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朱弦越的反问,吴彦平连连摇头:“这当然不是教不好的问题,可是……这女子也要读书吗?”
眼见朱弦越眼神不对,吴彦平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身无隔夜粮的读书人,不敢辩驳,换了个方式问道:
“东主,我的意思是……这书本、笔墨纸砚,具是耗费不菲的东西。
眼下营中虽然还有一些粮食,可是,却换不了多少文具呀。
营中这些人,约莫要准备二十五套。这……不是个小钱。”
朱弦越见这塾师并没有拿什么女人、匠人不该读书说事,许是一个成熟懂进退的读书人,心中多了些许好感,笑道:
“这些倒是不用你担心。这些人读书识字的钱,绝不会短缺。
我倒是担心,有些人厌学,不愿学,白白浪费了我的好意。除此外,可还有问题吗?”
吴彦平有心想说东主败家,也有心想说不知道该不该教《拼音法》《简字法》以及《文盲扫除教义》,但是,他转念一想:
反正自己也只是个打工人,何必那么积极给东家着想呢?
再说,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先攒点钱,再说其他吧!
这个刚刚三十五岁,写作毕业,读作失业饿肚子的中年男人很是乖巧地收起了自己的心思,说道:
“东主放心,若是有敢厌学、不愿学的,自然有戒尺、规章管他。
真有那冥顽不灵的,也会禀东主告知,除名开革是应有之义。”
朱弦越大笑:“善。”
说完,朱弦越又落在最后一名男子身上。
这男子三十上下,正值壮年,看衣着打扮,也比普通人都要稍微体面一些。
尤其还背着一套行囊,鼓鼓囊囊,和一群饥民相比,着实不太一样。
身子虽然瘦弱,但脸上并无一帮饥民一样面有菜色,虚弱不堪,反而还颇为康健。
此人,朱弦越之前问起来爱答不理,蒙混过关。
现在被朱弦越盯上,心知是逃不掉了,因此人尴尬一笑,说道:
“实不相瞒,在下吴有性。是个游方郎中,本来……不是饥民。
今日才到这里给一些饥民施药。却不料,公子这一番施粥、招募,让身边的饥民轰然涌上。
我也被裹挟得动弹不得。后来又听说,哪怕应募不成,也能送米,也就没走。
未曾想,在下倒是被一名军士看到了我这药箱,觉得是有一技之长,让我上前一步……于是便跟着到了此处,混了一些餐饭。”
吴有性说完,又是躬身一礼:
“刚刚在下见公子仁心善意,言出必行,原本是想说明缘由,告罪求饶,放在下离去。
但是,又想起公子最先所言:要往中原行医治病,寻破解瘟疫之法,不知是何缘由,要如何去做呢?”
朱弦越听着对方介绍吴有性,总感觉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
不管怎么说,朱弦越打出的招牌,终于有了第一个在意问及的,不由有些高兴,兴致昂扬地说道:
“所谓的瘟疫,说到底就是传染病。”
“能够一个传染多个,多个扩散到各地。
同时,又因为这些传染病,世人不知医理,不懂防治,因而往往全村死绝,路无人烟,出现一幕幕惨剧。”
“所以,瘟疫的关键是:
搞清楚怎么传染。只有断绝传染路径,止住扩散势头,才能克制瘟疫。
至于得病之人的解救之法,我并不太在意。
当然,也因为我有治病之药,对于一部分瘟疫,能够救得了。”
吴有性愣愣地看着朱弦越,左看看,右看看,良久失笑地说道:
“朱公子……这话,并不好笑呀。哪怕您能请得动太医院里的太医,恐怕也不敢如此夸口。”
朱弦越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说道:“无论如何……哪怕我们不去找瘟疫,瘟疫也会找我们。”
“距离我中原神州西去,三万里的地方,有一个大洲名为:
欧罗巴。此处人口有八千万。三百年前,一场名为‘黑死病’的大瘟疫爆发。你可知,他们是怎么解决瘟疫的吗?”
吴有性是江苏吴县人,那边经济繁华,有许多欧洲来的传教士。
因此,他对于朱弦越说的欧罗巴有八千万人,是一方大洲没有怀疑,甚至也偶然听说过西方大洲,也曾遇到过瘟疫,只是众说纷纭,一家之辞不知全貌,他很感兴趣地问道:
“在下不知,请朱公子赐教。”
朱弦越说道:“按照欧罗巴人以公元划分,黑死病大约是这样发展的。”
“1347年,9月,黑死病最先起源于欧罗巴西南部:
意呆利南方的西西里。11月经水路抵达高卢国东部马赛。次年,意大利全国沦陷。”
“1348年8月,高卢国首都、不列颠国首都,被黑死病攻破陷落。
次年,1349年,不列颠国全国大疫。”
“当年,黑死病从高卢国的东北部越过莱茵河,5月到巴塞尔、8月法兰克福、11月科隆,
1350年抵达汉堡、不来梅、但泽……黑死病的远征又转向北欧、转向东欧,
1352—1353年,最终来到了罗刹国,结束了它这次触目惊心、血腥的征程。”
说完,他不由沉默了稍许。这段故事,本来他是不熟悉的。
只是他前世认识过一个意呆利妹子,是专门研究欧罗巴历史,因此这才对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有所耳闻。
后来又听石兆亭提及,又专门研习了一番。
重新回忆了一番后,他竟然不由陷入到了历史的沉思之中。
吴有性感慨地道:“朱公子博闻广识,在下佩服,只是……那黑死病,似乎并未被克制住,反而是愈演愈烈了呀。”
朱弦越苦笑地说道:“是啊……这瘟疫,就这样愈演愈烈。
将整个欧罗巴全部席卷了一遍,直到……直到整个欧罗巴,死了足足两千五百多万人。
所有的病人都死了,所有流动人口死光了,死绝了,死到人们心惊胆战,再也不敢走了。
死到大多数人,都远遁乡村,逃避大疫。这才恐怖的瘟疫,才终于消停了。”
吴有性震惊不已,颤声地说道:
“方才你说……七千五百万人,死了两千五百人吗?
岂不是说,三个人之中,就要死掉一个吗?每家每户,都要死去两三个吗?”
这年代一户五六人是寻常,冰冷的统计数据代入到身边时,才能感觉到真切的威力。
压力巨大的同时,不由看向朱弦越,心生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