人所言,正中陆某心意。”
陆万也不客气,直接应了话,旋即便在邀请之下,登上了马车。
他搜了一遍,眉宇微皱,旋即又转过头来,满面悲色。
“常说一县之尊,以官印为重,日夜携带,予以祭炼,想必是沾染白兄弟气息最多的物事……”
陆万叹了声,说道:“车内怎不见得?”
白翰连忙应道:“县尊官印,是朝廷之物,非属遗物,已另外取出,送至县衙封存,等待下一任县尊到来。”
“原来如此。”
陆万这样说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下一任县尊,可定了否?”
若是下一任县尊,已经定下,那么丰禾县的官印,便有了主。
对他来说,要费上许多手脚!
但随后便听见白翰应道:“下一任丰禾县尊,尚未定下,但应该就在近两日了。”
虽然只是一县之尊,但无奈开阳山在此。
玄天观威名显赫,当代炼神掌教在此。
因此,丰禾县尊的地位,远胜于其他县尊级别的官员。
而丰禾县尊在这里,象征着朝廷。
玄天观也会给予基本的尊重。
因此,这便是個很重要的官职,无论是朝廷还是玄天观,基本都会加以看重。
“近两日?”
陆万闻言,心中微动,问道:“可是你么?”
白翰连忙摆手,解释了一番。
陆万闻言,又扯住白翰的衣袖,感慨说道:“我观你人品甚好,又是白兄弟的侄儿,便也是我的后辈……开阳山又在丰禾县,若是你来作这个县令,便是极好了。”
“啊?”
白翰不由心中微动。
按道理说,他是神都白氏,当今年轻一代的翘楚,深受重视。
而神都乃是大乾的京城,最为繁荣之所,强者辈出,资源无限,灵气充沛。
哪怕常人,长居神都,亦可延年益寿。
这丰禾县,是大乾极南之处,再往南去,便是群山荒野。
荒僻之地,乡野之所,这里自然没有神都来得好。
但这里有玄天观!
作为丰禾县令,朝廷必然更为重视,而神都白氏,为了维系这一层关系,更是会加倍重视。
今后对自己的栽培,诸般机缘,绝不会有所短缺。
玄天观又对自己,显得这般亲近。
如此,一举三得,深受器重,前程不可限量。
白翰心思顿时有了些许浮动。
但此时此刻,在陆万心中想的,则是拖延时日。
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对方想必也会动心,神都白氏也会考虑。
原先在上面定下的丰禾县尊人选,也就会有变动。
即便最后神都白氏的人,依然成不了丰禾县尊,但有白氏插手,至少会耽搁几日。
“今夜就让白猿,来盗官印。”
“等我炼化整个丰禾县道场,再以掌教令牌,暗藏‘岁月山河符’,放回原处,等着下一任县尊到来。”
陆万心中这般想着,便随便取走了白县尊遗物当中,最珍贵的一件法器。
他没能在马车上,得到官印入手,也就懒得过多装模作样,只稍微客套了一番,准备送客。
而就在此刻,便听得白翰,又低声说了一句。
“我白家老祖,已经广召各方受害者的长辈。”
“只等他老人家稳固炼神修为之后,携带众多苦主,齐齐前往宣阳域,向高家讨要说法!”
“事后各家,也算有了交情,而老祖希望这盟约,能长久定下,维系各家缘分。”
“等结盟之后,老祖欲邀玄天观掌教真人,加入其中。”
正如此前三祖所预料的,白氏老祖确有野心,意欲联络各方,借用此事,结成盟约,互通来往,从而壮大势力影响。
而当今玄天掌教,只是孤家寡人,需要白手起家,重头再来。
按道理说,能够成为“盟约”当中的大长老,扩展人脉,有助宗门重建,自是一桩好事。
但陆万却也只是沉默了下,然后说道:“代我禀报掌教过后,再行答复。”
“这是自然。”
白翰又停顿了下,说道:“另外,我白家老祖,意欲前来开阳山拜会,不知掌教真人,方便否?”
世人皆知,玄天掌教在开阳山巅,足不出户,极有可能,便是尝试修复山势。
因此,无论是镇阳王府、还是紫阳域尊、或是其他各家势力,都不敢贸然前来。
毕竟正常来说,有强者驾临,玄天掌教必然有所感知,予以反应!
若是那时候,恰好遇上修复山脉的关键时刻,扰了思绪,止了秘法,便是彻底结下仇怨了!
对于上层的大修行者而言,这基本已经成了常识……而白老祖,显然也是这般考虑。
所以才让道基境的后代族人,先来寻找陆万,提前通禀一声。
“掌教真人近期繁忙,等他老人家出关之后,定邀白氏老祖,前来做客!”陆万如是说来。
“明白!”白翰当即点头,又道:“这盟约一事,大长老之职,还请陆……陆叔转达!”
“嗯!”
陆万应了一声,将他们送走,做足了最后的场面功夫,然后便为之一怔。
他转头看向开阳山,发现白猿似乎快要死了。
旋即他脚下一踏,御罡星斗步,全力爆发,登山而行。
甚至他还动用了一朵虚花。
——
就在片刻之前。
白猿正听从掌教老爷的吩咐,整理这诸般物事。
它极为谨慎,做事小心,不敢毛躁。
毕竟用于宗门的东西,基本都已被掌教老爷,放在山间,交由清穗及周园等人保管。
眼下这些东西,必然都是掌教老爷自用的。
整理完毕,下次才好挑选随身物品,余下之物,便留在山上,不用作为累赘。
例如五狱迷魂镜,是必然要随身携带的,放在左边。
但是,这金鼎神煞阵的大阵旗帜,以及其他一些剑器,就可以留在山中了。
这六柄剑器,便是来自于那六名围杀陆万的道基境强者。
而除了剑器以外,六人布阵,身上也有阵法基础法器。
这些同样也都是准备留在山上的,所以放在右边。
但是当白猿看见拘魂殿主的两截尸身之后,便怔住了。
它有些迷茫,不知老爷为何杀人之后,连尸体都要留下。
以它的了解,老爷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奇葩癖好。
但转过念头,它就暗道惭愧,觉得是自己对老爷不够了解。
毕竟这两截尸体,一半生的,一半熟的,没有特殊癖好,谁会这么干呢?
它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也就只是放到远处。
“左边的,是老爷随身要用的。”
“右边的,是留在山上的。”
“中间的,就等老爷回来再挑。”
“狗爷,你不要给我弄乱了啊。”
白猿吩咐了一声,随后又取出一物,是一个玉瓶。
瓶子当中,不是丹药,反而是血液。
它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掌教老爷是准备随身携带,还是准备留在山上的?”
然后就准备放在中间位置。
但下一刻,狂风呼啸。
镇狱神犬扑了过来,眼中略有渴望。
“你干什么?”
白猿连忙护住这个玉瓶,喊道:“没有老爷准许,不能随便给你吃掉的……”
镇狱神犬当即要抢,白猿当即就躲。
此刻陆万正在山下,送走白翰以及县尊夫人,然后就发现……镇狱神犬扑过来,将白猿压在地上。
白猿扑了个狗啃屎。
但它眼前不是屎,而是那个玉瓶。
所以它摔下来,玉瓶碎在了它的嘴里。
等陆万快步登山而来,就发现白猿满口是血,不断地打滚,无比痛苦,仿佛要死了一样。
“这玉瓶里……是罗翼的血?”
陆万眉头顿时紧皱。
罗翼具备神魔血脉,但是极为稀薄。
他也只是听从四祖的吩咐,留了罗翼的一瓶血,好给四祖留作钻研,继而解析上古神魔。
但未有想到,如此稀薄的神魔之血,竟然让镇狱神犬都这般渴望。
最后玉瓶碎在了白猿的口中,顶多也就小半瓶血,渗入它的体内。
就这点儿分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才这样想着,陆万正要摘花开言,解了白猿之危。
但却听得三祖的声音忽然响起。
“咦?这白猴子,莫不是上古心猿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