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鹅颈瓶被法师所抛出,旋转着落在满是油污的木质地面,伴随着一声巨响掩盖了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流出的橘红色液体迅速的燃烧起来,接触到满地的油污,一团火焰如同绚丽的花朵,在小小的房间中绽放开来。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房间,吹得漫天烟尘飞舞,被引燃的木质结构发出柴火烤焦时的断裂声响,房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奥切安举着手中的死人头,法术护壁将他与已经跑到他身后的弗多林克完全护住,法师空洞的漆黑眸子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
他扔出去的这瓶药剂是炼金火焰,主要成分是烟熏硫磺、火焰琥珀与海盐,在材料与悬液根据四比一的比例混合后,这三种材料会在遭受到一定程度碰撞后直接爆炸,因此奥切安大多数时候都把它们放在垫有羽绒的特制魔药袋里单独存放,以免发生一些不太美妙的意外。
与燃烧瓶相比,炼金火焰的优点是更加稳定且便于携带,缺点是炼金材料会比简单易得的燃烧瓶要更难找一些。
也要更费钱一些。
奥切安的内心完全没有考虑这场爆炸中的希尔雅,思绪再一次飘到了奇怪的地方。
烈火所产生的高温迅速的升腾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这场战斗在奥切安的判断里已经结束了,密闭空间内承受一发炼金火焰的爆炸加上油脂引燃的火焰,作为战士的希尔雅根本不可能活得下来。
奥切安的判断向来很少出错。
但这次他错了。
木质地板断裂的声音在火焰中响起,奥切安看见一条巨大的裂缝在火焰之中一路蜿蜒而出,迅速的伸长、散开,直到蔓延至法师的脚底。
本就已经腐朽的地板终于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哗啦一声,垮掉了。
奥切安将死人头垫在身下,借着护壁抵挡住了从二楼掉落的冲击,稳稳的站在了地上,沉重的证物箱也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把酒馆大堂的地板都砸出了一个坑来。
他身后的弗多林克显然就没那么好运了,猝不及防的侏儒直接落进了一片杂乱大堂,砸塌了一张布满灰尘的桌子,没了动静。
“你就不能想到我除了当盾牌以外的作用吗!”以为战斗已经结束的死人头再度嚷嚷起来,似乎对自己的待遇非常的不满。
法师无暇顾及身后的盗贼,他的眼睛盯着站立在自己面前,将盾牌与手半剑驻在地上的希尔雅。
在奥切安抛出炼金火焰的时候,希尔雅就发觉自己已经无法阻拦法师的动作了,在生死一刻的危急关头,少女迅速的做出了决断,立起盾牌挡住爆炸第一波冲击的同时,手中的手半剑用尽全力朝着木质地板砸了下去,将原本就腐朽了地板砸出了一个洞口,顺利掉到了酒馆一楼的大堂里。
虽说活了下来,但希尔雅的状态绝对说不上良好,在落下之前,少女还是被火焰与高温所波及,身上的半身甲出现了大量灰黑色的焦黑痕迹,脸上由于盾牌的阻挡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烧伤,长发的末端,星星点点的火焰攀爬而上。
高温扭曲了空气,让相对站立的二人身形都显得有些模糊,奥切安将魔药袋挂在腰间,没有去碰证物箱。
希尔雅这次没有再贸然进攻,她就那么站在原地,将盾牌往地上猛地一插,鸢形盾的盾尖深深地扎进酒馆的地板里。
随后少女将乌黑柔顺的头发高高提起,举起手半剑,朝着自己那一头秀发就削了下去。
被削断的一蓬发丝缓缓地飘落着,刚刚落到地面,就被从二楼掉落下来的火焰迅速吞噬,只剩一缕薄薄的青烟。
头顶的燃烧着的火焰不断落下,滴落在地上,如同流星火雨绽放在两人的周围,做好准备的二人不发一语,只是沉默的看着对方,两双黑色的眼睛里带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愤怒与沉静宛如火焰与坚冰,互相交缠吞噬,企图彻底将对方湮灭。
希尔雅首先打破了这份沉寂,少女拔出了插在地板里的盾牌,缓缓地将手半剑平举,堪堪到达下颌的短发给战士原本就英气的脸庞平添了一份坚毅与利落的气质。
“你准备好了吗...”少女的声音无比的平静,与她乌黑眸子里倒映而出的火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奥切安·人头。”
法师从不害怕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敌人,因为这种人更容易被情绪所影响、挑拨,无法在关键的时期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在一场战斗中,任何一个微小的选择,都有可能决定结局的走向。
希尔雅原本在奥切安的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冲动,易怒,总是在不应该犯下错误的时候头脑发热,但现在,她散发出的平静怒火,让奥切安也不得不正视起这個卫兵来。
女性削掉头发以后心理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即便是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奥切安的思维也会不由自主的会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向,他一般将其归结为带着死人头多年,耳濡目染所造成的影响。
彻底冷静下来的希尔雅似乎是发现了奥切安这一瞬间的走神,杏仁状的大眼睛眯了起来,透过扭曲的空气,她前踏几步,迅猛的发动了进攻。
镶嵌着金属的长板靴踏过地面上燃烧着火焰的油脂,踩断了已经烧得焦黑的木炭,卷起灰烬与烟尘,在黑暗中,希尔雅如同一抹银色的疾风,手中的手半剑朝着奥切安的面庞就刺了过去,在一瞬间就抵达了法师的鼻尖。
奥切安举起死人头,淡紫色的法术护壁亮起,剑尖稳稳地停在了法师的面前,不得寸进,然而就在他有下一步的动作之前,希尔雅的剑突然划走,左臂一个摆动,盾牌朝着奥切安就拍了过来。
法师急忙调转死人头,携带着巨大力道的盾牌砸在法术护壁上,震得奥切安手臂都有些发麻,正当他打算将压在护壁上的盾牌顶开时,一只戴着金属手套的手突然伸了出来。
奥切安万万没有想到希尔雅会伸出一只手来,只迟疑了半秒,法师就被这只手攥住了衣襟。
希尔雅松开了手半剑,任由自己唯一的武器落在地上,成功抓住奥切安后,战士深吸一口气,弓步拧腰,用力一提。
奥切安的体重大概也就到女战士的一半多一点儿。
于是孱弱的法师就被希尔雅直接提了起来,紧接着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快速变化,直到“砰”的一声停下下来,奥切安被希尔雅直接摔在了地上,看见了头顶被破开的天花板。
这一下撞击相当的猛烈,烟尘四起火花飞溅,奥切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面上宽下窄的鸢形盾朝着奥切安就砸了下来,骨头差点都散架的奥切安赶紧举起死人头,抵挡着即将到来的猛烈攻击。
然后奥切安就看见那面原本朝着自己直直砸下的鸢形盾突然被抛开,原本握住盾牌的手探了过来,抓住了死人头的后脑勺!
拉扯感迅速的从扣住死人头眼眶的指头上传来,奥切安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想要将死人头拉回来,被当做拔河绳的死人头嘴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喊叫声:“啊...啊...轻点...要裂开了!!!”
而两人的角力刚刚开始,奥切安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什么办法,一只镶嵌着金属的靴子冲着奥切安的肘关节就狠狠地踩了下来,奥切安漆黑的瞳孔都收缩了一下,只能松开双手,迅速的朝着身后滚了几圈。
希尔雅的践踏踩在地板上,踏出一个深深的洞。
奥切安狼狈的爬起身来,速度与力量上都没有占到绝对优势的法师还是小瞧了希尔雅心态变化后的果断程度,于是他就在这场短暂的交锋中吃了个亏。
希尔雅缓缓地直起身来,将手中的死人头远远丢开,捡起脚边被自己丢下的剑与盾,再次平举盾牌,架起剑刃,定定的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奥切安。
“只要不是针对那个骷髅脑袋的‘攻击’,就不会触发护盾,对吧。”尽管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少女的语气中还是带上了一丝得意“你现在还有什么招数,就让我见识一下吧,该死的邪恶法师。”
“诶呀呀,奥切安,你还没跟我说过你认识了一位女性朋友!”
被希尔雅抛开的死人头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了下来,刚一回头,还没捋清楚现场的情况,他就先说了句毫无营养的废话。
奥切安什么都没说,他的右手伸进了腰间的魔药袋中,看到他的动作,希尔雅立刻警觉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与盾,全身的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一瓶药剂被奥切安取了出来,拔掉瓶塞,法师将瓶内暗黄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冰冷的药水带着被磨碎的水晶粉末顺着喉咙滑了下去,游荡者悬液的味道一如既往的难喝,苦涩中带着一点酸臭味,裂谷中采集的曼晶粉末更是让这瓶力量药水的口感像是某种生物的呕吐物。
女战士的力量不如吸血鬼,奥切安不打算在她身上浪费一瓶珍贵的山丘巨人药剂,实际上,这一瓶最普通的力量药水也足够奥切安心疼上好几天。
“你真的,非常,非常的烦人。”一向不爱说废话的奥切安罕见的出声了,似乎是这瓶力量药水的损失让他有了一点怒意,他漆黑的眼睛里终于带上了一点稀薄的情绪。
“呜呼!就是这样奥切安!让她知道谁才是酒馆擂台上的王者!”
占据唯一观众席位置的死人头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原则,疯狂的输出着一些垃圾话,两人都没有看他一眼,黑色的眼睛里只有对方的身影。
周围燃烧的火焰已经逐渐熄灭,只剩下稀薄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残存的火焰在木炭上微微燃起,随着希尔雅的动作,涌动的气流将炭火吹的通红。
希尔雅原地一踏,沉重的脚步如同奔雷,盾牌顶住前方,手半剑从盾牌斜下方刺出,最标准的剑盾冲锋在少女的蛮力加持下带着巨大的威力,朝着奥切安直冲而来。
“呜呼!我们的战士选手首先发动了攻击,这迅猛的力道简直让人难以置信!”随着希尔雅的动作,死人头居然大声的开始了现场解说。
竖立的盾牌与闪光的剑刃在眼中不断的放大,奥切安额头的碎发都被冲锋所带来的气流掀起,而奥切安动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弯下腰,从身边的一堆破烂中提起了一把椅子。
在盾牌与剑刃撞上法师之前,奥切安精准的侧身闪避,冲锋而来的少女与他擦身而过,随后奥切安高高的举起了手中只剩三条腿的椅子,狠狠地砸在了希尔雅的后脑勺上。
“漂亮的一击!奥切安选手看来牢牢记住了他的导师死人头大师的教诲!‘酒馆斗殴法则之一:持械与空手之间,永远隔着一堵高墙。’”死人头开始大呼小叫起来,给寂静的酒馆带来了一丝喧嚣的氛围。
一声闷响,本就已经老化的椅子在希尔雅的后脑勺上断裂开来,被这一下有点砸懵了的战士冲锋的势头顿时停止,原地踉跄了一下,好歹没有直接倒下去。
而后奥切安丝毫没有犹豫,将手中只剩半截的椅背一扔,转身就朝着吧台跑了过去,正好躲过希尔雅反身砍来的剑刃。
“不要以为这是勇敢的奥切安选手避开了战斗!请各位观众牢牢地记住酒馆斗殴法则之二:保护自己比伤害敌人更加重要!”死人头沙哑难听的解说声适时的响起。
被砸的有些头昏脑胀的希尔雅刚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奥切安到底去了哪儿,一个圆形的玻璃酒瓶就朝着希尔雅的头飞了过来。
女战士下意识的举起盾牌,挡住这一飞来的暗器,然而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刚刚响起,一个更大的物件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被扔了过来,希尔雅从盾后伸出脖子看了一眼,赶忙挪动脚步,朝着一边闪去。
奥切安扔过来的是一张足有人高的木质酒桌,携带着一股劲风,落在空地上摔了个稀碎。
接着,瓶罐,桌椅,盘子,刀叉,腐烂的食物,残破的木料,无数东西被奥切安一个接着一个投掷了过来,仓促之间希尔雅根本难以分辨出哪些是真正危险的东西,哪些又只是迷惑自己的垃圾,只能举着盾不断地闪避,与周旋在她身边奥切安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哦吼!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们的奥切安选手终于使用出了酒馆斗殴的看家法门!酒馆斗殴法则之三:投掷往往比肉搏更有效!”死人头兴奋的大呼小叫,仿佛看见一场决斗正逐渐进入高潮的解说员一样激动了起来。
死人头嘈杂的话语和不断丢来的垃圾不断消磨着希尔雅的耐心,扰乱着她的思绪,但她在盾牌的掩护下,还是逐渐靠近了不断抛掷着各种物品的奥切安。
就是现在!
少女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精芒,终于将无路可退的奥切安逼近了墙角,十五英尺的距离希尔雅只需要一个助跑跳跃就能抓到这个狡猾的死灵法师!只要逼近了这个法师的身边,
想到这里,希尔雅脚下跑动几步,顶着盾牌,不再管奥切安扔来的各类物品,一个跳跃就逼近了法师的身边。
手半剑迅速的刺出,奥切安还是在剑刃碰到自己身体之前擦身而过,但这次的希尔雅早有准备,这一刺本来就是佯攻!
在奥切安侧身的一瞬间,锋利的剑刃突然转向,对着刚刚有所动作的法师横砍了过去。
剑刃反射出一阵寒光,顺畅的切进了法师的衣袍,接着然后就是“铛”的一声闷响,剑刃割开了柔软的皮肤,渗出点点猩红的血珠。
希尔雅的手就停在了这里,实际上,在剑刃隔开奥切安衣服的瞬间,希尔雅就已经无力再继续深入,她感觉手中的手半剑变得愈发沉重,晃动的锋利剑刃只能蹭伤奥切安最表层的皮肤。
在希尔雅的身后,被奥切安刚刚抛过去的一颗秃顶脑袋刚好落到地上,弗多林克拿着一柄沾着血迹的钉头槌,嘴角拉出夸张的笑意。
死人头的激昂的解说声在希尔雅有些昏沉的意识里响起:“出现了!出现了!我们的奥切安选手使用了必胜的一击!酒馆斗殴法则之必胜秘籍:正面作战永远是下下之策,找个机会敲闷棍才是真正的上上之选!”
在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希尔雅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奥切安对着自己挥出了一个标准的摆拳,随着下颌骨的震动传递到大脑中,少女的意识浸入了完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