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木匠的家很小,墙上没有窗户,只能通过那扇破门进出。
家徒四壁。
家中只有一张铺着茅草的木床,一个垫着腿的矮凳,以及一个充当餐桌的破烂工具箱。
床头前,有个土坑,里边种着一棵两尺高的小松树。
宁呈抬头看向房顶,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巴掌大的破洞,阳光在白天从那個洞口射入,恰好照在这棵松树上。
仅靠着那点阳光,松树居然活了下来。
无以为伴,所以养了棵松树?
宁呈从工具箱中取出雕刻的工具,又找出一块木头,拿在手中掂量。
张全干咳一声:“你家也忒穷了,连根蜡烛都没有,能看清么?”
“张兄弟要给我买一根?”宁呈欣喜的看向他。
张全的脸立马绿了:“我是想称赞你有一对好眼。”
笃笃!
宁呈有节奏的雕刻起来,恰好可以利用这两人验证一些事。
雕出的七惑雕像具备诡异,到底是因为七惑,还是因为雕刻者。
左路蹲在地上扒拉松树,奇道:“怪了,咱来的时候,这地方还关着门,松树见不到光,叶片咋还这么绿?”
张全打了个哈欠,道:“管他呢,我都五天没合眼了,你看着他,我先睡会儿。”
“说得好像老子没和你一块等——不想睡一样!”
宁呈的动作一滞,他嘴角上扬,心中有了主意。
雕像失效了怎么办?
这俩货不识太平府的供奉牌怎么办?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中。
倒是可以借这棵松树,为这二人讲个身临其境的故事。
还能借助这个机会,狠狠地薅一把羊毛。
不过。
不能是一般的恐怖故事,这个世界因为修士与妖怪的存在,普通人对可怕事物的耐受力很强。
宁呈清了清嗓子,面露悲伤,有些缅怀的说道:“我的父亲,不是累死的。”
恐怖故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肢解的尸体?
无视地形的鬼魂?
都不是。
最重要的是真实感!
张全左路二人顿时打起精神,他们对雕刻木头没什么兴趣,强忍着困倦监督宁木匠,生怕他悄悄溜了。
张全好奇道:“不是吗?我听周围人说,你爹是为了给一户人家做棺材,时间紧迫,为了赶工期活活累死了。”
左路嗤笑一声:“愚蠢,人死了,赚再多的钱有个屁用!”
宁呈淡淡道:“那时正值寒冬,我家没钱买炭,四面漏风,要么做完那一单赚到取暖钱,要么全家冻死在腊月。”
左路更加不屑:“那不是更蠢了,来钱的法子多了去,非要吊死在木工活儿上,活该累死。”
宁呈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本来因为一时间难以转变过来的三观,心中留有几分善念,只打算吓唬吓唬他们。
现在看来,以他们的冷血程度,勒索钱财的真正手段怕是还没使出来呢。
他低眉垂眼,悠悠叹息一声,手中的动作不停,继续道:“二位兄弟不知,当时的那具棺材,是给一个身体健康的老年修士做的。”
“活人做什么棺材?这不咒自个儿吗!”
张全拽了一把左路:“你急个毛,让木匠继续讲。”
笃笃笃!
宁呈吹掉木块上的木屑,继续道:“他身穿绿袍。”
他在脑中回想着青游子的服装:“袍上绣着一条五爪青龙,龙首位于兜帽处。那条龙真的是,活灵活现!”
张全一拍大腿:“我艹,我见过那人!”
青游子在无忧城中寻找神像下落时,身影穿梭在各家各户间,与张全偶然相逢过一面。
“身材佝偻?”宁呈皱起眉头。
“对对对,我眼神很好。”
那就是只见过面,并不认识……一惊一乍,吓我一跳。
宁呈停下手中的动作,捏着下巴回忆道:“他来我家取走棺材时,居然年轻了不少……”
“啥意思,快点讲,”张全显然沉浸在故事中,眼神熠熠的盯着宁呈。
笃笃。
“那个老头来我家的时候,还带着一棵迎客松。”
说到这里,宁呈的目光不经意的瞥向床脚的松树,面露恐慌与后怕。
来回暗示了几次,这两个反应迟钝的人才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点到为止。
他挪开视线,不再回看松树:“迎客松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陪葬品,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别把松树养死了。”
“工期紧迫,只有一晚上的时间。我爹本来可以按时完工,可做着做着,发觉本来准备好的木材,短了一截,三更半夜,也找不到别的木板,只能从那棵迎客松上砍了一截。”
“松树死了?”
“那人因为这事把你爹杀了?”
宁呈摇头:“那人来了,很高兴的取走了棺材,还把迎客松送给了我爹。”
“这松树木质上佳,我爹满心欢喜的把它种在床头。”
对于木匠而言,一棵树的确意味着一笔财富。
因为购买做工用的良木,是要花钱的!
“你爹不是累死了?”张全失去兴趣,“你就编吧,顾头不顾腚,我是一点都不信了。”
宁呈嘴巴张了张,想要反驳,最终只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他埋头雕刻木雕,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张全左路二人,对这个前后矛盾的故事,叽嘲了许久,找出一堆逻辑漏洞。
听着规律的笃笃声,二人倒是困了。
张全强忍着困意:“我俩轮流睡,别一块都睡过去了。”
左路打了个哈欠:“谁先睡?”
“我先!”
“你先个球,我先!”
张全看向破门,灵光一现:“没事,我们靠着门板睡,这屋子没窗户,他只能走门离开。”
一刻后,二人鼾声大作。
张全背在身后的手上,缠着一根细不可见的线,丝线的另一头连着门把手。
左路抱着胳膊斜躺在地上,他的一只耳朵贴在墙壁上,为了防止宁木匠破墙而走。
宁呈缓缓停下手中动作。
他在听到张全说困了的时候,就打算通过有规律的雕木声为二人助眠。
他走到门前,从张全他们的身上跨了过去,来回数次。
这二人非但没有醒来,还吧唧了下嘴。
这下算是确定了他们真的睡死过去。
宁呈回到床头,把松树连根刨了出来。
先是将松树长短不一的根部砍下,然后把根须与掉出来的泥土一并塞入床上的茅草中。
他举起了刻刀。
笃笃笃!
接下来的故事,就让现实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