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山上。

陷入沉默之中。

自陆万闭关修炼，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随着他提及自己此次在苍冥天的一切遭遇，以及后来三天三夜的飘荡。

两位祖师，都为之沉默。

但陆万愈发确信，这两位祖师，是知晓苍冥天的。

“大道灵流浆，老夫看到过相应的记载，确实是好东西，纯正魂魄，壮大魂灵……只一道，可抵数年修行苦功。”

四祖这般说来，语气稍显低沉。

而三祖奶奶则是说道：“你按下了贪念，只取两成，也算个造化！若不然，一个能尽收大道灵流浆的新星，在苍冥天当中，会受到无数的关注，这并不是好事……”

“苍冥天啊……”

四祖感慨着道：“掌教才刚铸就四座道台，居然就能登临苍冥。”

“是仙品道台？还是这雷霆树影？”

三祖奶奶这般问了声，但还没等陆万回应，便说道：“大约是雷霆树影，先前掌教魂魄不在肉身，离了道场，登上苍冥，却依然还能动用神花。”

“……”

陆万沉默了半晌，才终于问道：“两位祖师不要顾着震惊，大家都是自己人，弟子早就转了性子，不在二位面前炫耀了！这回还请二位祖师解惑……”

二位祖师，也沉默了半晌。

旋即便见第三個光点之中，光芒闪耀。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姿态婀娜，容颜清丽，但气质冷淡的女子，缓缓现身出来。

“三祖奶奶，您的神魂恢复了些？”陆万不由诧异道。

“五狱迷魂镜的器灵，不是一般的小鬼，能与大道灵流浆媲美，只是起效稍缓，药力持续散开。”

三祖奶奶长发及腰，脚步轻盈，淡淡道：“再过半月，药力全数散尽，大约就能恢复我巅峰之时，三成魂力。”

她这样说来，看着陆万，说道：“掌教以道基境登临苍冥天，确实是前所未闻，而且能够归返肉身，也属实难得。”

陆万收回目光，稍微低头，轻声道：“苍冥天，就是传说之中的天界？”

“世间的记载，都是这样认为的。”

三祖奶奶说道：“神话传说之中的天界，可惜如今已成废墟，你也看见了其中的景象……过于久远的真相，已不可探查，但苍冥天，确实是世间上层修行者眼中的圣地。”

陆万想起了段章的那番话，心中隐约明白。

尽管许多实物，不能带回人间，但苍冥天遗留下来的功法、秘术、典籍等等，必然都是远胜于凡尘俗世的。

而且如大道灵流浆此类的物事，有助于自身神魂的修行。

天界虽已破败，但残存下来的痕迹，仍然毕竟不是凡尘俗世。

“苍冥天对于任何炼神境的大修行者而言，都是无法抗拒的圣地！”

四祖感慨道：“修行之士，毕生所求，得道成仙，飞升天界！那苍冥天，便是天界啊……”

陆万沉默了下，然后问道：“二位祖师，去过苍冥天吗？”

随之而来的，是更久的沉默。

“没有。”四祖应道。

“去过。”三祖淡淡道。

“……”陆万看向了三代祖师。

“他修为不足，不敢上去。”三祖奶奶一语道破玄机，平静说道：“炼神之境，以阴神登天，本身不是难事。”

“但去了之后，怕就回不来啦。”

四祖叹息说道：“除了恩师这等修为，便只有‘上古仙宝’，可以护持阴神，接引归来，返回肉身。”

他这样说着，又道：“如若不然，阴神将永留苍冥天，无法归来！而肉身失去阴神，便是一具活着的尸体，永远沉眠，不得苏醒，直至消亡……”

混沌天源木，显然便具备了“上古仙宝”的效用，将陆万的魂魄，从苍冥天接引归来。

“那么修为呢？”

陆万看向了三祖。

根据典籍记载，昔年四祖是以炼神巅峰，而至寿终。

可四祖他老人家，没有上古仙宝，不曾登临苍冥天。

三祖奶奶却可以凭着自身修为，不用上古仙宝护持，而登临苍冥。

超出炼神巅峰之上？

其实在最开始，陆万便已有猜测。

象征着五位祖师的光点，虽然都颇为黯淡，但却色泽不同。

三祖的魂光，隐约有炽烈之感。

尽管魂力稀薄，但三祖无论白天黑夜，皆能保持清醒。

但四祖哪怕在之前，不曾施展两记诛魂剑的时候，也只能在夜间苏醒，白日里只能选择沉眠。

“真玄！”

三祖背负双手，身材笔挺。

她遥遥看向山顶的混沌天源木，平静说道：“这一步，在世间炼神境眼中，被视为炼神之上的境界！”

“但在我们的眼中，依然局限在炼神的境界当中。”

“因为修成这个境界之后，阴神依然还是阴神。”

“传闻上古时期，炼神巅峰之上，便可位列仙班。”

“但此后的大修行者，无一例外，皆止步于‘仙道’之前！”

“数千年来，历代先贤，都局限在成仙的门槛之前，但极尽穷思，得到了一种另类的方法，使得自身，更进一步。”

“这一步，就是真玄！”

停顿了下，三祖叹息道：“而真玄之境，仍未成仙！准确来说，依然还是炼神境，只是更高的炼神境！”

——

大乾神都，司天监。

观星楼，是属于司天监内，专门观测天象的一脉。

通过斗转星移，日月变化，进行各种推测。

例如明日，神都范围，将起大风，无雨。

“前夜天星异状，可有结果？”

“有新星浮现，流光大盛，根据推算，极可能出自我大乾境内。”

“承冥天师府，近日未有新晋炼神，前日借‘天师宝册’登天者，共有七位，均为天师府长老，已多次登天，并非新星。”

“宫里也已回复，近日未有登天者。”

“这极有可能，是在民间的一尊隐藏高人。”

“此人要么身怀仙宝，登天之后，得以借助仙宝之力归返。”

“要么则是，世间又添一尊炼神之上的半仙。”

“但以我司天监所掌握的一切消息来看，各方炼神境巅峰的人物，均无踏破桎梏的迹象。”

观星楼上，众人面面相觑，竟都完全无法猜测。

但过得片刻，才听得一人咳了声。

众人看去，正是司天监的中官正。

只见他缓缓起身，说道：“当夜，借助天师宝册，登上苍冥天的七位承冥天师府长老，有一人是我旧识，他传讯而来，曾亲眼得见那尊新星，有雷霆覆盖！”

“雷霆？”

众人皆是错愕。

旋即心中都想起了，当初太子殿下，忽然朝着南方叩拜。

莫非获得雷祖神通的，便是这一位？

至少炼神之境！

“他亲眼得见，大道灵流浆，有许多落在了这新星的身上。”

“事后，雾海盟的一位道友，与这新星，有过接触。”

“当时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觉这新星福缘深厚，令人艳羡。”

“但随着我一封书信，告知他这一道新星，极有可能出自于大乾境内，他才与我提及此事。”

“下一次，皇室仙宝开启，有帝脉族人，登上苍冥，将会寻雾海盟，探一探此人的虚实。”

“所以，此事可以稍缓。”

中官正语气肃然，说道：“眼下该要关注的，是南部群山，极有可能，出现魔种！承冥天师府介入，但至今未能搜寻得到，这是大患……”

另外一名主簿，思索着道：“照此看来，也许镇阳王府也压不住了。”

“但镇阳王府，将南部八域，视作自家地盘，不让我司天监插手。”

“陛下对此，颇有不满。”

“但朝堂之上，大多认为镇阳王府，对朝廷仍是忠心可鉴，而且目前为止，对于南部八域的治理，以及对南部群山的防卫，未有大错。”

“国师的意思是，找个机会，让朝堂诸公，看到镇阳王府的大错。”

“要让陛下知晓，镇阳王府已无力镇压南部八域。”

“如此，我司天监，方可顺理成章，进入南方，协助镇阳王府，共同压制南部八域，并且抵御南部群山的众多妖孽！”

——

开阳山上的陆万，则静静听着四祖的讲述。

根据典籍记载，在上古时期，超出炼神之上，即可位列仙班。

而在那个时代，炼神境的大修行者，亦可夜巡天地间。

传说在上古时期，号为“羽”的王朝时代当中，就有一位炼神境，乃是当朝宰相，曾受天恩。

他白日里，身在朝堂，协助君王治理天下。

而入夜之后，阴神登天，于天界刑台之上，执剑斩魔！

“那个时代，炼神境非但可以凭着阴神登天，而且还有望受赐神官之职。”

四祖感慨道：“听闻如老夫这般，肉身消亡，寿元已尽……但阴神犹存，便可死后登天，封得神位，任得官职！”

这让陆万感到一些熟悉的味道，怔了下，才道：“这不就是大乾王朝，当今赐封各方草头神的手法嘛？”

“不错，大乾王朝这个‘封神’的想法，便是源自于苍冥天。”

四祖点了点头，说道：“一来可以赐封各方妖物，免去妖祸余患！二来，许多朝堂权贵，死后封神，仍可开启第二世的新生，如紫阳域尊柳策的那条寒阴鱼，也是如此……”

大乾王朝封的是草头神。

柳策域尊的寒阴鱼，道基层次的魂魄，亦可享受人间香火，维持第二世的新生。

而天界之上，赐封的是阴神。

炼神境死后，亦可登临天界，成为神官。

陆万想了想，然后又问道：“那么上古时代，阴神登入天界，如何归来？”

“要么是有仙神协助，要么是如那‘羽朝’宰相那般，受得天恩。”

四祖思考了下，才回答道：“老夫猜测，这所谓天恩，就是可以使得他阴神回归肉身的仙宝。”

但随后又听他嘿然一笑：“不过这都是典籍记载，历经不知多少岁月，只言片语，真假虚实，再加推测，难以完全判定！”

陆万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低声道：“所以，其实世间的炼神境，都可以登上苍冥天，但若没有宝物，便基本无法归来？”

“不错！”

三祖微微点头，说道：“其实我在炼神境巅峰的时候，借助过承冥天师府的‘天师宝册’，去过一次天界！”

她看向陆万，说道：“这也是各方道门势力，无论多么强大，都愿意认可，承冥天师府，是此世道门源流的原因之一！”

第一，自然是承冥天师府极为强大！

第二，便是天师宝册，能使得炼神境，进入天界。

而要借用天师宝册，便只能是天师府的传承。

所以各方势力，都对外宣称，自己是承冥天师府的分支。

“其实这么说也不错。”

四祖沉吟着道：“在典籍上记载，此世的道祖，一切法门的源头，就是开创承冥天师府的那位初代天师！”

“传说他是天人。”

三祖奶奶缓缓说道：“从天界来的人，但人间还有个说法，称之为……谪仙。”

她转过头来，捋了捋头发，平静道：“掌教这次，吃了二十余大道灵流浆，下次若有机会，便不要再吃了。”

“为什么？”

陆万皱眉道：“弟子觉得，对魂魄大有裨益。”

三祖点头说道：“因为太补了。”

陆万闻言，为之一怔。

四祖解释道：“魂魄太强了，要不是你获得了‘力壮神通’，肉身都承载不住！而现在虽然肉身可以承载，但修为还没跟上，将来要练就阴神，反而成了阻碍。”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底子太厚，不好打磨。”

“嗯？”

“打个比方，看见白猿了吗？”

“看见了。”

“它本该修成道台，成就道基境，是么？”

“不错。”

“但它现在，浑身蛮力，筋肉虬结，气机纠缠，一拳能锤死道基境！但正是因此，它的下丹田，过于稳固，神魔血脉冲击……难以再炼就道台了！”

四祖想了想，说道：“你现在跟它差不多，虽然还未修成阴神，但已经足以跟阴神碰撞！这样强大的魂魄，很难塑造！”

陆万听明白了。

如果说，铸鼎大成的魂魄，相当于一块泥土。

修成阴神，就是将泥土，捏出自己的模样。

但现在自己的魂魄，像是一块砖头，要捏成自己的模样，怕是捏不动了。

“你修的是仙品道台，将来铸造的是仙鼎，想要成就炼神，依然问题不大。”

三祖奶奶微微摇头，说道：“但是，无论是魂魄还是阴神，在这世间，都难免沾染尘缘。”

她看着陆万，说道：“大道灵流浆，可以让你的魂魄，更加纯净，清除因果，洗去业债。”

陆万更是惊愕，问道：“这不是好事嘛？”

四祖也不由得低声道：“听起来也像是好事啊。”

三祖奶奶平静说道：“一块糕点，在地上滚过一圈，沾满灰尘，你吃吗？”

陆万想了想，应道：“擦一擦，还是愿意吃的。”

他回应之后，忽然怔住。

三祖奶奶的意思是，自己就是那块糕点？

用大道灵流浆，把自己擦干净了？

“太干净了，容易被‘魔’盯上。”

三祖奶奶说道：“不够强大的时候，给自己留点儿灰尘，未必不好。”

说完之后，三祖奶奶又再一次化作光点，回到了树根下：“已经过了三日，去往第七山的事，你该处理了。”

陆万应了一声。

而四祖想了想，又说道：“这次吃了二十余大道灵流浆，也并非坏事。”

“封龙血阵，老夫已经推衍出来了，需要强大的魂魄，才能驾驭！”

“另外，以你的魂魄底蕴，可以再授你一门损人不利己的诛魂剑！”

“此去第七山，炼神之下，应该可以无惧！”

——

陆万睁开了眼睛。

他在开阳山巅，俯视下方。

三祖的态度，显然对苍冥天，有着一些极为复杂的情绪。

但总体来说，两位祖师都认为，能够进入苍冥天，是一件极为难得的幸事。

这是一场机缘！

“当然也伴随着凶险……”

陆万暗自想道：“三祖终究还是认为，我毕竟未成阴神，进入苍冥天，还是太早了！”

但是他在苍冥天，依然可以使用神花！

单凭这一点，他心中便安稳了许多。

“嗯？”

陆万不由一怔。

因为他发现，在混沌天源木上边，竟然陆续浮现白光。

凝练出来的，都是实花！

他刚归来的时候，四祖就告诉过他。

在他运用神花之后，就生长出了一朵实花。

他猜测这一朵实花，应该源自于雾海盟的段章。

但现在，为何无端端，又有几朵实花生成？

——

树根之下。

三祖沉寂无言，情绪不高。

四祖隐约明白什么，还是叹了声。

“恩师还是觉得，掌教过早进入苍冥天，不是好事？”

“掌教提及，在他施展神花之前，先后两道流光，朝他而来。”

三祖奶奶轻声道：“我怕已经有‘天魔’，注意到他了。”

四祖闻言，不由默然，旋即问道：“为何不与掌教直言？”

三祖沉声说道：“若是直言，等他炼神之际，‘天魔’就会化作心魔！还是先瞒着他，等下一次，初祖苏醒，应该会有办法，让掌教脱离‘天魔’的关注！”

四祖不由得道：“初祖苏醒，怕是还有数百年的光景罢？”

三祖应道：“快了，黄泉之水，对于‘初祖’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