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历,不一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
有的活到七老八十,阅历顶多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财米油盐。
有的只活了二十年,阅历却极其丰富,上到北洋一把手,下到马匪家的大狼狗,见识广泛。
事经历的多了,便会对人和事物有着全新的认知,这玩意儿就跟大数据似的。
所以赵三元简单归纳了几点。
人,极度自利,会想方设法的趋吉避凶。
舍小利成大义的人倒是有。
但舍大利成大义的人,凤毛麟角。
很多都是想让别人舍利成就自己。
比如赵三元眼前的中年官员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他是当初给陈子凯开仙堂时候,一个吃瓜女群众的丈夫,听她老婆说李冬至有个小兄弟神乎其神,便被老婆生拉硬拽过来算命。
从表情上看,这爷们是不信的,满脸写着老子是唯物主义战士。
其实对于这种人,赵三元在茶楼看多了,以主观看待世界的一切,对不了解的领域,本能的会抗拒,表面特征是无论说啥,他第一反应就是反驳,甭管对错,反驳就对了。
“先说生辰八字。”
“光绪十五年八月二十二,子时生人。”丈夫大大方方说出了生辰八字,可在桌底下,老婆的手狠狠拽了他一把,但他无动于衷。
这点小动作非常隐晦,谁也没有发现。
赵三元微眯着眼掐算着,同时心中将老康喷了百八十遍。
按理说看事这方面老康最拿手。
奈何大清早就被吕秀才拉去药材铺子,说是有几样是老康非常想得到的法器材料。
咱也不懂啥法器材料需要到药材铺子。
只知道没了老康,自己就得跟流水线似的给人算命。
说来也是,老李你到底有多少朋友?
这特么的也太多了吧!
李家小院里到处都是人!
院中临时摆放的长桌旁,赵三元无奈翻了翻白眼。
“三元叔,吃梨~”
李豆苗熟练的钻进赵三元的怀里。
自从当初李家老宅的惊魂一夜之后,这小丫头就特别亲近赵三元,有好东西总会第一时间分享。
罢了罢了。
看在豆苗侄女的面子上,今天就受点累吧。
正想吃口南果梨润润嗓子,岂料有只手速度更快。
可在常人眼中,赵三元手上的梨分毫未动,也没有其它的手来拿梨。
“呦呵,现在你小子名气都这么大了?我还以为来提亲的把门槛都要踏破咯。”
听着熟悉的声音,赵三元都懒得回头看。
因为自家跟弟子抢东西吃的,也就那一位。
“六大爷,您禁闭时限到了?”
来仙儿正是四大护法之一的黄小六,想当初捆窍上身造成了一百多伤残后,便被掌堂大教主给教育了一波,算算时间得有一年左右,关的时间真不少。
“可不?”黄小六摇头晃脑,依旧是那般玩世不恭的洒脱摸样,最离谱的是它不知从哪搞来一副圆框黑墨镜,再加上细长的八字胡,简直跟天桥下拉二胡的一模一样。
一人一仙打着心通,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但奇怪的是,李豆苗这丫头满眼好奇的看着黄小六,明显是发现了这位大黄仙。
黄小六频频称奇,“这小丫头可以啊,一般来说她这般年岁早就闭合了天生的阴眼,难道是個好苗子?”
顾名思义,阴眼就是除了一双阳眼外的另一只眼睛。
大部分孩子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闭合阴眼,快则一两岁,慢则五六岁,如果到了十岁之后还没闭合,那可有的受了,总能看到脏东西,会给生活带来极大困扰。
如赵三元这种,便是阴眼没有闭合,它竖在额间灵火之下。
而称其为阴眼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因为两个都有阴眼的人也无法看到彼此的阴眼,它无实物虚,说白了就是种被动技能。
与一双阳眼结合,便是俗称的阴阳眼了。
赵三元内心叹了口气,大致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因李豆苗当初被各种邪术针对,为了救她,使了断线结心挡了一灾,此法虽然精妙,可有个副作用,李豆苗无法再自然闭合阴眼,除非是那个装着铜心的护身符被销毁,但这样一来,李豆苗非死即残。
“这么热闹?”
黄小六追悔莫及,竟然错过了好几场大戏,早知道的话当初在工程队就不捆窍了。
啧啧~
怪不得前段时间听说常罗观受伤休养,原来是斗了滥五猖兵马。
“大师,有结果了么?”
见赵三元双眼愣神,这对算命的夫妇自然着急,尤其是丈夫,他伸出手掌在赵三元面前晃了晃。
同时暗想这是啥大师啊?
至于算这么久?
记得之前那位江妙师算的可快了。
赵三元微微皱眉。
倒不是烦对方的态度,毕竟自己在跟六大爷打着心通唠嗑。
问题是,按照八字批出来的东西,跟这个人的气质很是不同,跟前门楼子和胯骨轴子似的。
“假的。”黄小六吹了口仙气,在手中变化出个黄鼠狼娃娃,乐呵呵逗着李豆苗,“这瘪犊子没给你报正确的生辰八字,玩你呢懂不懂?”
赵三元恍然大悟。
妈了个巴子的怪不得总觉得不对劲。
合着是假的?
今天来看事的非富即贵,院子里的人都将目光汇聚而来。
只是谁也没料到,这人会给假的生辰八字。
要知道能进李家门槛的,光批八字的费用就是五十块大洋,绝对是高价中的高价了。
可花了大价钱,却给出假的八字,脑袋绝对有屁。
别意外。
社会上这种大聪明绝对不少。
给个错误信息,然后让师傅去看。
如果说错了,他立刻高潮,跳着脚喊着我说的对吧?世上根本没有啥玄学,算命的都是江湖骗子。
却不想根本没有给出正确的生辰八字。
花钱是来问事的,是来解决事的,而不是当领导来视察的。
试问一位师傅算的准不准,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啊?
花钱只是为了满足病态心理,殊不知在真正的高人眼里,跟个傻屌无异。
诚然,八字是一个人的根本,是一个人今生的大致脉络,是一个人前世因果的延续,非常的全面。
但有的人,无需批八字也能讲个人从嗓子疼看到腚眼,比如有厉害老仙儿的顶香弟子。
即便给出的是假八字,这种弟子也会批算的九八不离十,亦或是直接告诉弟子这人脑子有大病,不跟他一般见识,换下一个就好。
然而黄小六是谁?
比起赵三元还睚眦必报的大黄仙,它能忍了这个?
跟特么谁俩嘚瑟?
“你等着,我去问本地城隍的左右游神,千万别让他跑了啊!”黄小六化为淡烟消失不见。
赵三元微微颔首,随即看向眼前的男人。
四目相对。
仅仅几秒过后对方就错开眼神,略显闪躲。
“老李!”赵三元大喊一声。
“哎!在这呢在这呢!”
李冬至从正堂里小跑出来,他之前见来客太多,便带着许多朋友喝茶,心中感谢三元老弟给面子的同时,也暗自祈祷千万别有人不长眼惹毛了这小子。
现在听到他一吆喝哪里敢怠慢?连忙跑出来查看情况。
“咋了老弟?”
赵三元指了指对面的男人,“你跟他关系近不近?”
“这....”李冬至有些尴尬。
其实两人工作上没有多少交际,完全是两人的老婆关系不错。
“还行吧....”
赵三元立刻会意。
懂了。
就是不用留面子的关系。
随即直接把话当着所有人的面点明。
“也是,正经朋友肯定不会给我假八字让我算,老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抽他,但以后还是少跟这种人打交道的好。”
当众处刑!
吃瓜群众们都连连惊愕。
假八字?
什么意思?
老砸场子的?
可今天能进门槛的,都是跟李家关系不错的人,就算不信这方面,也没必要让小师傅难办吧?
这对夫妇顿时脸色发白。
因为刚才丈夫给出错误八字时,老婆就拉了他一把,但又不好明说,为了面子,只能将错就错。
现在被一语道破,恨不得脚趾扣地。
当然,只是老婆这样。
之前说了,这种大聪明会以主观看待世界的一切,生活上无论是闲唠嗑还是工作中,只要是不同意见肯定会第一时间反驳,哪怕他知道对方是对的也要反驳,从而彰显他是众人皆醉自独醒。
领导的意见除外。
“笑、笑话!你咋证明我给的八字是假的?算不出就算不出,别扯没用的,你就是个大忽悠,是个江湖骗子,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窥探命运这一说!”男人为了掩盖尴尬,扯着脖子大声嚷嚷。
其实如果不被点破的话,他也没必要搞的如此针锋相对。
但事已至此,必须要将赵三元贬低得一文不值,面子才能保住。
最不济相当于花点钱,给自己包装成摒除糟粕的打假先锋。
赵三元面色如常。
症状都对上了。
他果然是个大聪明。
一旁的李冬至连连翻着白眼,没料到是这么个场面。
得。
又是个不长眼的。
以前也没发现他还有这一面啊。
恰逢此时,黄小六去而复返,彰显出黄家报马仙的办事效率有多快。
它继续逗着李豆苗,同时给赵三元打着心通,相关信息非常全面,可以说将眼前的瘪犊子从娘胎里到现在的事全给扒了出来。
“别让你六大爷白忙活一趟,我就一个宗旨,让这瘪犊子彻底后悔做人。”
被黄小六惦记上,堪称祖坟炸了的好运气。
自己找罪受,怪不得别人。
“现在哦度民国了,我们要摒弃糟粕,拥抱科学,世上哪有啥——”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男人的浮夸表演。
赵三元放下镇尺后,直接开门见山提高音量。
“说专业的你也听不懂,听结论吧。”
“你四代单传,上无高堂下无子嗣,大烟抽多了掉了两颗后槽牙,嗜酒如命,烂赌成性。”
“为了有后,你在外边养了七年小的,而且不止一个,半年不怀种就换,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却抠抠搜搜,变着法克扣答应好的报酬,因你有官身,那些姑娘们只能忍气吞声。”
“你的抠门体现在方方面面,简单来说,除了你自己花钱,比如抽大烟喝大酒嫖大娼,你对亲人朋友都是极致的抠门,老婆一年都不见得填件新衣服。”
说到这里,婆娘顿时眼眶通红,过年后的无数委屈如排山倒海。
准啊!
太准了!
这没良心的恶癖数不胜数,除了不杀人放火,基本啥都干。
而且非常抠门,府里正常要用七八个下人才能维持运转,可他只雇三个。
干不过来咋办?
当然是女主人干了!
就连饭锅里的隔夜老锅巴都不能扔!
可他是真抠门么?
并不是。
对自己花钱那是连眉头就不眨。
至于养小的,这事就非常隐秘了,外人根本不得而知,更没有跟李冬至提起过,所以不会是李冬至提前跟赵三元通了气。
婆娘又委屈又感叹。
丈夫就傻眼了。
他以为自己给出错误的八字,即便这高人真能算的准,自己也不亏。
但谁能料到这么准!
不会是被暗中调查了吧?
还是老婆啥时候跟老李媳妇儿说漏嘴过?
正当两口子各自懵逼时,赵三元的表演还在继续。
“大恶虽无,小恶不断,烂屁股事做得久了自然要反到你的身体上,生不出孩子就对了,不是女人不行,是你不行,你肾气衰竭,尿频便血,用现在的话说,你得了尿毒症。”
!!!
丈夫大惊失色,被吓得连退好几步,满眼的不可置信。
且不说没子嗣的原因是啥。
单单尿毒症这一点,就已经足够震撼。
因为检查出尿毒症根本没没过多久,时夏天时去帝都公干,因为官员检查身体给报销,所以才检查了一波,然后就被查出了尿毒症。
可这件事连自己老婆都没告诉,完全当做是庸医误诊罢了。
然而现在被赵三元点了出来,性质就不同了。
当下年月得了尿毒症,绝对是个富贵病,也几乎等同于绝症。
想到关键处,他哪还敢继续做杠精,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到桌面前,面色焦急。
“大师!大师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可能是记错了自己的生日,真不是怀疑大师您啊,实话实说我平常最信命了,幸好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了大师您啊,还请看在李冬至的份上给我指条明路。”
赵三元挑了挑眉,轻笑道:“信了?”
丈夫连连点头,鼓起谄媚又不失尴尬的表情,“瞧大师您说的,我也从来没怀疑过您。”
周围吃瓜群众连连鄙视。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能好好的偏不,非要惹人家小师傅。
“信就行,但我还没算完,等算完再说,对了,你是负责管贸易仓库的吧?”
丈夫点头称是,这个岗位干了七八年,一直没机会往上再提提。
岂料这句询问是赵三元有意挖的大坑,这个坑也让其后悔终生。
“不错不错是个肥差,言归正传,你命里占了两天奸一天权,脑子绝对够用,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每次中饱私囊的货品数量都不多,一直没有露出马脚,我虽不知道究竟顺走了多少东西,但大概价格还是能给你估出来的,嗯....你七八年以来,在老帅身上白嫖了七八万大洋,也不知老帅要是知道自己稀里糊涂被人一年嫖一万,该是个啥表情。”
???
全场鸦雀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赵三元和怀里的李豆苗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