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镜头中。
关小彤换好了颇为简朴的衣裳,其上泛着洗了很多次的素白,隐约间还能看出几个小洞。
这是用本地村民的旧衣服临时改的,原版有些华丽还带着花,陈琛认为很不符合作为佣人女儿的身份,直接给改了。
只见她从佣人院中独自跑了出来,头发简单扎了个冲天辫,然后穿梭到外头的走廊上,一道声音就把她叫住,她回头看去,发现有两个穿盔甲的官兵,衣服上还有新鲜的血迹没有擦去,顿时停住了脚步,神情带着简单的害怕。
陈琛默默赞许,很不错,比长大后好太多了,他此前只是大概说了一些,毕竟说太多小孩子也不会理解,只要照着他的来就行,于是带着她走了两趟,没想到关小彤完成地很不错。
没有什么表演痕迹,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份天真些的害怕最符合目前桃丫头的状态。
小姑娘不明白很多事世,平时只有娘亲的告诫,太天真地相信人不行,太容易亲近官兵更不行,因为设定中的宋军连自己人都杀的毫不手软,更何况这群仆人?横行霸道惯了,咋可能与佣人院的人秋毫不犯呢?
张讼文抢先一步直接喊道:“桃丫头!”
镜头对了过来,姜武皱着眉头,但没说什么,靠在墙边漠不关己。
张讼文却蹲下身子欣慰地看着她,他在庆幸,好在刘喜的女儿现在还活着。
关小彤怯怯地退了一步,但过道本就狭小,一退就到了墙角,手指紧紧撰着几颗樱桃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
张讼文内心轻叹,眼神却饱含宠溺,“你怎么在这呢?”
关小彤只是呆呆地回答:“刚才这里有花火,有人带我来看。”
“谁啊?”张讼文神情不变,但语气明显紧了些。
“我娘的朋友,不过不认识。”
关小彤回答完,张讼文若有所思地点头,但心中却有了怀疑,不动声色继续追问:
“这是...偷吃什么好吃的呢?”
关小彤摇摇头,皱着嘴角就伸出手给他看,
“这不是我偷的,这是我娘给我的,这叫樱桃,可稀罕了。”
张讼文微微皱起眉头,但怀疑也消散了很多,也许是刘喜从哪里弄过来的,想最后给妻子做个纪念也说不定,便不再多想,于是继续糊弄她,神情故作恶狠狠的样子:
“可稀罕了?那都给我吧。”
关小彤又害怕地再退一步,很是不舍地看着手中的樱桃,但眼前这人是个兵,她娘反复告诫过她不要惹事,所以只能慢慢地递了过去,但眼泪却已经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张讼文有点错愕,顾不得自责就赶紧道:“诶别哭,我又不是坏人,给我一颗就好,其他还是你的。”
这时,小丫头才泣极而笑:“那给你一颗,带杆儿的。”
这里陈琛改动有点大,站着上帝视角的观众事后自然知道带桃丫头来看烟花的人是何立!
樱桃也是何立留下的,按照设定,这水果稀罕得很,佣人院的人自然不配吃。
而且几颗樱桃中也只有一根带杆儿,后来瑶琴吞吃的就是那個带杆儿的,至于刘喜有没有招供也不重要了,因为何立早就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一伙的!
而这也是给之后揭露出秦桧做局埋下伏笔,原作处理的就不行,粗糙了些,简直是强行降智的开始!
“不错不错,掌声在哪里?送给我们可爱的彤彤!”
陈琛率先鼓掌,众人自然不介意把美好的一面送给小孩子。
“谢谢,谢谢,麻烦各位了。”李珺代替关小彤谢过,眉眼的笑意不止。
陈琛趁机便与她商量,“李姐,要不您也露个面?毕竟来都来了。”
李珺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不解的看着他,“啊?我...我能演啥?我不行的。”
陈琛笑了笑,解释道:“本色出演,就是桃丫头的母亲。”
见李珺还有些抗拒便再次宽慰道:
“放心,只要一个身影,桃丫头看着你在一旁洗衣服的场景,台词也没有的。”
“可是...”李珺还想说着什么,毕竟她没想到还有这茬,而且也真没当过演员,哪怕是群演。
“没什么可是的,李姐你也很想在彤彤的童年里留下一段特别的经历吧,或许在许多年以后,你们回想曾经也算一件美事,不对吗?”
陈琛的劝慰很是生动,李珺却是心动。
“那,我可以勉强试试,就是怕...”
李珺还有些担心,但导演的基本能力陈琛修行的是满满当当的,肯定道:
“没事的,这场很简单,只要你一个侧脸以及自然亲切的眼神看向桃丫头就行,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陈导的,就怕给大家添麻烦了。”
对此,陈琛便喊关小彤过来,然后问道:“彤彤想不想和妈妈一块出现在镜头里,就像,角色扮演的那样。”
“叔叔好玩吗?”
“我觉得还行。”
“那彤彤想。”
于是,就这么愉快的敲定了。
本来这个角色是准备找个村姑临时凑一凑的,陈琛也是刚好想到,现在来看或许也不错,便最后对关小彤道:
“彤彤再接再厉,樱桃等会再吃啊,再补几个细节。”
没一会,这场戏很顺利地就完成了,李珺轻拍了拍胸口,一股中年妇女的韵味很足。
“呼,麻烦陈导了。”
陈琛不着痕迹地撇过视线,没办法,佣人服的衣领有点低了,他是个正经的人。
“没有没有,还要多谢李姐帮忙。”
随后李珺便重新去换回衣服了,陈琛牵着关小彤的手,“待会就是你最后一场戏了,累不累?”
小小姑娘的精力很是旺盛,她只觉得好玩,“叔叔不累的,我要像妈妈一样坚强!”
“怎么说?”
陈琛还以为她在习惯性夸赞自己母亲,是个好孩子,没想到接下来她的话让自己尴尬不已。
“妈妈有次趴在床头汗流不止,在喊疼的时候还是在说继续,我看到爸爸在帮他捶背。”
陈琛赶紧‘嘘’了一声,然后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这才郑重道:
“彤彤,这是个我们之间的秘密,可不能和别人说了!”
关小彤想了想就点头道:
“好吧,那也只是我刚睡醒,看到妈妈房门没关紧,我透过缝看到的,不过我觉得无聊就继续回去睡觉了。”
害,陈琛摇摇头,这大人做事真不靠谱!
而时间也来到上午9点,阳光正好。
按照平常时候,这时剧组就应该准备收拾东西解散了,但今天明显不同。
“现场休整30分钟,所有群演统一到广场集合。”
陈琛拿着大喇叭和所有工作人员交代完毕,就对旁边人说道:
“昊子,你和老张一块去规整下这三百来个群演,站位、身姿等,尤其是在前面的还有两侧骑马的,记得身后是弩兵和弓箭手,角度要找好,以正面为主,交替兵种特写。”
宁昊和张志郑重地点头,现在要拍的自然是最后几场戏份之一了,难度不高,但颇为重要。
意外的是,今天剧组来的人有点齐,或许是看到安排了,在9点左右都乘坐大巴车来到了现场,但显然现在不是交谈的时候,就一块在外头搭的棚子那坐着。
很快,整个古县城有点像地震来了一般,几百双脚步声此起彼伏,哒哒哒地响彻着,从城中小跑了出来,一时烟尘四起,同时伴着好几声战马的嘶鸣,
陈琛站在外头的空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所见所听所感都有种肾上腺素加身的感觉,这还只是三百人而已,很难想象,古代将军马踏天下的气概会是怎样的风采!
陈琛注定不是当将军的料,他解决的办法很简单,一旁的邹军拿着大喇叭就道:
“都别激动,都别乱,一个个按照要求站好,今天拍完每人额外加100块!”
顿时,场面就安静了很多,只有简单的私语声,陈琛接过邹军递来的喇叭,向前走出一步,眼前这批群演虽然不是兵,但也经过十来天的简单训练,只要把声势吼出来就能勉强达到要求了。
当然,如果能带入情绪就更好了,这有点不容易。
“各位乡亲们!
我是陈琛,咱们这部戏的导演,这些天我们合作的非常愉快,我保证以后大家都可以在电影院、电视机里前看见大家伙熟悉的身影!
最不济的,大家伙也可以在父老乡亲面前吹嘘一下咱也是上过电视的人,我认为这些天也是值得的,对吗?”
陈琛话一说完,众人齐齐带着笑脸齐声喊道:
“导演说的对!”
他们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有钱拿,还有吹嘘的经历,卖点力算什么?
特别现在还只是04年,大众的娱乐方式并不多,这还只是个小县城,几乎所有人都过着小农生活,用一句台词来说:这叫樱桃,可稀罕了!
但陈琛要的不止是这个!
所以才会想着说一场‘演讲’。
“既然咱们有共识了,那我说说我的看法,之前让乡亲们背的《满江红》都会背了吧?”
“放心吧导演,男子汉一口唾沫一口钉,都拿钱了事肯定办的稳!”
陈琛满口笑容,然后赞扬道:“不错,都是好汉子!”
随后却主动叹了口气,这让众人有些疑惑,只见陈琛带着怀缅的语气道:
“岳飞,字鹏举,今河南汤阴县人,和大家伙一样都是普通老百姓,是南宋时期的一名将军,最后被莫须有的罪名含恨而死,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吧?”
其中站在前列的群演笑着道:“导演,我们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岳飞还是知道的,抗金英雄嘛!”
其他人纷纷应和,却多半只是听过名字而不知事迹。
“好,那我简单给大家回味一下,岳飞的故事太长,今只讲诉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战!”
群演们纷纷期待,就当看戏曲了。
“宁摄影,你说陈导这招好使吗?村民毕竟没读过多少书,更多是在黄土里劳作的。”
张志疑惑地问道,倒不是说不看好,只是有点担心。
宁昊却很理解,“不管能不能行,总要做了才知道,做的越多效果才会越好,总之相信就对了。”
陈琛微微沉吟,岳飞的故事在写剧本的时候他就翻阅了许多资料,其中十二道金牌的事更是详细了解,虽然有很多版本,也有一些演义的地方,但大体的意思是不变的,而他选择的是《宋史》这一段,
心中想好了说辞便不再犹豫:
“岳飞第四次北伐,兵分三路,大军先后攻占蔡州,颍昌,收复陈州。
而中军统制王贵所部也相继攻下了郑州和西京。
最后他自己的中路军更在颍昌击败了宋朝最大的死对头金兀术,直逼朱仙镇。
可以说,只要等待另外两支大军会合此处,再将其他的宋军调遣此处,伙同已经联系好沦陷区的义军,就可以里应外合围攻开封,收复旧都。
然而,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当时的皇帝赵构却一日连下十二道金牌,招岳飞回京,最终,宋朝失去了这次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甚至在班师回朝后以莫须有的罪名令其含恨而死!”
陈琛讲到这里顿了顿,在场的群演们都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新鲜程度不高,但只要听者有心都会不自觉生出可悲可叹的情绪来。
就如史书上简单的一句:岁大寒,人相食。
夏。四月。南攻颖川,屠之。
就这样寥寥几笔,却将残忍铭刻于墨以供后人观之,而后人亦赴后人也。
今天的大体和平以及文明律法来的何其不易!
“而我们这部戏讲的就是岳飞死后四年,他昔日的小兵们不畏身死自发的组织在一起,费尽心血想从秦桧身上套取岳飞的遗言,正是让大家背诵的这首词!”
“至于为什么是一首词,或者说这首词就这么重要吗?”
陈琛主动替他们提出疑惑,并不需要论证,便铿锵有力地道:
“我想说,词只是表象,这是为了传递一种精神,忠贞爱国!就像咱们新中国的先辈一样,为革命大义而舍生忘死!为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等后辈子孙难道不应该继承先烈遗志、爱国爱民吗?!”
在场的群演们都有些沉默,陈琛讲的并不多么的好,但岳飞的故事哪怕只是平淡讲出也能让人感到气愤,他们也明白了为什么陈琛要说这些。
纷纷互相看了几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应该!”
“应该!”
“应该!”
言语的力量无比强大,陈琛站在前方只感到耳膜微鸣,
气势如虹!又气势汹汹!
此刻骄阳如火,照在他们身上是火热的情绪,海浪在澎湃!
“好,我宣布,第一百六十八场,开拍!”
....
....
关小彤不知道大家这是怎么了,只是刚刚还说说笑笑的现在都沉重了许多,但好在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导演叔叔和自己说了一些话,也交代了自己要做的事:并不难嘛!
她心里想着,然后就来到了古城门口的狮子处,她蹲在角落看着石狮子,等到另一个脸很黑的摄影叔叔把镜头对着自己的时候,她知道,又要开始了,只是这时的表情应该很平常,就像自己独自玩耍时一样,她发出了自己的童声,脆脆的、弱弱的。
“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紧随其后的便是在场所有群演的声音一同附和,从轻声吟唱到壮怀激烈,从简单跟随到越发凌冽,在节点处卡着盾牌撞击和刀箭入鞘的声音更是增添几分血色与汹涌,进一步让情绪升华。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镜头随时移动,每到一个群演的脸庞都是坚毅且满含愤慨的,这是一个长镜头,它做不到在节奏上给观众感官上的刺激,也无法准确给到最好的表演状态,甚至会有一些瑕疵,但应用在此处却可以增添真实感,以及再现这一份完整的时空!
一直到整首词的最后一句,宁昊游走在队列之中,尽全力地维持着手的稳定,身上的汗水滴答滑落,由小到大,直到整个列队都出现在镜头中,然后画面定格,正对着所有人,只见他们目眦尽裂,却不是因为愤怒,一瞬间便齐齐声吼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字一顿,一句一次盾剑撞击,在这不大的广场上显得异常灿烈!
更像是从古自今以来无数忠烈的遗志穿梭了时空在这一刻发生了一次短暂的交集!
陈道明一直站着身子看着这一幕不由感慨:“这共情实在让人不得不激动万分,我之前还想着如何设计这段词效果会更好,没想到他们今天给我上了一课,最真诚的情感永远发自内心的共鸣,这一趟值得了。”
王劲松附和道:“表演终究是表演,哪怕再观阅、贴近也是一样。”
周逊悄悄来到陈琛身后,
“喂,还不错嘛,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一手,群演的情感都能调动起来。”
陈琛摇摇头没直接回答,只是像在说实话一般,“不是我做的有多好,而是我们中华人民血液里流淌的就是这一股信仰,千百年都不曾更改过。”
这道声音很快就会淹没在这片时空,甚至今天过完,又回归原点,但这股遗志却能够源远流长,无论哪个时代,总会有这么一批人,前赴后继。
或许依旧有压迫、剥削、不公存在,但自怨自艾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一个国家不能没有英雄,也不能没有先锋。
“咔,谢谢你们!”
最后,陈琛结束了这场大戏!
但是本片结局却已注定,在他的改动下,这一切都是幻梦。
因为秦桧并没死,而这些官兵自然都在他的统治之下,怎么可能在一个小女孩的引导下自发朗诵《满江红》呢?
所以这一切只能是给观众一个美好的想象罢了!
原作处理的结局实在是太想当然,以及浓浓的感到智商被摩擦,总之,就问伱感不感动?!
“彤彤,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樱桃。”
陈琛弯下腰抱起关小彤,然后把剩下的樱桃都给了她,但时间有点长了,水分失去了一些。
关小彤哭丧着脸接过,在这里她觉得氛围很好,身边的叔叔们都对她很好。
“叔叔,这就结束了吗?我还没待够呢。”
没错,关小彤的戏份杀青了!
这也是今天为什么要在白天拍摄的原因,桃丫头这个角色总共只有两场戏,一次是背影,所以签订的合约也就两天。
李珺在一旁笑着说:“彤彤没事的,回到京城后咱们可以请陈叔叔来家里做客的。”
“真的吗,那妈妈说话算话。”
陈琛很愉快地就应了下来:“那彤彤拜拜,等叔叔拍完戏就去京城。”
看着她们上车,事情就结束的差不多了,简单和张志说了说让他处理后续便打算和宁昊一块回酒店翻阅今天的镜头了。
周逊跟了上来,“我还有两天也杀青了,你就没表示吗?”
陈琛想了想,试问道:“回去请你喝酒?”
“喂,除了这个就没其他的?”
周逊明显不满,小姑娘好歹还有樱桃呢!
“到时候再说吧,正好,介绍两个妹妹你认识下。”
...
...
PS:
《题池州翠光寺》
宋·岳飞
爱此倚栏干,谁同寓目閒。
轻阴弄晴日,秀色隐空山。
岛树萧疏外,征帆杳霭间。
予虽江上老,心羡白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