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蜘蛛侠”剧组依旧早早忙碌起来，稍稍幸运的是，今天不是大街上拍摄的戏份，而是在曼哈顿赫赫有名的西奈山医院，室内拍摄，不需要风吹日晒。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工作的轻松，毕竟医院拍摄也同样充斥困难，剧组需要尽可能避免影响其他病患，所以，剧组上上下下依旧从一早就开始忙碌。

包括演员们。

山姆-雷米稍稍有些迟疑——

今天准备拍摄的戏份，其实已经靠近电影的第三幕，中间跳过一系列需要前往摄影棚拍摄的戏份，直接切入彼得-帕克和玛丽-简情感升温的转折。

山姆不担心安森也不担心克里斯滕，但他担心两位演员之间的情感火花。

这一场戏，并不是传统爱情电影里天雷勾地火的场面，而是一种“当哈利遇上莎莉”、“花样年华”式含蓄而内敛却又暗潮涌动的变化，情感细腻而丰富，对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提出非常高的要求。

安森和克里斯滕的相处时间还是太少了。

山姆正在思考这场戏的拍摄方式，规矩的办法就是正反打，也就是从安森的肩膀后面去拍摄克里斯滕的台词，再从克里斯滕的肩膀后面去拍摄安森的台词，一来一回。

但老实说，山姆不喜欢正反打——

太死板太僵硬太框架太愚蠢。

这样的拍摄方式，偶尔使用，能够丰富镜头的位置；但长时间使用就非常偷懒，完全没有任何导演自己的想法，就好像打工仔一样，匆匆应付工作。

回想一下山姆的首作“鬼玩人”，他显然不是一个喜欢规规矩矩拍摄的导演；但因为“蜘蛛侠”的特殊性，又是商业大片又是两位年轻演员首次独挑大梁，正反打这样中规中矩的拍摄手法反而可能比较合适。

原因就在于，正反打是不需要演员之间配合表演的，拍摄安森的时候，克里斯滕只需要背对镜头帮忙配戏即可；反之亦然。

很大程度上，正反打对话场景里，演员能够独立完成表演，观众对于整个场景情绪的理解也往往是片段的、规矩的、僵硬的。

对演员来说，相对轻松一些。

本来，山姆已经决定采用正反打拍摄，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舍不得。

山姆还有另外一個复杂的拍摄想法，采用斜侧四十五度角的视角去捕捉彼得-帕克和玛丽-简之间的情感流动，展现两个人物之间情感羁绊的时刻。

当玛丽-简说话的时候，彼得-帕克眼神的变化。

当彼得-帕克说话的时候，玛丽-简表情的变化。

一来一往，视线碰撞，两个人之间是有羁绊有交流有联系的，成为玛丽-简真正对彼得-帕克动心的时刻。

然而，这样的拍摄方式，对演员就提出更高的要求。

真正让山姆割舍不下的原因就在于，他对安森和克里斯滕有更高的期许，这也是确定演员卡司之后，他持续不断在脑海里推演排练的重要场景。

事到临头，山姆又担心自己的贪心可能破坏电影的节奏，弄巧成拙、画蛇添足，也许他应该保守一些？

“导演？”

前方传来声音，山姆抬起头，正好看到已经化妆完毕的安森，上下打量一番，思绪在脑海里微微一停，左右摇摆的疑虑就已经落入冒险的一侧。

安森看着山姆站在房车前面，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主动打招呼，然后就看到山姆的眼睛一亮。

那如同铜铃一般的眼睛完全瞪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山姆看向安森，“接下来这场戏，我们先尝试看看不同的拍摄方式，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就是想看看一口气把整场戏完整拍摄下来的感觉如何，捕捉彼得和玛丽-简之间的情感涌动。”

“一个完整的脉络？”安森一下就明白过来。

山姆轻轻颌首，“对，一个完整的脉络，你觉得如何？”

“没有问题，在开拍前，我会和克里斯滕讨论一下的，交流一下各自的状态，寻找一个契合的位置。”安森并不知道山姆的纠结，但他理解导演的考量。

前世曾经看过这样一个讨论，为什么同样的情感场面，不同导演呈现出来的效果居然能够如此不同，李安更是个中代表，他的镜头总是能够将角色之间缱绻温柔的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人认为是演员的表演，当然，这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原因；但除此之外，导演对镜头的掌控也是其中之一。

李安很少使用正反打，因为正反打镜头是持续打断情感交流的；他往往喜欢使用侧写的镜头从演员的眼睛或者其他位置出发，去捕捉角色自身的情绪变化，再捕捉角色眼睛里对手戏演员的情绪变化。

对话，需要流动起来。

同时，镜头是从下往上看、还是从逆光位置看过去、抑或者是保持距离的审视，位置和空间本身就已经代表情感关系，再通过同一段对话双方的眼神以及表情来展现彼此在这一场戏里的位置。

这也是李安格外喜欢格外崇拜英格玛-伯格曼（Ingmar-Bergman）的原因，伯格曼镜头里的角色关系往往带有强烈的心理暗示，悄无声息地切入情感状态。

不过，如何拿捏分寸则是另外一个重点。

按照历史轨迹来看，李安后来2003年拍摄“绿巨人浩克”遭遇票房和口碑惨败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在商业需求和自我表达方面找到一个平衡点。

从山姆的话语就能够听出来，导演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安森没有记错，前世里，山姆应该是用了正反打的；但现在山姆改变主意，提出更多挑战，却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如何，安森隐隐有些期待。

山姆看到安森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又稍稍期待些许，然后他就和安森站在原地开始讨论这场戏的情感脉络，紧接着克里斯滕也加入，三个人热火朝天地交流了一会儿，山姆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安森和克里斯滕交换一个视线，克里斯滕笑了起来，“正好，我们讨论的事情，现在就可以派上用场了，玛丽-简的状态一下就清晰明了了起来。”

安森点点头表示赞同。

克里斯滕，“杰克？”

安森不明所以，“杰克怎么了？”

克里斯滕点点头又摆摆手，最后干脆示意一下安森身后——

一转头就可以看见，杰克-吉伦哈尔正在一路分发甜甜圈，笑容满面、亲切友善，如同全球选美大会的亲善大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