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惟很想起身,走过去,搀扶住老人。
可他的身体又或者是潜意识,却产生了某种抗拒。
他自己并未察觉,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不但没有起身,反而怔忪愣神了几秒。
空气中的气氛凝固了片刻。
汪惟抬起头,勉强笑道:“我没事,奶奶……我把你吵醒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奶奶低声絮叨了两句,抬起右脚,似是想要迈进卧室,去查看汪惟的状态。
但又有些踯躅。
最终,她举步不前,忽然转身,蹒跚着回房。
“再睡一会吧,惟惟,上学不急,不急……”
汪惟重重躺回床上,头枕双手,努力的回忆起刚刚的梦境。
我到底梦到什么了?
怎么会直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没道理啊……除了父母离世的那段时间,多年来,我从不做噩梦!
汪惟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只能默默咀嚼着心里残留的情绪。
在床上躺到5:30,他一骨碌翻身坐起。
“妈的,不想了!短短一年时间送走四个至亲的痛苦我都扛下来了,有什么必要为了一个破梦而费神?”
刷牙洗脸,接着去厨房重复昨天的步骤,汪惟很快干掉两大块三明治。
意外的是,往日里足够的分量,今天居然没吃饱。
“莫非我又要开始长身体了?”
汪惟有点纳闷,但没多想,重新又做了两大块。
然后毫不费力的吃掉,终于有了8分饱。
真离谱……
汪惟摇摇头,心情反而有点小雀跃,暗暗开始期待二次发育长到1米85的那天。
临出门时,和昨天一样,来到灵龛前。
拜完父母和爷爷,汪惟的眼神顺势向旁横移,然后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抹去了空白相框上的那点香灰。
那是奶奶为她自己预留的位置。
汪惟合掌一拜,嘴里念念有词:“保佑奶奶长命百岁……”
灵龛上,奶奶遗照中诡谲的笑容,重新恢复慈祥。
……
“惟哥,粗大事了!”
汪惟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的回道:“你的大事真多……渣南总不至于再疯一次吧?”
“比那个严重得多!”
胖子苦着一张大脸,一副茶饭不思的模样:“鹿姐已经三天没对我笑了,她是不是病了?”
汪惟抬头一瞥,坐在第二排边上的鹿呦呦正在托腮发呆,转笔速度只剩下每秒一圈。
确实不太对劲啊……
汪惟看不到鹿呦呦的脸,但是他知道对方的一个小习惯——如果每秒转三圈笔,一来一回再一来,那就是心情不错。
转得飞起,噼里啪啦往下掉,那就是心情烦躁,每个月通常只有三天。
转得很慢,如同今天这般,那就是受到了什么困扰。
但她基本不会因为感情而愁眉苦脸的,所以……她也在刷数学题?
汪惟忽然感到了紧张。
卷我?!
你一個基本保送的姑娘,还讲不讲点武德了?
汪惟顿时不想搭理胖子了,铆足劲开始刷题。
今天的语文课排在第四节。
周老师经过汪惟身边时,他下意识的又吸了吸鼻子。
呕!
怎么回事?
味道居然比昨天更大了!
可是,除了他之外,胖子、小虎、刘豆豆……附近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
汪惟皱眉看着周老师慢慢踱步回到讲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
当她经过第二排过道的时候,旁边的鹿呦呦,忽然抬手捂住了鼻子!
汪惟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心情猛的炸开!
莫非……她也能闻到?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汪惟马上向鹿呦呦走去。
然而由于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太多同学,等他走到前排的时候,赵星河已经缠上了鹿呦呦。
“呦呦,今天去哪吃?我跟小志豆包没地方去,打算跟你拼一桌~~~”
声音热情粘腻。
汪惟压下内心的焦虑,从他们身旁走过,狠狠的瞪了赵星河一眼。
死舔狗!
算了,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问吧……
一路遛腿回家,路过小区门口的熟食店时,汪惟买了5块钱的卤猪肉。
待会用鸡蛋青菜煮碗面,再浇上切碎的卤肉丁,搁饭店里至少能卖到28。
其实硬着头皮不吃肉也行,但是长期营养不良、低血糖,不利于提高成绩冲刺高考,总得分清楚轻重吧?
汪惟交了5块钱,黄老板多给秤了一两肉,又随手扔里面半块猪肝。
“别别别!”
汪惟看到想阻拦的时候,黄老板已经把卤肉搁到案板上了,咚咚咚一顿剁肉丁。
少年有些羞涩困窘:“黄叔,这多不好意思啊……”
“嗐,多大点事儿!”
黄老板满手油渍,横肉丛生的脸上笑容爽朗。
“咱们一个小区里住着快有20年了,你奶奶生前每隔三天必须到我这儿来买一斤卤货,照顾我多少年的生意……”
汪惟瞳孔剧烈收缩,脑海中轰然炸响,某种认知即将冲破防线。
不对!
有哪里不太对!
可是……到底是什么?!
汪惟的眉心突突的跳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生长、壮大、躁动,并且发出声声嘶吼。
震得头疼欲裂。
汪惟拎着卤肉,踉踉跄跄往家里走去。
距离房子越近,眉心的痛感就越清晰,直到他强撑着打开房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汪惟好似听到了啵的一声,眉心处被撕开一道口子。
好消息是,不疼了。
坏消息是,汪惟忽然感到很冷。
怎么回事?
家里也没有空调啊……
他强撑着把卤肉放到厨房,然后快步走到小卧室门口,轻轻推开房门:“奶奶,我回来了……奶奶?”
中午了,窗帘仍然死死拉着,严丝合缝的遮住每一寸光。
房间里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比腐肉更甚一筹,像是生物腐朽之后二次发酵,甚至有点辣眼睛。
左墙角堆着一大堆杂物,在阴暗的角落里堆积出奇怪的形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蜿蜒扭动。
右边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大衣柜,暗沉的木料上尽是斑驳。
靠近门边,是奶奶的单人床。
此刻,床上没有人。
可床下却有什么东西在扑腾着,发出“吱呀吱呀”、“咔哧咔哧”的奇怪声响。
那东西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抽搐,时不时的撞一下床板床腿,让整张床都产生了些许位移。
汪惟浑身的汗毛,瞬间根根直竖。
他似乎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一条体型巨大的野狗,把枯瘦病弱的奶奶拖到了床下,然后扑上去疯狂撕咬,在骨头上嚼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可问题是,家里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又在4楼,哪里来的野狗?
汪惟心里泛起强烈的寒意和恐惧。
紧接着,他狠狠一咬牙,蹑手蹑脚的转身,想去厨房抄菜刀。
不管是什么,总得看一眼吧?
然而,当他刚刚屏着呼吸,转过半边身体时,肩膀忽然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惟惟,你在看什么?”
听到那个暗沉嘶哑的嗓音,汪惟的瞳孔剧烈收缩,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乖孙子,你、怎、么、了?”
伴随着含混、阴幽、扎脑子的声音,有一股冰冷的寒流,彻底将汪惟冻僵!
他想动,但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寒流不断向上蔓延、几乎覆盖了他的整个脑袋。
但就在寒意触及眉心的那一刹那,眉心处刚刚破开的小口子,忽然被喷涌而出的什么东西给彻底冲开了,最初是一个眼儿,之后扩张成洞,最后深不见底……
把冰寒的气息吸收一空。
然后,汪惟浑身一激灵,像是从浑噩中一跃而出,自然而然的找回了记忆,想起了真正的现实。
现实是,奶奶已经去世很久了。
现实是,他每天都在被同一个噩梦折磨。
现实是,哪怕今天不死在“奶奶”的手里,几天后也必然死于血腥教师节!
现实是,那只干净而又充满力量的手,早已写下四个字——此即命运!
可汪惟的回应是……
我去你妈的命运!
极致的恐惧能够催生出最强烈的愤怒,当那些愤怒忽然涌入眉心,汪惟只感觉脑海里“轰”的一震,整个意识开始极尽升华又急剧坠落。
最终,他降临在一处未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