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必理睬我，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杨骁摆出了一副“亲民”的姿态，和颜悦色的摆了摆手，示意街市上的小贩和行人该干嘛干嘛。

见状，众人松了口气，却仍是有些谨小慎微。

小贩们吆喝的声音有所减轻，行人则是不时的偷瞄一眼杨骁，不敢直视。

杨骁并没有在集市上逗留太久，毕竟人多眼杂的，多有不便，而且他只是在简单的视察一番罢了。

不多说，杨骁就在沈念般等人的引路下，缓缓的来到阳妃谷的“农民区”。

此地屋舍俨然，连成了一片，家家户户几乎都紧挨着，左邻右舍的关系应当很是紧密。

在一侧的悬崖上，甚至还凿出了石阶，或是吊下来的板桥、木梯，悬崖峭壁之上，有迎风而建造的房屋，也有凿空了的山洞……

隔着一道漫长而瞧不见边际的篱笆墙，另一头则是绿油油一片的田地。

每一块田地都井然有序，分外的严整，田间地头上，有着不少的农夫正在劳作。

身强力壮的农夫挥舞着锄头，挥洒汗水，凿开水渠，把水引到自己的田地里，灌溉秧苗。

虽然累得气喘吁吁，身上尽是淋漓的汗水，他的脸上却仍是洋溢着喜滋滋的笑意。

在不远处，还有普通的妇女一手牵着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手把竹篮顶在头上，缓步来到田垄上。

大人忙着劳作，小孩子也不闲着。

有三个小男孩追逐打闹，嬉笑着朝杨骁等人这边跑来。

“哎哟！”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小男孩没有看路，一时不慎，竟然一头撞到了杨骁的身上。

这可让跟在身后的沈念般等人吓坏了。

冲撞了杨骁这样的大人物，万一杨骁较真，这小男孩岂非会有杀身之祸吗？

然而，杨骁却并非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那小男孩撞到了杨骁的腰部，“哎哟”的叫了一声，屁股一坐，差点没有摔了個狗吃屎。

杨骁不以为意的咧嘴一笑，蹲下身子，伸出自己的大手，把这小男孩从地上拉起来，和颜悦色的问道：“你没事吧？”

小男孩摇摇头，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话。

这是方言吗？

杨骁听不懂，于是瞥了一眼沈念般。

沈念般心领神会，忙不迭的上前解释道：“大帅，这孩子说的是吐蕃语。”

“他是吐蕃人？”

沈念般一时不察，于是又跟小男孩用所谓的“吐蕃语”交流了一番，随即向杨骁回答道：“大帅，他的父亲是吐蕃人，母亲是汉人。”

“其父入赘于此，改牧为农，但这孩子偏向于吐蕃，对汉家语言只是略懂，却是吐字不清……”

闻听此言，杨骁懂了。

他的心情不自觉的有些复杂。

这样的民族融合，真的好吗？

汉人少而吐蕃人多，迟早有一天，凉州的汉人会被吐蕃人同化，把自己的语言、文字、习俗都一一丢弃掉，变成彻头彻尾的吐蕃人。

而这，恰恰是杨骁所无法容忍的事情。

杨骁摇摇头，将脑海中复杂的想法暂时抛之脑后，又领着沈念般、王朴、范质等人继续视察阳妃谷。

这偌大的阳妃谷，被分为了游牧区和农耕区。

游牧区里的大多数都是吐蕃人，农耕区里的则基本上都是汉人。

只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汉人被吐蕃人同化，人口基数的不对等，导致阳妃谷中的游牧区越来越大，农耕区则是越来越少。

阳妃谷蕃汉之间的生活，不过是凉州蕃汉关系的一个缩影罢了。

杨骁在视察阳妃谷游牧区的时候，多方探寻，也得知有不少的汉家百姓，弃农游牧，生活习性跟吐蕃人基本一致了。

如果长此以往，他们究竟是汉人，还是吐蕃人？

不言而喻。

……

夕阳西下。

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数百骑朝着凉州城的方向缓步前行。

杨骁在离开阳妃谷之后，并没有急着返回凉州城，而是紧赶慢赶，跟自己的两个心腹谋士王朴、范质，就今天在阳妃谷的所见所闻，探讨起来。

此时此刻，杨骁一手牵着赤兔马“绝影”的缰绳，走在前面，王朴和范质则是跟在他的身边，其余闲杂人等，则是远远的跟在杨骁的身后，防止他人偷听。

“文伯、文素，你们对阳妃谷内的汉、蕃关系，有何看法？”

杨骁若有所思的询问。

王朴与范质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杨骁心中的疑虑。

王朴的眼珠子转悠了一下，旋即低着头，向杨骁缓声道：“主公，以属下之见，悬！”

“吐蕃是一个大族，包容性强，与我大汉一般，入汉则汉，入蕃则蕃。”

“只要文化上认同，彼此也不存在多少的差异。”

“大概一百年前，吐蕃赞普朗达玛被僧人所杀，导致吐蕃陷入内乱，诸侯混战，割据自立，吐蕃还发生了大规模的奴隶、农民起义。”

“陇右、河西一带的自称‘温末’或者‘浑末’，他们是吐蕃人的奴部，实则他们都是汉人、吐谷浑人、回纥人等同化而来的吐蕃人。”

“诚如当年沙州敦煌归义军起义首领张议潮曾给李唐朝廷上奏所说：‘温末百姓本是河西陇右陷没子将（孙），国家弃掷不收，变成部落’。”

“早前，陇右、河西是李唐与吐蕃的边界，吐蕃驻扎了许多军队，再加上这些早已吐蕃化的平民，导致黄河以西的吐蕃势力十分可观。”

“凉州这边，汉人少而吐蕃人多，如果朝廷再继续放任下去，属下可以断言，不出三十年，怕是凉州将不复汉家所有，沦为吐蕃人之地了。”

王朴的此言一出，还不等杨骁说话，跟在一边的范质附和道：“主公，文伯说的没错。”

“不止是凉州，河湟、归义镇以及西域的其他地方皆是如此。”

“如大明军之前一样，汉人少而党项人多，导致党项李氏割据定难军数十年之久，对朝廷的诏令阳奉阴违，随时都有可能背叛朝廷，自立一国。”

“比起昔日的定难军，河西、陇右、西域这里更是鱼龙混杂，即便朝廷派重兵屯驻于此，震慑宵小，又能维持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