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晨光洒落进院。
好似要驱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想给这个世间带来几分温暖。
李家老宅的前院和灵堂一片狼藉。
受伤的士兵们已经被抬上了车送往医馆,就是李冬至公器私用的那辆进口小卡车。
因司机大愣眼昨夜把车开到房身沟外的河边洗车,完事后直接倒在上边呼呼大睡,所以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算是捡了一条命。
康木昂站在院中,一遍又一遍的诵着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台阶上。
赵三元和李晚菘坐在台阶上抽着烟,一根接一根,身上带伤和血污的他们看着非常狼狈。
灵堂的角落里就是李谷雨的尸体。
这个疯了的人,已经彻底离开了人世。
李晚菘虽然看不到,但赵三元亲眼看见本地城隍的阴差直接拘走了李谷雨的魂魄,不知去了哪。
“你说,我死了会不会下地狱?杀亲爹的儿子,肯定没什么好下场吧。”
“见过抢功的,没见过抢这玩意儿的,归根结底是我杀了那老逼登,跟你没关系。”
“可没有我最后的那一下,你依旧争不过老康。”
“他?老子正决定连他一起宰了,鬼知道你直接掺和进来坏了我好事。”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感谢你和老康,没有你们,今夜我的二叔、三姑、四叔、五姑,还有那些弟弟妹妹们都要惨死,李家欠你们的。”
“我倒是希望你恨我,有恨才有动力面对这操蛋的世道,你随时随地可以来找我的茬,到时候咱们俩总要死一個,我这个人记仇,谁熊我,我就杀谁。”
“恨么?或许吧,我反复在想着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倘若真让我爹干成了,我可能会稀里糊涂的活下去,不知烦恼,不知险恶。”
“那你当时怎么没帮老康?”
“这里,我良心过不去这个坎,真不如在杀了我爹前一枪崩死我自己。”
“呵,纯粹自己找罪受。”
“是啊,你说人来到这个世上是不是活受罪来了?”
“这种大道理你还是问老康吧,还有烟没?再给我点一根儿。”
密集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帮大帮的青壮力工说笑着走进李家老宅,正是雇佣下葬的那些庄稼汉子。
等进了院后才发现有点不对头。
老李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啊。
这咋跟刚打过仗似的?
还有个带厚眼镜片子的小兄弟站在院子正中,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什么玩意儿,中邪了?
再仔细一看后。
好家伙!
鸡笼子旁咋还躺着个尸体?
整个脖子都断了大半!
听到吵闹的声音,李家各房总算有胆子把门开个小缝瞧瞧状况。
等瞧见是一大帮活人后,心里的大石头算落下去一半。
李冬至先跟干活的乡亲们随便打了声招呼,随即快步来到赵三元身前。
“呃....三元老弟...事儿办完了没?”
谨慎的斟字酌句后,李冬至只能把一切的疑问归结于‘事’这个字。
毕竟他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啥。
整个夜晚家里边都没安生,按照李冬至仅有的经验,他以为是哪个被鬼上了身。
赵三元掐灭烟头,实话实说。
“差不多吧,老爷子没留下尸首,你找点他生前穿过的衣服什么的放在棺材里吧,还有李谷雨那个老逼登被我——”
李晚菘立刻抢过话来,“我爹死了,被诈尸的爷爷弄死的,幕后黑手就是躺在鸡笼子旁边那个,让三元兄弟杀了。”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得知‘真相’后的李冬至大惊失色,这才发现在灵堂的角落里,大哥李谷雨早已经断了气。
“哥啊!!”
悲痛席卷而来,李冬至瞬间湿润了眼眶,连滚带爬的冲进灵堂。
发现大哥死得不能再死后,痛苦的趴在他身上嗷嚎大哭。
其余几房闻讯赶来,反应都都差不多。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亲爹的头七才刚到,家里的长子也跟着没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赵三元叹息道:“何必骗他们?我就是个打更的,烂命一条罢了,不怕报复。”
火柴燃起。
李晚菘为赵三元点上一根烟,“你对李家有恩,不该让你再受无妄的纷争,同样也为了我自己,没了亲爹,莪不想再失去任何亲人,算作我的自私吧,就让他们糊涂着,这样对谁都好。”
究竟是谁杀了李谷雨。
不可能有真正的定论。
人性的善恶对错,更讨论不出结果。
但真相就如美丽又脆弱的宝镜。
破了,再难重圆美好。
这便是人世间的最真实。
唯我独尊与皆大欢喜,只存在于神话当中。
赵三元微微颔首,“我无所谓,更问心无愧,你作为老李家的嫡孙,你想咋办就咋办。”
事已至此仇恨已消,没必要再去坚持什么。
就像说的那样。
问心无愧。
不后悔今夜出手救了李豆苗。
也不后悔杀了一贯道的杂碎。
更不后悔弄死李冬至的亲大哥。
一定要说有什么后悔的话,唯有当时跟傻狍子对着呲牙玩的时候就不该被李冬至瞧见,也就没有可能被拉来房身沟蹚浑水。
卯时。
老李家用最快的速度找来一副棺材,将李谷雨的尸首放入其中。
没了长房大哥,李家最能抗事的自然是老四李冬至,他力排众议决定今日不光给老爷子下葬,也让大哥尽早入土为安。
待准备好一切后。
披麻戴孝的李家人与浩浩荡荡的下葬青壮一同出发,前往房身沟东南的山岗。
而阴阳先生这个差事,没有意外的落到什么都‘略懂’的康木昂身上。
“手挺疼吧?”
“还行,抹了药后已经没啥感觉了,就是腰子那块不得劲儿,感觉好像不是被扎了半寸进去,得半寸多啊,哦对了,昨晚吃饭时候你没扒几口就冲出去找豆苗了,忙活大半夜肯定饿的够呛,离开李宅的时候我拿了半张饼,你先垫一垫,要说这吃饼还得配大蒜啊,要是再抹点小葱酱.....”
康木昂依旧是那个康木昂。
话痨的老好人,叨逼叨叨逼叨个没完没了。
赵三元接过那半张饼后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切都在不言中。
晨光洒落。
将两人的影子拉出许远。
时而触碰。
时而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