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玄天观名声显赫。
作为玄天掌教在外界行走的左右使者,陆万之名,已远传各方。
在场之人,都对于这个曾经的疯道童,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非常清楚这个不久之前还是炼气中层的蝼蚁!
转眼之间,他已能斩杀三大铸鼎!
“月余光景,莫非他已铸鼎?”有人难以置信地道。
“这倒没有。”周长老说道。
“那就还好,若是月余光景,从炼气到铸鼎……那就太过于惊世骇俗了。”那位姚敬金衣巡察使,感慨道:“古往今来,都不曾听闻过这样的人物。”
“他才只是道基,而且尚未达到巅峰。”周长老想了想,说道:“但斩杀三大铸鼎,确认无疑。”
“……”
姚敬沉默了下来。
在场众人,愈发无言。
道基尚未巅峰,就有这等战绩?
他若是铸鼎,岂不是要上天?
一时之间,就连姚敬这位司天监的金衣巡察使,都不知道是“月余光景从炼气铸鼎”来得惊世骇俗,还是“道基中层斩杀三大铸鼎”,更加让人为之震骇了。
“但是……他斩杀两大铸鼎妖物,可以理解。”第一山的大统领,沉吟着道:“他斩杀作为第七山大统领的袁利,又是为什么?”
这番话一出,气氛愈发凝滞了。
袁利是第七山的大统领,是镇阳王府的麾下,更是大乾王朝的将领!
“根据黎守所言,陆万认为第七山大统领袁利,身染魔性,无可救药!”
周正长老,面色肃然,说道:“陆万认为,此番兽潮,是他一力促成。”
“身染魔性?”
镇阳王面色骤变。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对“魔性侵染”的说法,感到有些茫然。
在场之中,除却周正面色平静,便只有司天监的姚敬金衣巡察使,脸色变得凝重。
“就凭他一句话?”这时才听姚敬再度开口,说道:“袁利毕竟是朝廷的大将,岂能如此草率,便斩了他?”
“有人证。”周正长老笑了声,又道:“也有物证。”
“……”
“还有袁利的尸身。”周正长老继续说道:“已经运回第七山城,王爷可以尽快召人,运来尸首,想必司天监会有办法,验证是否魔性侵染……”
“嗯?”镇阳王停顿了下,偏头看了眼,示意身边的白袍小将。
那白袍小将,施了一礼,当即退去。
而场中众人,似乎脸色都有些古怪。
半晌过后,才听第一山城的大统领,再次开口。
“按道理说,即便袁利有通敌之嫌,也应上报镇阳王府,擒拿入狱,经过审问,确认罪责,再行斩首。”
“陆万身为玄天观门人,并非朝廷之人,不具备执法之权!”
“他擅自斩杀朝廷大将,乃是死罪!”
只见第一山大统领,神色冰冷,如是说来。
袁利是他的挚友,共同镇守二十四山防线。
而今袁利被杀,他震怒之余,更有兔死狐悲之感。
今日玄天观的人,能直接斩杀袁利,将来岂不是也能斩杀自己?
“……”
姚敬金衣巡察使,思索了下,说道:“按道理说,朝廷的将领,即便犯下死罪,也应该是朝廷律法论处,而不是一個平民百姓,可以斩杀的!”
陆万是玄天观的真传弟子,但不是朝廷的官员。
所以此刻,称他为平民百姓,并没有问题。
可此刻却又听周正长老,笑了一声。
“诸位觉得,该如何处置玄天观真传弟子陆万?”
“理当斩杀陆万于阵前,安抚军心,昭告天下,以正法典!”
第一山城大统领,如是说来。
他似乎还意犹未尽。
如果不是玄天观掌教,是炼神境的大修行者,而且比王爷还强……
哪怕换作一个铸鼎势力,他都要借机,问责其宗门,对其掌教出手!
“姚金衣以为如何?”镇阳王平淡道。
“按照律法,斩杀陆万,合乎法理。”姚金衣这般说来,又道:“军阵之前,更应重法!第一大统领所言,可行!”
周正长老不由得叹了声:“看来诸位眼里,只有兔死狐悲之感,或者只有争权夺利之念?此时此刻,你们不应该在意,这个少年,是怎么斩杀袁利的嘛?”
“……”
众人闻言,不由一怔。
周正长老笑着说道:“而且他斩杀的不单是袁利,还有两尊铸鼎级数的大妖。”
“听说一月之前,他只是炼气,甚至没有圆满,而今道基中游,具备如此本领。”
“这样的人物,你要动他,岂不是动了玄天掌教的命根子?”
“你们仗着朝廷的身份,实在太过于安稳了。”
“在你们还是道基境修为的时候,以朝廷将领的身份,就可以让铸鼎级数的强者,对你们毕恭毕敬。”
“到了铸鼎的修为,便觉得炼神境,也不敢妄动?”
周长老微微抚须,说道:“而且你们心中认为,玄天观已经势弱,论起分量……比起上一代的掌教,要低了不止一筹!”
众人一时间,竟然没能领悟他的意思。
若是宗门鼎盛,势力庞大,具备一千三百年道统,有着历代掌教积累的沉厚底蕴,那么这位炼神境的掌教,分量更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宗门破败,孤身一人,充其量手底下,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不应该被看轻了吗?
“不要忘了,没有了玄天观,他也就没有了顾忌。”
周长老缓缓说道:“一个极有可能是炼神境巅峰的大修行者,也用不着再顾全大局……这样的人物,为了他的命根子,不得屠你全族?”
“……”
帐中的气氛,倏忽便冷了下来,隐约有些寒意。
“诸位往南看,屠人全族,灭人宗门,被大乾王朝通缉,逃到南部群山的大修行者,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这种没有顾忌的强者,打完就跑,藏匿无踪,才是最大的威胁。”
周长老这样说来,然后看向姚敬金衣巡察使,笑着说道:“不知道,司天监捕捉了多少个这样的大案要犯?”
姚敬沉默不语。
半晌过后,才见他站起身来,朝着镇阳王,躬身施礼:“鉴于玄天观较为特殊,人手不足,陆万无奈行险,实在情有可原,此罪应该可饶恕!”
又有一位将领起身,愤怒地道:“袁利通敌,残害将士,理当诛杀九族!”
一时间群情激奋!
唯独第一山城的大统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觉得如何?”镇阳王终于开口,这般问道。
“陆万斩此首恶,立下大功,当予以重赏!”第一大统领,如是说来。
“可!”
镇阳王微微点头,想起了自家父王,对于玄天观的评价,不由得松了口气。
如果陆万当真无端斩杀了第七山的大统领,那么这件事情,便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
但袁利既然是被魔性侵染,勾结南部群山的妖孽,那么陆万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这般想着,他深深看了姚敬一眼,目光又在周正长老的身上越过。
承冥天师府,原本可以将此事,暗中告知。
但偏偏选择了公布于此。
问题在于,司天监的金衣巡察使在此。
恐怕此事,不会如此简单,便消了风声。
——
等到王爷示意众人散去之后,才看着缓缓起身的周正长老。
承冥天师府的长老,往往是炼神之境的存在。
这位周正长老,也不例外。
更重要的是,他一手雷法道术,堪称登峰造极,随心而发,近乎于“神通”!
雷法乃是天威,其势大盛,强悍无比,极为难以修持!
可一旦修成,在同等境界修行者当中,便具备极大的优势!
周正长老修成阴神不过十余年,至今还未超出炼神初境的范畴,但若是论起战力,在大乾王朝的炼神境大修行者当中,也当属于上层行列!
“周长老,为何非要在司天监的金衣巡察使面前,将此事提出来?”
镇阳王叹息道:“只怕司天监,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长老摊手道:“玄天观毕竟是我承冥天师府认可的一脉……严格来说,玄天观就是承冥天师府的一部分!”
他笑了一声,说道:“这个陆万,如此出色,是个令人惊叹的后辈,老夫总得保他性命。”
“周长老此言何意?”镇阳王皱眉道。
“如果正常来说,哪怕袁利通敌,身染魔性,想必王府也会按下此事罢?甚至极有可能摧毁他的尸身,死无对证?如此一来,陆万岂不是只能坐实这个杀死朝廷大将的罪名?”周长老这般说来。
“本王岂会如此行事?”镇阳王停顿了下,说道:“为了一个袁利的名声,也不值得与玄天观掌教彻底交恶!”
“听闻金岭赵家一事,王爷就打算拿玄天观立威!”周长老微微摇头,说道:“所以,刚才老夫才提及,一个不会顾忌大局的炼神境大修行者,对于各地官府来说,是何等可怕!”
“……”
镇阳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放在先前,徐老没有提及“父王”的意思,那么他这位王爷,未必多么重视玄天观。
换作以往,也许真的会清除掉袁利的尸首,坐实陆万的罪名。
他叹了一声,低声道:“至少,如今听闻陆万斩杀袁利之时,本王是没有这个念头的。”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言,叹息一声。
周长老挥了挥手,离开大帐之外。
而镇阳王的身后,走出一个老妪,鹤发鸡皮,气息垂暮。
“冯婆婆,只怕司天监传出此事,咱们镇阳王府,要吃大亏了。”
“司天监的人,此前就已经借故,入了南部疆域,在八大域之中,有意无意地,剥夺我王府的权柄。”
“经此一事,恐怕这二十四山防线的兵权,要出问题了。”
镇阳王这样说来,低声道:“婆婆觉得,该怎么做?”
那老妪眼眸浑浊,看向前方,似在思索。
半晌之后,才道:“清点名单罢,提早准备,待得司天监发难,有个应对……”
——
陆万拖着狼王尸首,从南部群山,归返第七山城。
期间遭遇了大量的凶禽猛兽。
失去了背后铸鼎大妖的驱赶,前方又有第七山城的阻碍,这些妖物也都纷纷退散。
狼王尸首,余威犹在,寻常飞禽走兽,乃至于妖物,都不敢临近。
所以这一路,陆万归来,颇为顺利。
只是当他回到第七山城的时候,袁利的尸首,已经被镇阳王府的人带走了。
但镇阳王府的人,似乎没有多说什么。
罗家主等人自然也不会多嘴。
第七山城的将士,并不知晓大统领是死在玄天观这位真传弟子的手上。
但是第七山城的将士们,都知道大统领是与陆万并肩而去,斩杀大妖的。
但大统领死了,陆万归来了。
众人看向陆万的神情当中,不免有些复杂,甚至有些质疑。
“大统领是怎么死的?”
就在这时,先前那名副统领杨录,拔刀相向,喝道:“是你害死的?”
嘭地一声!
陆万将狼王的尸首扔了下来,淡淡道:“你再说一遍?”
杨录面色变幻不定。
这时又听先前那青年将领楚舟,缓缓说道:“玄天观真传,着实非同寻常,竟然斩了一尊铸鼎的大妖!只不过,想必陆尊者再是厉害,也不至于斩杀大妖之后,又将大统领也给斩了!杨兄,你太急躁了!”
这一番话,让众人复杂的心绪,都沉稳了三分。
陆万能斩一尊铸鼎,已是让人万般震撼。
大统领怎么可能也是死在他的手中?
更何况,大统领与陆万,并肩而出,生死与共,实在没有互相残杀的理由!
而且,大统领对这玄天观的弟子,显然极为信任,否则也不可能将这一身上等法器盔甲,交与陆万!
“上等法器盔甲……”
杨录咬牙切齿,低沉着道:“若不是你强行要了这一套盔甲,大统领岂会陨落于南部群山?若不是这一身盔甲,你怎么可能从南部群山活着归来?大统领即便不是你杀的,但也是你害死的!”
袁利作为第七山的最高统领,显然声望不浅。
这一番话,让众多将士,也都开始了动摇。
“混账!”
白猿顿时恼怒,心想主辱臣死,当下就要出手,拍死这个家伙。
但群情激奋之下,第七山的将士们,也纷纷拔刀相向。
白猿见状,便要直接说出袁利入魔,通敌之事。
但陆万稍微摆手,它就闭嘴了。
眼下并无真凭实据,空口白话,只能被认为是在污人清白。
而且若提及此事,便相当于此刻,认下了斩杀袁利之事。
此事迟早要公之于众,但不是此刻。
因为此刻传开,场面必然失控。
到时候陆万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带着玄天观众人退走,要么大开杀戒。
这都不是陆万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只是深深看了杨录一眼,说道:“今日一战,有承冥天师府真传弟子黎守道人相助,故而能够顺利退去兽潮!”
“承冥天师府已传讯第一山。”
“镇阳王府来人,调走袁利的尸首,显然此事已经被镇阳王爷得知。”
“真相究竟如何,镇阳王府必然会给一个交代。”
陆万平静说道:“你不等王府查明真相,便在此胡搅蛮缠,莫非是不相信镇阳王府?”
杨录冷声道:“本统领自然信得过王府,但信不过你!”
陆万似乎恍然大悟,说道:“你全凭臆测,便污人清白!如此说来,便是害我……”
他缓缓拔出断尘剑,指向杨录,说道:“我乃玄天观真传弟子陆万,你既然辱我,便是辱玄天观!今日杀你,名正言顺!”
“这里是第七山城,你敢杀我?”
杨录为之大怒。
他身后的将士,纷纷上前一步。
但这一次,却也只有这二百余将士上前。
随着陆万的这番话,他们的冲突,已经不是涉及整个第七山城的将士。
这是杨录与陆万之间的私人恩怨。
其余将领,压住了自家的兵卒,静观其变。
“要么跪下,要么死在这里。”
陆万往前一步,说道:“铸鼎级数的大妖,老子都一剑劈了,就凭你杨录区区道基?再加上身后这二百余人,组成军阵,能挡我几剑?”
杨录面色微变,低沉道:“本统领乃是朝廷的武将!众军之前,你敢杀朝廷将领?”
“你敢在众目之前,辱我玄天观,即便斩你,也是事出有因,论起律法,王府不见得会治罪。”
陆万如是说来,面色冰冷,便要出手。
但扑通一声,就见杨录跪倒下来,叩首道:“是杨某糊涂,无凭无据,质疑尊者,还请恕罪!”
“你……”
陆万嘿然一笑:“还真不像是一个守卫边疆的铁血之士!”
他声音还没落下,便见一个白袍小将,从远处而来。
人还未至,声音已至。
“王府任命!”
“玄天观真传弟子陆万,于兽潮之中,歼灭妖孽千余,斩杀铸鼎大妖二头!”
“清除叛将袁利!”
“清扫妖魔,退去兽潮,功勋卓著!”
“暂代第七山新任大统领之职,即刻任职!”
“如有不服者,军法处置!”
那白袍小将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第七山。
满山寂静,众人无不惊愕茫然。
杨录缓缓抬起头,眼神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还说袁利大统领不是你杀的?”
“本大统领,什么时候说过,袁利不是我杀的?”
陆万一剑斩落下来,便见人头滚落,鲜血迸发。
他收剑入鞘,看向那白袍小将,淡淡道:“此人与袁利一般,具备魔性,可取其尸首,前往第一山,加以勘察!”
而整个第七山,在这一刻,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