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帅的意思很简单,其实归根结底的宗旨就一个。
想让赵三元和康木昂去杀人。
去杀那些无法用常规办法去杀的倭人阴阳师,去杀那些背地里准备对炎黄做阴损勾当的小鬼子。
坦白的说,单纯从杀人这件事,康木昂有着绝对抵触,他向来是能吵吵尽量不动手,能动手尽量不杀生,他也是这样去做,这样去关心着兄弟,而不只是单单嘴上说着好听的话。
可他的内心其实很明白。
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生灵都能度得了。
哪怕再是菩提心的佛家,亦有着天龙八部众,二十四诸天等护法神众。
护的这個法究竟是个什么?
众所纷纭,哪怕是释门内也没有真正统一过思想。
而康木昂一路走来有着他自己的理解。
法,并非宗门、师承、规矩、术法等等。
这个法,叫做天下太平!
像全真的教义一样,盛世闭关,乱世下山!
如果遭逢大乱,定要挺身而出,无问生死!
所以当他明白老帅是想让两人去杀倭人阴阳师,杀那些不止屠戮炎黄百姓,甚至还想劫气运断龙脉的恶魔时,康木昂便明白,这就是自己要护的法。
但干这件事的不单单是自己,还有三元。
所以必须要把话问得明明白白。
是给衙门办事?
还是以个人身份去干?
然而老帅却没有亲自回答,给了长子一个眼神后,父子俩双双走上楼梯。
与此同时,老虎厅外传来李冬至的声音,他带着两位老弟走出老虎厅,走出大青楼。
康木昂猜出了几分,“李哥,不会是老帅无法亲口说的话,要用你来转达吧?”
李冬至面色充满悔意,眼神特别挣扎,不敢去看对视两位老弟的眼神。
的确。
进入帅府后分开的这段时间,李冬至是专门被拉走授意去了,在这个时候作为传话筒。
可当他明白了老帅用意的用意,尤其是知道要给二位老弟传达什么话后,他的内心痛苦不堪。
赵三元面色平静,“老李你有话就直说,咱们之间没必要藏着掖着,你老弟我不是个傻子,事到了这个地步也能猜出几分,说吧,我听着。”
虽不是鸿门宴,但依旧宴无好宴。
本以为此次来帅府是受迟来的嘉奖,顺带算算命啥的,殊不知老帅有着更深的用意。
“唉....”李冬至长长叹了口气,“怪我,都怪我,当初就不该跟老帅说你们俩本事那么大,更不该让你们来奉天城啊,现在说啥都晚了....”
“接下来我要给你们传达几句话,记住,这些话只是单纯出自我口,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当我说完以后,你们今生无法再进入帅府,也绝不能对外人说你们来过帅府,更不能说与大青楼里的爷俩见过面。”
“方才老帅的意思,两位老弟应该明白了大概,但一些细节你们还不清楚,杀阴阳师不能明目张胆的杀,更不能大庭广众的杀,最好是用你们自己独有的办法,越是隐秘越是查不出死因为好。”
“虽说我们都清楚这件事是老帅的交代,可真要暴露了行径,张家和奉军上下绝不会承认,顶多是竭尽所能将你们秘密远送他乡,所以即便你们做的事有功于炎黄,功绩也不会被常人知晓,也不会知道你们付出了什么。”
“.....”康木昂摇头苦笑,他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为衙门办事,却得不到衙门的庇护。
不过他明白上边的难处。
当下的世道是个怎样的大环境?
洋人就是爹!
洋人就是活祖宗!
甭管是西洋的还是东洋的,哪个洋的都惹不起!
哪怕有普通侨民失踪甚至是死亡,对于很多当权者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比死了亲爹还要严重!
而纵观炎黄大地上各路豪强,外部压力最大的必然是奉系,不止要夹在两大帝国之间求生存,还要伺机壮大自己积攒力量。
一旦被小鬼子知道老帅暗地里派人剿杀倭人阴阳师,想想后果就知道有多严重。
啥?
是小鬼子作恶在先?
又怎么样?
谁敢当面锣对面鼓的讨公道?
别说是打了,敢当面喷的都没几个。
人家枪炮又多又狠,天上飞机地下战车水里铁甲巨舰,吓都被吓死了。
就作恶在先了!
就欺负你了!
奉系综合实力算是最强的一股,可老帅也不敢真正的主动撕破脸,明白怼起来绝对是个死,哪怕他手段高超,但军阀就是军阀,没有为了尊严孤注一掷的勇气。
然而明面上和和气气,却不代表老帅不想暗地里捅刀子,尤其是得知倭人阴阳师在秘密策划着什么后,必须要将他们一个一个拔掉。
只是敌暗我明,做这种事的人选少之又少,小鬼子可恨是可恨,但他们的情报体系要领先奉军无数倍,关外关内地界上有头有脸的大和尚老道士甚至是民间高手若有异动,肯定会打草惊蛇。
而像赵三元和康木昂这种没啥名气却又本事高强的人才实在可遇不可求,若不是李冬至牵线搭桥,老帅依旧不知该如何应对倭人阴阳师,他能应对明面上的压力已经费尽心机,几乎没余力去考虑牛鬼蛇神的事。
那么现在说白了,老帅在清楚知晓哥俩的本事和身份成色后,想让他们带头将所有在自家地界上的阴阳师全干死,相当于对招魂神社宣战,将一个又一个倭国异人高手全挑了,但出了事上层还不能出面扛。
看似是老帅想独善其身,事实上也确实差不多。
一旦小鬼子认定赵三元和康木昂是奉军的人,后果可想而知,到时候就不是用钱能摆平的局面。
李冬至继续说道:“出事之后,奉军的确无法为你们站台,可在出事之前,老帅会为你们提供恰当方便,因为这是个精细活儿,也是个长久活儿,回报自是充满诚意,一颗阴阳师的头,换十万大洋。”
具体的恰当方便是啥,哥俩暂时想不通。
可十万大洋一颗人头的花红,说实话整个炎黄也没有几个狠人能给得出,显然是下了血本。
高回报必然挂钩着高风险。
这份长期花红,并非谁能能做,因为在炎黄地界上的小鬼子阴阳师绝不可能只有三两个。
拒绝?
康木昂心头泛着苦水。
恐怕有命拒绝,却没命走出帅府。
先礼后兵,老帅既然秘密召见几个人来将计划全盘托出,就一定做了万全准备,如果拒绝委托,老帅十有九八会杀人封口。
至于表面虚与委蛇,等离开帅府后卷铺盖卷逃命的可能等同于零,虽说奉军情报系统比不上小鬼子,可那也得分跟谁比,想监视两个老百姓还不轻松?
躲得了一村一屯,能躲得了一城一省?
甭看之前与老帅相谈甚欢,真要想下杀手,也就一句话的事。
正是因为如此,李冬至才觉得对不住哥俩,他好心办了坏事才有今天的局面。
如果往深处去想,恐怕这段时间的一切都是老帅有意为之,甚至是陈家夫妇丧尽天良的后果,老帅已经提前了如指掌,通过此事来真正试一试哥俩的能耐....
虽然这么想阴谋论了些,但绝非没有可能。
简而言之,这个差事要么接,要么彻底闭嘴。
沉默片刻后,康木昂看了眼不知在思考什么的赵三元,又看了看李冬至,“李哥,道理我都懂,可我一个人就够了,要不你去跟老帅说说,别让三元掺和了行不?”
李冬至哪里不明白康木昂是啥意思,无论时好时坏结果如何,他都想一人抗了。
奈何。
别说是排除三元,连啥也不知道的刘芒泛都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茶楼三位东家哪个也无法独善其身。
看老李的眼神,康木昂就能猜出个大概,又问道:“那时限总有吧?加上刘哥,咱们也就仨人,只要弄死一个阴阳师,咱们迟早会被盯上,到时候的局面很有可能是咱们仨人去硬挑整个招魂神社,也许那些小鬼子的特务也会出动,完全是一边倒,干到啥时候是个头?”
李冬至余光看向斜上方大青楼的二楼阳台,可不出意料,没有看到任何身影。
“没年头。”
“啥?啥叫没年头?”
“就是没年头,咱们能跟洋鬼子们讲道理?只要咱们地界上还有一个阴阳师,这趟活就不算完,老帅也一样,啥时候将那帮狗日的全赶走啥时候才算真正结束,不然死都不会闭眼。”
康木昂支支吾吾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因为这番话背后老帅的艰辛和困难并不难猜。
哥几个对付的是那些阴阳师,而老帅要对付的何止阴阳师?
李冬至明白康木昂的无奈,轻声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老帅会暗地里为你们提供帮助,他也说了,你们和老刘三人,就是咱们自家的大重九,如果看到任何你们认为的好人选,随时拉入伙,条件半分不差,一颗阴阳师的人头,十万大洋。”
空头支票。
隐形衙门。
敌众我寡。
前路漫漫。
毫无归期。
死无全尸。
康木昂脑袋里散过各种词汇,突如其来的沉重压力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诚然,他在知晓阴阳师在炎黄准备搞事情后,内心是充满了愤慨,决定无论怎么样也要阻止他们,哪怕没有报酬没有鲜花。
但这还牵扯了三元和老刘。
三元就不必说了,年纪最小,未来的路还很长。
老刘有家有室,有老婆有孩子,还是三代单传,他要是死了,留下的孤儿寡母该咋办?即使事后老帅秘密送钱养活,可孩子没爹了,媳妇没丈夫了,又岂是钱能替代的了?
“最后一个问题。”康木昂振作精神,现在去想那些花里胡哨的啥用没有,最要紧的是当下,“身份,就算要去收拾那些阴阳师,咱们总得知道他们是哪个吧?难道让咱们天天跟无头苍蝇似的乱飞?”
李冬至摇了摇头,“身份不明,迄今为止也查不出那些阴阳师的具体身份,所以未来奉军情报系统会加紧秘查,你们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收集情报,在这期间照常生活即可,以茶楼东家的身份作掩护,一旦确定某个阴阳师的身份,尽快将其击杀,不过现在倒也不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说到这里,他举起两个提前准备好的老酒盅,里面斟满烈酒,“如果你们点头,便满饮此杯,随后我会将情报告诉你们,如果不答应....”
李冬至背靠着大青楼,可劲的给兄弟俩打眼色,生怕他们拒绝,尤其是怕三元脑子一热开始耍驴脾气,毕竟老帅这事办的太不地道,即便是为了家国大计,但这种几乎是强迫的方式,绝对是赵三元讨厌的类型。
岂料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三元毫不犹豫接过其中一个老酒盅。
一饮而尽!
随即大踏步的向台阶下走。
身旁的康木昂见状后也不再犹豫,效仿紧随其后。
“妈了个巴子的!老帅这事办的虽不地道,可小怨大仇孰轻孰重老子还是分得清,等整死那帮阴阳师后再来找帅府讨公道!”
“唉....要不到时候只挑断手筋脚筋?”
“扯他妈的瘪犊子,你也说了杀业分很多种,咱们这叫啥?咱们这叫保家卫国,跟上阵杀敌的人没啥区别,你家上战场能挨个挑手筋脚筋?老康我提前跟你打好招呼,你怜悯任何人也别他妈的怜悯小鬼子阴阳师,被我们撞见了全都得死。”
赵三元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声音渐大。
“老帅!十万大洋一颗头太贵重,小鬼子阴阳师的脑袋哪值这么多钱,一颗头一块大洋,多了老子不要,少了老子不干,你就且等着付钱吧!”
说罢他乐呵呵揽住老康和老李的肩膀。
“一句话,干他娘的!”
大青楼的二楼书房内。
张家父子看着三人渐渐离去的背影。
作为长子的张小六脸色非常难看,又尴尬又气愤。
因为亲爹办事太不厚道了,就算是无奈之举,可咱们作为领导的,总得有领导的担当吧?
哦,干活归干活,出了事还要撇清关系让下边的兄弟自己扛?脸都不要了!
而老帅则端着一个老酒坛,里边装的正是之前哥俩喝的烈酒。
他猛饮一大口后,将剩余烈酒缓缓撒在阳台上。
“小六子。”
“咋了爹?”
“去把老子给自己准备的那口棺材劈了,挑出最好的料子先做三个牌位,剩余的料子也都留着,或许还要做。”
“做谁的牌位?”
“无字牌位。”
老帅望着几个人离去的背影,眼神略有恍惚。
他明白。
只要几位年轻人杀了第一个阴阳师起,那么身份暴露只是时间问题,必将要迎来小鬼子狂风骤雨般的追杀报复。
十死无生。
要恨,就恨我吧,恨这操蛋的世道。
重病就要下猛药,在这人吃人的混乱时代,没有时间去谆谆善诱,更没有精力去苦口婆心。
穷苦人都无法独善其身,会被这混乱的时代所左右,轻则随波逐流,重则易子而食,人命贱的不如畜生。
有能力的人更是如此,你我皆如此。
名,无法给予。
利,竭尽所能。
你知我知。
天知地知。
壮士,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