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呈将胶体呈到高座前:“这胶体是什么东西?”
萧九韵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并未上手去接,甚至还微微侧身远离了一些,凝目打量许久后,弹指投出一点更加明亮堂皇的火焰焚烧胶体。
这种火焰显然比刚才的火星灼热了数倍。
距离火焰一丈远,宁呈都能感到自己脸庞上的汗毛正在蜷缩,只得又远离了几步。
二人隔着火焰相望,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每次偷瞅别人时,发现对方正在盯着你看……
又一次对上那对狭长的凤目之后,宁呈揉着鼻尖,打了个哈哈:“这玩意真耐烧。”
萧九韵一挥手,火焰消失,胶体通体粉红,随着温度发散逐渐变回透明,她困惑道:“这倒是件奇物,耐火,坚韧。不过本源纯净,倒是可以先留着。关于此物的效用,你可以去问问大管家。”
她将证词推到宁呈面前:“不过在那之前,你先抄录整理一份凡人失踪案的卷宗,送往城主府。”
“郡主,我写的字不太好看。”
“那我来写?”
“好啊!”
萧九韵好气又好笑地抬眸看着宁呈。
不信?
宁呈拿起毛笔写了‘失踪’二字,正要写第三个的时候,被萧九韵出声喊停了。
“算了,我来写,你这字简直……”萧九韵想不到比丑更具攻击性的形容词来,但用丑来描述他的字体,又过于温柔。
“闲暇之余,你可要勤加练字。所谓修身养性,锻体是一种修行,养性亦是,心境平和方能在打坐吐纳时,事半功倍。”
宁呈突然想起那本指导自己开灵境修行的修行指南,那本小册上的字体便是从僵硬歪斜到端庄飘逸,现在看着萧九韵笔下的鸾飘凤泊小字,他恍然大悟。
那本修行指南居然是郡主的手书。
“我见郡主在练字上颇有心得,希望有机会得到郡主的指点。”
“好。”
……
城主府刑部。
左厅。
宁呈坐在客座喝茶,茶水清香,入口从喉咙滑入腹中,唇齿留香,隐隐还有清思的功效。
这狗官,喝的茶居然比郡主的还好。
陈侍郎双手拿着卷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默读,读完一遍,大笑一声。
失踪案已破,年底考绩无忧,甚至平添了一桩功绩,早就该主动投靠太平郡主了。
皇室周家的威信风雨飘摇,导致督察府的声望也在日益下滑。与此相对的,地方诸王的势力反而在日益强盛。
雍州其他大城基本成了萧家的一言堂,而在无忧城仍是三足鼎立,主要是因为太平郡主早年的一些传言,致使很多人都在观望。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个修行天资差劲的明主,哪是那传闻中穷奢极欲、暴戾恣睢的作风。
“宁供奉啊,我这茶味道如何?”
“确实不错。”
“这叫莲下香。”
宁呈来了兴趣,问道:“莲花也能做茶?”
陈侍郎将卷宗放好,坐回椅子上,一屁股下去,椅子吱呀吱呀连连惨叫,他缓缓道:“茶,当然得是茶树采叶。众所周知,炒茶步骤繁多,只要其中一步采取的工艺做出改良,就能诞生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其中有一道工序叫做揉搓。”
宁呈听得入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侍郎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笑容:“你也知道,女子赤足美称玉莲。”
噗!
宁呈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捂着脖子咳得撕心裂肺,眼睛都咳红了。
论奢靡享受,还得是你们啊!
太特么变态了。
“真是浪费,”陈侍郎怨怪道:“那些女子都是特殊的体修,踩茶时用灵气将茶叶与药草凝练。”
宁呈干笑一声,脸色纠结。
陈侍郎端起茶杯,轻呡一口,喉结上下一滑,然后惬意的叹了口气。
这穷苦木匠现在还不懂人间极乐,即便将世上最贵的美玉放在他的面前,估计也只是被他当做腌菜石头扔到酸菜缸子里头。
“我曾经也是个穷人,寒窗苦读二十载,终于考中进士。然后被发配到荆州做捕快,后又在并州做过典吏,最后辗转到雍州,从最低层端茶倒水的小吏开始,花了二十年当上侍郎,如今我已有五十一岁。”
宁呈打量着陈侍郎的外貌。
头发乌黑,肤色白净,脸上只有几丝淡淡的皱纹,低头喝茶时,能挤出双下巴。看得出来,他的生活质量挺高的,加上香火气有一定延年益寿的作用,所以不显老。
“我们都是穷人,我懂你。”
宁呈笑而不语。
宁木匠穷,他可不算穷,只是活得累,过去的生活质量随便碾压这些古代人。
“越往上爬,越不容易。你在太平府虽然是供奉,但我也听说了,因为我们这种人出生低微,你遭到了同僚排挤,”陈侍郎长叹一声,揉了下眼,有点红:“我还听人说,他们嫉妒你,合起伙来要逼伱打擂台。”
他走到宁呈身旁,伸出圆润粗短的手掌拍着他的肩头:“都难啊。”
“嗯……确实。”
“正因为我们都出身低微,才更应该联合起来,互相依靠扶持,好将那些歧视我们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嗯,那确实。”
“太平郡主待你如何?我猜也不怎么样,送卷宗这种小事情,随便派個黑甲士兵就能做,却还是指派你来送,可见在她眼中,你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小角色。”
“嗯?确实。”
陈侍郎:“……”他感觉宁呈在敷衍,但看起来听得很认真,连眼眶都有点红。
他一挥手,圆滚滚的肚皮都抖了三下,“贤弟,不如来我城主府,帮我破案。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加上哥哥我的运筹帷幄,咱们定能在城主府打开一片新天地!”
宁呈下意识握向茶杯的手如触电般收回,他捏着下巴,摇了摇头。
原来是想要招纳我?
挖人墙脚骗人跳槽也不知道画个大饼啥的,就这态度,怕是要骗我来当牛马。
“以后,有我一口汤,一定有你一口喝。我为侍郎,那贤弟来了就是员外郎。我若为尚书,那一定给贤弟一个侍郎玩玩!”
陈侍郎讲的热血沸腾,唾沫横飞,他清楚的知道,换个傻子过来也不会拒绝这种诱惑。
员外郎,官职五品,月俸禄白银五百两,为官即有官宅。
而宁呈只是个铜供奉,月俸禄五十两,居无定所。只要当上员外郎,此后仅需积攒香火气提升香火修为即可,前途那叫一个平坦。
宁呈揉了揉眉心,起身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得回去向郡主复命,就先告辞了。”
“不是,你真要在太平府当一辈子牛马?贤弟,人要抓住机缘呐!”
“郡主以诚心待我,我自然不离不弃。哪怕你是皇帝,我给你的一样是这句话。”
宁呈笑着抱拳,道:“另外,谢侍郎厚爱,就此别过。”
陈侍郎看着宁呈果断转身离去的背影,驻足良久,最后摇头失笑,喃喃道:
“人呐,还是要不顾一切的抓住机缘往上爬,我给过你机会了。下次再来衙门,留给你的,可就只剩下捕头的位子了。”
他还是监牢中的那个凡人,愚蠢鲁莽,目光短浅。
“我以一个重大的秘密向郡主表示忠诚,再向她讨要你来帮我打下手作为一个彩头。想来,郡主那样的聪明人是懂得取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