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年觉得自己陷入如此局势,直截了当地投靠于朝堂之上的任何势力都是不明智之举。
若是投奔太后娘娘,那就给了昭宁帝充分的炼丹动机;而要是真的投奔皇党,那自己的身份还牢牢掌握在太后娘娘的手中。
她甚至都不需要在明面上打出这张牌来,单单只用随便亮一下威胁自己,那自己便只能任由她摆布了。
届时,就不知道这魔门妖女会如何将他踩在脚下蹂躏了。
虽然裴修年也能猜得出她的身份,但那毕竟是猜。
否则对付这位疑似功力尽失的太后娘娘大可以将在摁在墙上耳鬓厮磨一句“娘娘你也不想你的身份暴露吧?”之类的话来。
但如今还是无能为力,裴修年依旧还在质疑曹贼的阶段是其一,其二是自己还掏不出足以一锤定音的证据来。
总之,为了杜绝这般飘摇不定的可能性,裴修年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虽然这样一来更是如履薄冰,但起码主动权在自己手上。
如此行事的话,对于昭宁帝来说,开炉炼这忠心耿耿的好大儿显然不划算。
至于为何显得忠心耿耿?
那是因为裴修年相信杭州那场刺杀是太后娘娘派人做的。
而昭宁帝的视角中,这位皇帝是并不知晓于驿站的另一场刺杀的,他自然乐享其成。
所以如今放任裴修年再磨一磨太后当然是好事,其中可能的收益还多着,待至剩余价值全都榨出来了再卸磨杀驴也不迟。
而太后娘娘的确需要一位有实力夺嫡的皇子为她所用,其中裴修年是最好的人选。
还不用怕他真的反水,因为自己手中紧握着他身份的底牌。
但现在还不急着将这张牌打出来掌控裴修年,还没到锋芒相对的时候,这张牌让太后娘娘分外安心。
因为只要有这张牌,裴修年不论如何都将是棋子。
不过裴修年这般反复横跳也并非破局之法,这样做也只能够堪堪保全自身。
当然…这两头通吃的事要是有朝一日捅了出去那可就更不是闹着玩的了,那真的是普天之下再无裴修年的容身之所了…
所以演戏都得演全套,各种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得思量清楚。
今夜明目张胆陪同太后娘娘回承乾宫这事对于昭宁帝来说,是可以理解成自己将手伸到太后那儿的一次努力。
但太后娘娘这边亦是需要一个妥善的说辞,当然也得想点办法让这事显得顺理成章些。
紫禁城中耳目何其多,更别提姨甥两人都大摇大摆通过御花园行至承乾宫了,若是不合理约束一下,明日还不晓得传到什么人的耳中。
也就是全仰仗于这位太后娘娘本身那滔天的威势了,要不然换做是某个宠妃…
做出夜半欣然前往皇子寝宫用宴之事,怕是被好事的宫女嫔妃在后宫之中传成什么《闺蜜的儿子》、《母亲的朋友》、《善良的小姨》之类的结果都说不好…
想到这儿,裴修年倒是莫名有了几分幽会的感觉,他转过身来再度看向这位身材好到连那青丘狐妖见了恐怕都要相形见绌的太后娘娘,略有思忖道:
“既然孟姨就是本着拉拢的心思,不如就干脆不顾后果得了,反正整個大周朝堂也无人胆敢忤逆娘娘分毫不是么?”
太后娘娘双腿交叠,伸手扯了扯腿上那双深色长罗袜,她微微叹气道:
“那岂不是使得年儿在陛下那边信任愈发飘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裴修年摊手道:
“稍稍能补救点的就是孟姨待会儿出殿去露出几分愤慨,装作谈得并不融洽便好。”
“毕竟发生了这档子事,任谁都看得出京师有变,风雨欲来。待至二皇子回京,夺嫡之争我也正好需要靠山的不是么?”
“孟姨当日早朝之上亲自为我站台,如今再来拉拢,是情理之中的举措。”
“难道我要让孟姨故意跑到门口喊一声‘我可是你姨’来使得无人敢传今夜的谈事么?”
虽然裴修年的话并不直白,但太后娘娘依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样旖旎的消息若是关乎太后娘娘的私事,那这些早已安插在紫禁城各地的耳目必将偃旗息鼓。
这种消息乱传,是要掉脑袋的。
但其实说实话既是出身魔门又是奉行断情绝念之道的太后娘娘是不应该在意这种风声的。
只不过她再怎么说也是女子,清白之事怎么也有些介怀,于是这一时半会儿之间太后娘娘也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张嘴便是下意识微声嗫嚅道:
“我可是你姨…”
这句话脱口而出,太后娘娘的眉头微挑,自己都有些讶异。
“这不就好了。”裴修年再度摊手,“那姨便听我的,父皇那边我会想办法。”
太后娘娘的眸光中戊地闪过些许柔意,缓缓道:“嗯,姨都听你的,这事是姨没有想周到,本宫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此外…”太后娘娘暗忖一阵,又是略带踌躇问:
“若是年儿向陛下投诚,以昭宁帝的手段,为求安稳,他迟早会再为你媒一桩婚事,若本宫不从中作梗,你可能够招架?”
太后娘娘有这种担忧很正常,于朝堂之上,现在抛出来的婚约就等同于一种制约的手段,感情基础那是一点儿都没有。
如果昭宁帝真要赐婚,裴修年的确很难拒绝。
不过裴修年知道如今的昭宁帝亲自促使此事的可能不大,他还指望自己往太后那挤点看看能不能成事嘞。
但裴修年还是乖乖接太后娘娘的话茬道:
“那我说已有心仪之人或者婚约在身不就好了?”
太后娘娘皮笑肉不笑,略带讽意地问:“是嘛…谁家姑娘竟这般好运的能得我们家年儿的垂青?”
裴修年耸肩,语气随意道:“我看小钦就不错…”
“你疯了?”
太后娘娘一下从椅子上坐正,甚至都使得她搁置在椅背上的狐裘顺势滑落到玉石地板上,这位名义的姨却如浑然不觉般继续说:
“她不过是你的婢女,婚约此事岂能儿戏?你便是真喜欢也只能纳她做小,怎能同那些郡主、清贵、大员之女争个高下?”
“孟姨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儿臣不过是开个玩笑…”
“哼。”太后娘娘抱起双臂不再说话。
裴修年行至太后娘娘的背后,边是提她拾起落在地上的披肩,边是在心中暗忖果然这妖女头头还是担心自家养的好白菜被拱去了吧。
虽然不晓得瑶光宗练的是什么功法,但听她们断情绝念的宗旨,以及她这样子,这功法多半也是那种不可破身的吧?
裴修年轻轻掸了掸手中的这条狐裘后,便是披在了正盯着他的太后娘娘的香肩之上。
从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正巧能见几分峰峦之上令人悸动的雪色,裴修年却似是无动于衷般轻手轻脚地为她扣上扣子,将那点儿粉白遮的严严实实后,他才是继续问:
“那孟姨觉得江湖中人怎么样?”
“也不妥。”太后娘娘斩铁截钉地摇首,而后陌然道:
“本宫知道你想说谁,姜云鹤是么?她人是还…嗯,身为皇子,这等婚事必然得求门当户对,江湖中人不论是谁都没个一官半职,与一介布衣无二,要稳压那些大员之女一头怎么能行?”
“孟姨说的在理。”
裴修年颔首,隔着貂裘为她捏肩,太后娘娘也并未有什么异样神色,他继续问:
“那儿臣便知道拿谁当托词了。”
太后娘娘疑惑道:“谁?”
裴修年笑道:“青丘帝姬苏执秋!”
听得此话,太后娘娘倒是没有什么错愕的神色流露了,反而是淡定地饮了口茶:
“年儿…此事岂能儿戏?便是那狐妖再好看也不可如此,虽她身份地位足够崇高,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可知此话一出,于朝堂之中多少非议都不晓得,你呀…毕竟没上过朝,还是听本宫的,先…”
裴修年摆手打断道:
“这可不是我随口胡诌,不然孟姨以为青丘泱泱大军二十余万,安然从我云川全数退去的理由仅仅只有粮线么?即便不赌杭州,难道云川南北两州守军薄弱的州界就不能试一试了么?”
参军幕僚既然没有提及裴修年手中那曾昙花一现的一纸手谕,那便是楚将军严防死守的结果。
毕竟造假手谕可不是小事,如果但凡有点儿有风吹草动裴修年早就被上书弹劾了,不可能压藏到现在。
所以如今裴修年能够心安理得地握着这个信息差。
太后娘娘忽然有些愕然,一双美眸大睁,不可置信道:
“你…年儿你难道真与那青丘帝姬私下达成了婚约?可这事,事关联姻,怎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连孟姨你都信了不是么?”裴修年哈哈大笑,再度摇头道:
“如此…这帮朝廷大员怎么可能不信?虽然这是为保大周同意的,但考虑到这样的联姻之举在百姓间的风浪不会小,所以青丘不亲自出使大周的情况下,朝廷会主动与青丘往来的概率极小。”
“至于那位青丘帝姬?她估计还在被关禁闭,儿臣也不会再去云川领西凉军。”
裴修年一句一顿,语气十分笃定:“儿臣几乎可以断定,与那苏执秋,必将是老死不相往来!”
之所以裴修年这么笃定,那是因为青丘和大周一样都国库空虚得很,这些年来的打仗消耗不小。
如今青丘退军,大周收复失地之后,两国之间起码都能得数年安定。
且不说那位青丘帝姬何时能够再领兵,便是她能重归朝堂都需要时日,更别提那纷乱的党争了,至于见到她本人?
恐怕是比神机营造的人偶当上皇帝的概率还小。
太后娘娘才是身处纤细修长的手指戳了一下裴修年,没好气道:“你啊你啊…”
待至下意识做完这个动作,太后娘娘才是稍感古怪,自己何时起竟对裴修年真的如同姨一般了?
太后娘娘心中思量自己也从未见过三皇子的,更别提裴修年也并非三皇子,这莫名其妙的熟络感是从何而来的?
是眼前这家伙的亲和力太足了么?
她不再多想,抬起头来,承乾宫外的雪已停了,月朗星稀,这位太后娘娘便是洒洒然起身,
“既然如此,夜色已晚,本宫便也不打扰年儿休息了,就先到这了。”
“孟姨慢走。”
裴修年也颔首向这位太后行礼,想将她送往殿外。
却见她抬手制止,然后整理了仪容一阵,才是行出大殿。
裴修年目送太后娘娘消失于承乾宫外,所以这帮曾经烟视媚行的魔门妖女,其实也还是在乎自己清白的。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