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面对着传奇生物的盛怒责问,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哪怕一丝声音,唯有塞壬杀手派克,虽然也被这股庞大的威严压得说不出一个字,微微颤抖的身躯却是依然站得笔直,似乎要以此来显现出海燕氏族的骄傲。
塞壬女王狭长的眸子扫过甲板,目光在离她最近的奥切安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随后看向了站得笔直的派克。
“我需要一个解释。”她的声音空灵悦耳,宛如月光下温柔的海水拍击着沙滩,但所有人都知道知道,这美妙动听的声音之下,潜藏着狂风暴雨。
似乎终于压下了心中的惊惧,面对可以交流的生物,派克反而觉得内心镇定了不少,于是船长上前一步,微微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莱国贵族礼。
“这位尊贵的...女士。”派克船长小心的组织着措辞“您要相信,我们绝对不是故意冒犯您的领地,实际上,海燕氏族已经在这条航路行驶了六百多年,而在今天之前,我们应该从来没有与您的种族发生过任何冲突。”
“海燕氏族?”塞壬女王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派克胸口上佩戴的海燕徽章,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个称呼自己为海燕的奇怪人类在几百年前经常经过这里,我们也确实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
“是的,是的!”似乎是塞壬女王的认可让派克船长感到了一丝激动“您遇到的就是我的一位先祖,我可以以海洋女神贝蒂斯的名义发誓,我绝对没有主动捕杀您的族人的意思,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您的族人先袭击了我们的船只。”
“所以呢?”塞壬女王冰冷的语气堵死了派克后面的话语“我的一些族人袭击了你们,但我很明显的感觉到她们被法术影响了,我怎么能确定,不是你们引诱她们过来袭击,然后展开这场屠杀的?”说到这里,塞壬女王身下的巨浪突然剧烈的涌动了起来,好像随时就要落下。
“请您相信我,我们使用法术完全是为了自卫,绝对没有像您说的那样故意将您的族人引诱过来杀害。”派克看着眼前逐渐逼近的浪花,语气有些急迫。
塞壬女王已经不再言语,她漂亮的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浪潮缓慢而坚定地逼近了船只,就在此时,甲板的地面上,一股股黑影如同波浪一般起伏着。
海浪瞬间停在了原地,塞壬女王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看见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的来源,是那個脸色苍白的法师。
“就是你,影响了我的族人?”塞壬女王的语气冷得像一块坚冰,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女王只是伸出了一根右手食指,一道水流如同飞出的炮弹,从浪潮中向着奥切安就飞了过去。
奥切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哪怕反应过来他也没有能力去对抗这一击,甲板上的阴影瞬间汇聚到他的身边,这股由暗影组成的波浪将奥切安牢牢裹住,在他身前逐渐呈现出一片不断变换的扭曲姿态,无数漆黑的影子融合、穿插、变换,恍惚间能看见一张正在狰狞狂笑的恐怖面容。
炮弹般的水流击中了被阴影包裹的奥切安,那张仿佛正在狂笑的面容一下就被击散,奥切安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直到后背撞在粗大的桅杆上才停了下来。
奥切安背靠着桅杆吐出一口鲜血,自己的内脏恐怕又裂开了。
“嗯?。”塞壬女王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毛,随后一脸厌恶的说出了一个单词“邪魔?”
坐在地上的奥切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塞壬女王:“相信我,你不会想跟它打的。”
身边的阴影再度汇聚起来,这次的阴影明显比刚才更加庞大也更加扭曲,还伸出了无数细长的触手。
这是奥切安的第一只,也是唯一的一只使魔,影妖。
奥切安与它签订契约的时候还很年幼,当时的过程非常艰险,也非常痛苦,几乎是处于生与死的边缘。
实际上,奥切安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与这只邪魔签订了使魔契约,哪怕是现在,以奥切安的能力也很难压制住这只邪魔对于血肉的渴望,更别谈利用它的能力了,大多数时候,奥切安只能通过让影妖不摄入任何能量来达成对它的控制。
但今晚的战斗实在是有些惨烈,奥切安屡次受伤的残破身躯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影妖了,他自己都很难想象,如果这只邪魔吞噬了船上这些新鲜的血肉,会发挥出怎样的能力。
“你无法威胁我!人类!”塞壬女王发出尖锐的咆哮,她已经数百年没有经历过威胁了,但影妖身上切实的力量让她也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只是合理的建议,尊敬的塞壬女王陛下。”奥切安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我们确实杀死了你很多族人,但你也看见了,我们损失惨重,如果这真的是一个针对你族人的陷阱,我们会像这样没有丝毫的准备吗?”
奥切安深邃的眼眸看着塞壬女王:“女王陛下,请你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不要将无端的愤怒发泄在我们的身上,稍加权衡你就能想到,与其杀死我们然后让这只影妖肆虐,还是把我们放走对这片海域更好。”
听着奥切安的话语,塞壬女王沉默地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法师,足足看了五分钟,她才缓缓地说道:“别以为你能威胁到我,该死的邪恶法师,但你说的有一些道理,如果最后让我发现我的族人确实是被伱的法术所影响,海洋的愤怒就不仅仅是针对你了,你们的港口,你们的城市,都将承受来自塞壬的怒火!”
塞壬女王一边说着,一边控制着巨大浪潮卷起甲板上塞壬的尸体,浪潮逐步退去,她本人消失在了漆黑的海洋之中,狂风暴雨也终于停了下来,风平浪静的海面仿佛从未掀起过那样巨大的波澜。
正当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庆幸着劫后余生的时候,一股波浪猛地推击了海燕号一把,把甲板上的众人摔得东倒西歪,但这一推,倒是让海燕号全速朝着港口的方向前行了过去。
塞壬女王空灵的声音在远处遥遥地传来:“现在,滚吧!”
听着逐渐远去的怒吼与耳边呼啸的风声,奥切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晕了过去。
......
这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奥切安迈着步子,缓慢而坚定地行走着这片黑暗里。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就连天与地都仿佛被静谧的黑暗包裹、吞噬,奥切安不是很常做这个梦,只有在精神特别疲劳,或者是身体受到重创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奥切安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睡眠中不够活跃的大脑让他的思维不是很清晰,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在这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向前走去,仿佛要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寻找到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到底走了多久?一分钟?一小时?还是一个月?或许在梦中,时间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奥切安只是不知疲倦地走啊走,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直到这个梦发生了一些变化。
静谧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猩红色光芒。
奥切安不自觉地往那点光芒走去。
猩红色的光芒逐渐离近、变大,将奥切安漆黑的瞳孔倒映得一片暗红。
奥切安停了下来。
低下头,他看见自己的脚下踩着一片猩红色的粘稠液体,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奥切安有些浑浊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是血。
猩红、粘稠、散发出鲜甜气味的血。
怎么回事?
从来没在这个梦里见过如此场景的奥切安顺着血液的方向,缓缓地抬起了头,看见了这摊猩红血液的来源。
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由人类被切开、撕裂、啃噬过的残肢断腿组成的十字架。
无数人的躯体被粗暴的毁坏后,又用精密的手法将他们组合到一起,环环相扣,紧密相连,堆叠而起,最后就形成了眼前这个巨大的十字架。
奥切安看见十字架上,猩红的鲜血顺着肢体间的缝隙泊泊得流出,顺着十字架的边缘流在地上,最后汇聚成一个血液形成的池子。
看着十字架上无数人头失去双眼、流下泪痕般的血迹,看着粗暴的肢解方法与精密的搭建技术,奥切安感受到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被完美的拼接到了一起。
那是痛苦与忏悔,也是残暴与虔诚。
这简直就是艺术。
奥切安有些痴迷了。
直到血池之中,一道身影缓缓地浮了上来。
他并不是如同一具尸体一样平躺着浮了上来,而是像刚刚出浴一般,挺立着身子,缓缓出现在了血池的中央。
奥切安睁大了眼睛,却只能看见一张覆盖着血液的模糊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同样鲜红的双眼,红得比身下的血液还要艳丽,如同一双世界上最瑰丽的红宝石,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随着这双美得有些妖异的眼睛彻底睁开,他身后的十字架上,无数交叉缝合的四肢突然剧烈的扭动起来,那些失去双眼的头颅一个个抬起,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十字架活了过来。
看着眼前近乎疯狂的一幕,奥切安突然有了一阵模糊的感应,他睁大了双眼,试图把眼前血人的脸看清楚。
然后他直直地对上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
在对视的一瞬间,奥切安只觉得那双眼睛里出现了一个血液形成的漩涡,自己的意识逐渐被这个漩涡拉了进去,不断的在一片血液形成的漩涡中翻腾、旋转,最后沉了下去。
猩红的漩涡彻底吞噬了奥切安的躯体,鲜红的血液覆盖了他的眼睛,整个世界陷入一片艳丽的红。
奥切安被迫闭上了双眼。
一切,再度重回黑暗。
......
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奥切安看见的是船舱棕褐色的木质天花板。
他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眨了眨眼睛,奥切安有些愣神。
自己好像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不过这次梦里的内容好像有些变化。
当人醒来后,做过的梦的内容大多都很模糊,在这点上,法师也不例外。
于是奥切安暂时停止了这方面的思绪,转头看向了床边。
那里坐着船长派克,在派克的身前,床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颗死人头。
奥切安无比庆幸自己随时都给死人头附加着隐形法术。
“你醒了。”看见转醒的奥切安,显得有些疲惫的派克船长露出一丝微笑,这位船长再英勇善战,毕竟也还是血肉之躯,只要还活着,他就会感到累,还是不死生物比较方便。
奥切安的思绪不受控制的飘向了奇怪的地方。
“我睡了多久?”奥切安撑着床板,想直起身子,但躯体内受伤的内脏阻止了他。
这点上来说也是不死生物比较方便。
“没多久,实际上也就不到半个小时,我建议你还是躺一会儿,毕竟跟你比起来我在医术方面实在是个外行。”派克船长苦笑了一声“有不少船员的伤都很重,还有一些...”说到这,派克沉默了下去。
奥切安知道了他的来意。
“从左往右数第三个袋子,里面都是治疗药水,有必要的话可以以一比三的比例兑水,然后将一瓶分成三份,至少可以吊住命。”身为船上唯一船医的奥切安指向了桌上被不知道谁脱下来的腰带,派克表情上的惨淡终于消散了一点,他转身先是拿出了一瓶治疗药水放在奥切安的床头,随后将剩下的五瓶治疗药水全部拿了出来,低声的说了一句谢谢,转身离开了房间。
奥切安慢慢的把头转了回去,重新看向了天花板,那瓶在床头的治疗药水他没有动,无神的双目中难得流露出一点悲伤的情绪来。
治疗药水其实还蛮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