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这天,周志刚和周秉昆决定同天出发,周母也被蔡晓光夫妇带着一起去送站。
父子二人走后,蔡晓光主动提出和周蓉搬到周家去住,方便照顾周母。
这份心,别说是女婿了,就是儿子也不一定能细致周到到这个份儿上,周志刚满意的看着女婿,用工人阶级的告别方法,重重的在蔡晓光肩膀上砸了两下,以示满意。
蔡晓光咧着嘴,帮岳父和小舅子提着行李,一直送到站台上。他悄悄地告诉秉昆,郑光明的学校已经安排妥当了,老太太那边也会定期去看望,叫他和郑娟别担心。
这姐夫,真不愧是男神级别的人物,这个贴心暖男的劲儿,周蓉嫁给他几辈子都抵还不来。
周志刚看着白发渐生的老妻,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素华,我这一去,家里又要交给你啦,好好看好咱们的家,等我回来!”
周母泪流满面,“他爸,你放心去建设国家吧,小家我替你守着,记得多写信,按时吃饭,别累着自己啊……”
火车哞哞叫着,要开了。
周志刚上了车,一家人依依惜别,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团聚。
周志刚捏着手里的一张全家福,妻子、秉义、周蓉、晓光、秉昆、郑娟,抹了把老泪,公事为重,個人的感情放在后面再说吧,只盼自己退休的时候,老伴儿和自己都能有个好身体,还能多过几年安稳日子……
另一边,周秉昆也作别母亲和姐姐一家,还有郑母和光明,带着一男一女两个跟班,直奔靠山屯而去……
天地如此广阔,命运又该如何安排呢,谁也不知道。
一路上,郑娟挨着周秉昆坐着,先是哭的厉害,从小到大她都没离开过自己的老娘,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妈亲生的,从她妈捡回光明时候那个眼神她就看出来了。
但是没有血缘并不代表没有感情,养恩大于生身,这一点秉昆早就跟她说过了。
车走的远了,外面荒凉的景象随着缓缓而行的火车,次第显现在游子们的眼前。
这一个车厢的乘客,大多数都是年轻人,下乡是他们的共同点。
涂志强坐在两人的对面,显得很兴奋,他是个野性子,初次离家并不使他郁闷,反而因为离开了樊笼桎梏而欢欣雀跃起来。
旁边座位上是一个男青年,俩人很快聊到了一起去,只是可惜目的地不同,只能充作无聊旅途中的一次性旅伴了。
2月份的天,东北大地还处在被冰冻的时期,外面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平原被他们抛在身后,快到晚上的时候火车行驶到了山区。
层层山峦,并不高大,却也是生于平原的人们从未见过的景象,郑娟望着黄昏笼罩下的山丘,看的快要出了神。
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忽然从另一个车厢走了过来,在拥挤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尤其是喜欢在女知青身边凑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周秉昆眼神犀利看的清楚,这小子就是个贼偷儿,每次挤人的时候,手都会迅速在对方的身上摸索一下,探囊取物之下,很快就收获颇丰。
这个年代的人,身上能带的钱都不多,下乡知青算是有钱的了,家里人和有关部门或多或少都给补贴了一些。
因此,这些有经验的惯犯,就喜欢在这种时候浑水摸鱼。
郑娟哭累了,看山景也看累了,吃些了馍馍,就在座位上靠着周秉昆睡着了。忽然被秉昆叫醒,迷迷糊糊的用那双桃花眼一眨一眨看着心上人。
“怎么了,秉昆,咱们到了么?”
这个憨憨的女朋友,好可爱啊!
“没到呢,你起来一下,我发现一个贼,朝着咱们过来了,看样子偷了不少,我得抓住他!”
郑娟一下清醒过来,双手抱住秉昆的胳膊,急切道:“你别动手,万一他有刀怎么办,我妈说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要不咱们别管了吧!”
周秉昆微微一笑,怎么可能不管,这事要是换了原身,也是要管的,更何况这么多知青,他要是帮忙找回了钱,这得多大的风头啊,以后几年可是要团结起来做事的,没有点名声怎么混!
安慰了郑娟几句,顺手扔给涂志强一个眼神,强子跟他混了多年,早就配合默契了,一回头就盯住了那个贼眉鼠眼的青年。
涂志强站起身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腰间别着的钱包明晃晃的露在外头,非常显眼。
那贼也是十分灵醒,眼神锐利的扫了过来,在人群中像一条游鱼一般挪动了过来。
涂志强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装模作样的找旁边的小兄弟借火。
有个女知青看到他抽烟,皱着鼻子骂人:“你要抽烟去外面抽去,别在这熏人!”
几个女同伴也纷纷出言指责强子,强子却毫不变色,笑呵呵的掐着烟,和那几个女知青逗闷子。
贼已经靠了过来,贴上了涂志强的身体,强子本来嘴上说着话,眼神却猛地变得犀利,右手香烟使劲捅在那小贼的左脸上,左手已经一拳头掏在了他的肚子上。
那个贼被两板斧打蒙了,脸上被烫出来一个焦黄色的烟坑,嚎叫一声从袖子里伸出一把刀来,直直的朝着涂志强捅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稳准狠的拿住了那贼卧刀的手腕,轻轻用力,嘎巴一声传来,骨裂的声音,在女知青的尖叫声中被淹没。
贼的手腕已经断了,刀也被涂志强捡起来,失去了最后的反抗力量。随即被周秉昆提着手腕拎起来,整个人都痛的委顿在地。
几个女知青看到他这个惨状,还以为见到了杀人现场,嗷嗷叫着,很快招惹了众人的注意。
有机灵的乘客已经跑着去找乘警去了。
“你们俩干什么,怎么还打人呢!”一个妈宝女嚷嚷着。
涂志强可不惯着她,这小子取向虽然正常了,但是一点也不像沸羊羊,那妈宝女明明长得也不差,他竟然张嘴就怼:“你特么瞎了眼了,这是个贼!”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纷纷摸起了自己的钱包。很快,几个被偷了钱的青年都大喊起来。
“我的钱包丢了啊!”
“还真是个贼,快搜身!”
周秉昆抽出腰间绑着的麻绳,手脚利索的把这小贼双手捆了起来。
那贼手腕断了一个,一捆绑,更加痛彻心扉的嚎叫起来。
周秉昆伸手在他的怀里一阵摸索,七八个各式各样的钱包被他拿出来,扔在桌子上,示意郑娟看管好。
“各位同志,我知道大家丢了钱很着急,但是为了不拿错,咱们还是等警察同志来了再处理退还的事,大家同意不!”
“好啊!”
“小伙子,你处事公允,我支持!”
几个丢了钱的和没丢钱看热闹的,都纷纷出声支持,这个年代群众对犯罪分子的痛恨远远不是后世人能比的,正义感爆棚!
一些人纵使着急,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了,要不然就是立场有问题,以后是别想交朋友了。
很快的,乘警和车长来了,一看到这个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直接带着丢钱的、偷钱的,还有抓贼的,一股脑的带到车长室去了。
事情很简单,说清楚后,钱包就当场还给了众人,几个人十分感激的对周秉昆和涂志强表达着朴素的谢意。
乘警姓张,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张为民三个字,微笑着对周秉昆和强子道:“两位小同志,真不愧是大好的知识青年,这还没插队呢,就给人民群众作出了这么大的贡献,我们会给你们的知青点发表彰通知的,我代表组织和人民群众感谢你们!”
涂志强激动的脸都红了,学着平时看到的样子,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逗得张为民哈哈大笑起来。
一场风波顺利解决了,周秉昆带着小弟和对象又回了车厢,迎接他们的是全车厢人们的热烈掌声。
涂志强第一次发现,做好事竟然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别人感谢自己的时候,那股子感觉说不出啥滋味的好。
……
车行一夜,第二天的时候终于在靠山屯站台停靠了,火车鸣着笛远去了,却留下了大量的乘客。
靠山屯不是一个屯,只是个地名,他们真正要前往插队下乡的是靠山屯下辖的一个叫做马家堡子的地方,也是郑母年轻时候的故乡。
靠山屯是个临近山区的小城,马家堡子则是其治下的一个自然村,依山傍水,位于两山之间,河水穿过村子,山脚下有一块很大的平原,农业是其主要的生产形式。
除了农耕之外,这里的百姓也发扬了靠山吃山的优良传统,山上的野物很多,一到冬天,进山打猎的村民往往都能收获一些荤腥。
因此,即使是在全国人民都饿肚子的前几年,这里的百姓也过的还算可以,只不过受限于不堪的交通状况,才导致这里没什么发展空间。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小村落,在东北地区很是普遍,只有等到改开以后,政策转暖,交通改善,才能焕发出生机来。
郑母从小出生在这,直到建国前夕才随着家人辗转到了吉春市,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再回老家,这边也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远房的堂弟,也不知道活没活着,临来的时候还托周秉昆帮忙探望探望。
在这站下车的知青算上周秉昆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七男五女,众人都在不同的车厢坐着,但是眼下目的地都是一样的,便结伴同行。
出了简陋的车站,几辆大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几个中年男人,穿着厚实的大棉袄,坐在马车上,抱着膀子相互聊天。
老早几天的时候,马家堡子的村支部书记葛树林就得到了上级通知,命令他们接收吉春市来的十二个知青,这不早早的带人来靠山屯等着接人了。
看到几个城里的娃娃出了站,一个眼尖的男人跳下马车,戴着厚皮帽子,五十多岁的样子,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周秉昆当仁不让的迎了上去,打招呼道:“大爷,您是马家堡子来接知青的吧,辛苦您啦!”
那人咧开嘴,牙齿虽然豁了两个,但是竟然不是熏黄的颜色,还挺白。
“娃子,我叫葛树林,是马家堡子的村支部书记,到了咱们马家堡子,就算到家了,走吧,上车,咱们回家!”
老爷子精气神很足,这幅和蔼可亲的发言也很快赢得了十多个年轻人的喜爱,一行人热热闹闹的上了马车。
然而,这种热络没走多远,就渐渐消退了。
实在是这路太难走了,坑坑洼洼,大坑套小坑,小坑套老坑,坑中还有水,水中还有钉。
冬季还没过去,山里还没开化,路上的冰雪被压了一冬天,早就变得十分坚硬,马车行走其上,颠簸的厉害。
郑娟死死地抓住周秉昆的胳膊,小脸都被颠的发白了,贝齿银牙紧紧咬着,看着十分有趣。
周秉昆力气大,牢牢地抓着马车的车沿,向车外望去。远处的枯黄山上,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
“大爷,我看这山上好像有动物是吧?啥玩意啊,黑的糊的一下闪过去了呢!”
葛树林稳稳的坐在马车前面,手里的鞭子挥舞着,不时的打出一个鞭花儿,闻言笑道:“好小子,眼神真好,可不咋的,那都是小野猪啥的,在山里拱食呢!”
周秉昆眼睛亮了,“大爷,那咱们村里打不打猎?”
“咋不打呢,今天要不是来接你们,村里的好些人都打算上山呢!”
好呀好呀,自己这一身的功夫和力气算是用得上了,改善伙食应该不成问题了。
说着笑着,马家堡子到了,知青们看着村子里错落分布的低矮房子,有些失望,这可比吉春市那样的大城市差远了。
知青们的住处被安排在了大队部,一共是并排的三间房子,一间给男知青,一间给女知青住,七男五女,倒也算住的开。
老支书葛树林为人十分热情,带着众人熟悉了住处,又叫着周秉昆等男知青去领了预支的粮食,接待工作让人挑不出毛病。
院子里的柴火有很多,知青们在家也是做惯了烧火的活的,当即忙活了起来。
郑娟最勤快,麻利的生起了火,很快的,炊烟在这破旧的大队部院子里升腾了起来。
插队生涯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