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往中军大营的马车上,裴修年向小钦了解了很多事。
毕竟她曾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女,又在宫中待了多年,对大周朝堂的了解远比出道时长不足两年半的裴修年高出一大截。
如今的大周朝堂可以说是群党割据,于明面上分做三个党派:储君党、皇党、太后党。
群党割据的最大原因在于这位太后。
太后娘娘并非当今皇帝的生母,甚至可能连先帝的面都没怎么见过,她入宫当年即立后,也是同一年,先帝因御驾亲征伐妖落下的暗疾病故。
那年天子尚幼,便由太后娘娘垂帘听政予以辅佐,而后她掌权十数年,成了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但如今…天子早已成人,膝下皇子也成群,太后党便也就没有当年那般如日中天了。
至于李修年,也就是原三皇子,是个才要出阁的皇子,属于是哪一党都不捧的边缘人物。
说是在国子监侵淫兵书数年,熟读经典,以至于他比自己的一些皇弟都要晚出阁了许多。
也正因此,所以三皇子如今和夺嫡热门根本沾不上边,自然不会被储君党着眼。
而他的母妃本算是受宠的,只可惜她已经病故有些年月了,皇党便也无视其人。
唯一能攀上那么点细枝末节关系的,那只有是太后娘娘与三皇子的生母私交甚好,她们甚至曾不顾这明面上隔了代的关系扬言要做拜把子的姐妹…
当然最后是不了了之了。
而如今已是时过境迁,小钦的记忆里这些年月里也没听三皇子提起过哪怕一回太后,太后党怕也当三皇子是查无此人了。
言而总之,三殿下在朝堂里的党羽寥寥无几,在朝中的地位可以说是爹娘不爱,姨奶不疼…
十余年挑灯夜战的三殿下当然不满于此,出阁前夜,他便向皇上请军令,南下襄阳亲自领西凉军欲试今朝锋芒。
只可惜这柄出于书卷里的墨剑连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都没能说出来便被那如雪花般翻飞的数以百计的弹劾折子压死在了自己早早备好的冰棺里。
听完三皇子这并不算长的生平,裴修年只是淡淡点评了四个字:“都是好事。”
这倒不是裴修年矫情镇物,对他来说这还真都是好事。
既然三皇子在朝堂上没有党羽,没有亲信,那自己回京饰演这三殿下的角色显然会轻松很多。
而因三皇子时常苦读兵书,闲暇之余的爱好也就是听个曲画个画,便也没有功夫欠什么情债、或是与哪家王公贵族的女儿互生情愫之类的事。
这当然也是好事,不然人家的感情都是冲着原三皇子来的,这好端端的身穿岂不是成了魂穿不要说,自己不就成了個接盘的?
我与曹贼两异。
至于此番战事,小钦了解的就偏片面了,只能提供些最基础的信息。
这虽然是练气士层出不穷的修仙界,但王朝纷争其实还是一样拿兵卒的命去填。
能随手排山倒海的练气士当然不少,但这就相当于核武,你有人家王朝也有啊,不到生死攸关之时谁也不会轻易去动。
不论是依附皇权的、亦或者自己开宗立派的山门皆在此列。
只有江湖人士不受制约,但…比之数以万计的大军来说,这些散修太少也太散了,也没有能振臂一呼就广聚贤士之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青丘军是妖族,妖族优势便是量大、皮糙肉厚且无需太多甲胄武器、气血旺盛,同样的,其劣势就是对兵粮的需求极大。
这也就是青丘军曾在襄阳外虎视眈眈一年有余却无动于衷的根本原因。
但从皇帝任由三皇子请军令下襄阳肆意妄为来看,显然是对这易守难攻的襄阳郡有着空前的自信。
管中窥豹,大周的朝廷高层或许已经腐败的不成样子了。
如果可以,裴修年实在不想陷入这场权利斗争之中。
被迫成为皇子,明哲保身尚可。
但这孤家寡人卷入这封建王朝的权利斗争中,裴修年光想想都两个头一个大。
可如今自己又不得不接手这来自三皇子…不,来自大周的烂摊子。
不然待到来年青丘军攻破杭、扬两州,自己将会是皇权中心第一个被弹劾上刑场的皇子。
裴修年忽然有些怅然,不晓得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见那位仍身处前线的西凉将军。
对于这种大规模的战争他的了解更是片面,何况还是这种加持了修仙因素的地界,棋局更错综复杂。
亲手接触过的战争…星际和魔兽算不算?
座下马车渐缓,颠簸中,裴修年发散的思绪收拢。
小钦起身拉开帷幔,暮秋的薄雾蔼蔼,天色朦朦胧胧的看不通透,鼻间除却雨水带来芳草味外还有些许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或者可以说是…杀气。
她轻声道:“殿下,快到前线了。”
适时,一只素白的信鸽从马车打开的雕窗飞进来,稳稳停在裴修年右手边的盆景上。
小钦拆下信纸,确认了边角的印章后,才打开信纸,遂向裴修年禀报道:
“殿下,参与绑票的人已经杀了,毁尸灭迹,做的很干净。”
裴修年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椅把,似乎在想事情,他沉吟片晌,问:“只是单单知晓本殿有找替身想法的人也一并杀了么?”
小钦的脸色微变,急忙掏出笔墨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不…”裴修年打断了她准备行书的动作,他看向车窗外,破晓的晨曦才劈开云层,“不急,没杀也是好事。这些人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都是证人啊。”
小钦的手才停顿,正要收起笔墨,裴修年忽然又道:
“但信还是要写,只不过写的东西不一样,我要你写如今大周西疆的悲观局势,朝廷不作为的行径,青丘啖肉饮血的残忍云云…”
“末了再补上朝廷不作为,我辈豪杰当自强,三日后有胆之士不妨一同随我聚于江都城玄武台,杀青丘个猝不及防,便以赤旗为号。”
“这封信,你要交给信得过的人,拼命誊抄,张贴在大街小巷,让说书的连番去说,传的越远越好。”
“然后,再写一份手谕,仿我父皇的字迹,盖我的章,上书云川南北两州,守军立刻出军以钳形攻势包夹青丘军,瓮中捉鳖。写两份。”
“最后你再以现在我的装束作画一副,记得画瘦削些,落款要仿宫中画师的落款。”
“殿…殿下…”小钦手中的笔有些发颤,“这是造假文书动用兵权,还有起义军,立朝廷管辖以外的私军…是谋…谋…”
裴修年作噤声状,握住她飘忽不定的小手,“此乃破局之法,你写了,我们才能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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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将夜站在中军大帐里又是一夜,黄沙垒起的行军沙盘上赤旗节节败退,襄阳被夺后,西凉军已经退守杭州,驻扎此地离江都城不过五十里。
逃出来的襄阳守备军十不存一,唯一的好消息是襄阳的粮仓烧了,青丘军的粮线供给补不上,青旗没那么快插到杭州来。
但楚将夜心里清楚这只是时间问题。
大周四支主力军,分别驻扎在东南西北四方,其中以北府军兵马最多,西凉则次之,但哪怕是最兴盛的北府军也只有十余万兵马。
而如今的青丘来势汹汹,派出去的探子每次都能带来更多的数字,恐怕不止二十多万。
上书的千里加急求援文书送到皇上手里,再派兵过来根本来不及,直接调用杭州、扬州守备军或许才能有机会正面抗下这群茹毛饮血的妖族。
但布政使没有皇上的手谕绝无将守军外派的可能。
连夜拔营多日奔波下,西凉军的将士们已经疲乏了…
疲乏尚能休整,但更多的是胆战,这可不是同东北的金夏蛮子打仗,他们的铁浮屠、铁鹞子虽然令人不寒而栗,但他们不吃人。
三殿下身为行军总统帅,在这时候落跑,势必会大伤军心,但…这也是在情理之中,他即便自己不走,楚将夜也会派人护送他退入州府。
楚将夜微微叹了口气,念起曾经听父亲提起同先帝开疆时,西凉铁骑的名号在中原之外直叫人望风而靡。
而如今世殊时异。青丘军跨越渭水河踏破襄阳,仅用了五天,号称险隘之郡尚如此,之后岂不是要马踏京师?
楚将夜看着沙盘上翻倒的成片的赤旗,将士们奢望一场久违的大捷。
帘笼掀起,有探子奔进大营,对着楚将夜躬身抱拳:“禀将军,三殿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