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新闻学认为，舆论的反噬只会作用于公众人物；但伴随网络的全面发展，舆论的定义越来越广泛、公众人物的定义越来越模糊，反噬的伤害也在全面扩散，普通个体也可能成为攻击的目标。

换而言之，伤害，不会停止，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范围都在扩大，不再局限于狗仔和艺人。

逃避？

他们已经无处可逃。

对此，安森是悲观的，因为他经历过社交网络的暴力，铺天盖地、无孔不入；但同时，安森也是乐观的，因为他经历过千锤百炼、也经历过浴火重生，他知道自己比他们强大。

薇诺娜看着安森，瞳孔微微震动，不确定自己明白安森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样束手就擒吗？”

安森摇了摇头，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嘴角轻轻上扬，那浅浅的笑容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自信和从容，还有一丝恶作剧的狡黠，“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正面突破。”

薇诺娜一愣。

安森继续往下，“狗仔希望看到什么？他们围堵你追击你无孔不入地入侵你的生活并且以相机镜头为武器发动攻击，从本质来说，就是希望抓住你失态的瞬间。”

“你的狼狈、你的恐惧、你的脆弱、你的崩溃，越疯狂越好、越刺激越好，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在负面事件的漩涡里，你的憔悴和失落会成为他们攻击你的武器，你的悲伤和痛苦会成为娱乐大众的谈资。”

“但如果你不这样呢？”

“你坦然而从容，你镇定而大方，你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你没有陷入负面情绪里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当别人试图看你笑话的时候你却已经继续前进了。”

“这样的你，无法引起任何兴趣，最多人们吐槽你冷血你好像机器人一样，但重点就在于没有人感兴趣机器人的日常，因为就是一堆1和0的程序。”

噗。

薇诺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狼狈困境里居然还笑得出来，但看着安森，笑容就是轻轻爬上嘴角，笼罩在头顶之上的阴霾似乎悄然消散开来。

笑容，依旧停留在嘴角，但薇诺娜还是无法控制地紧张，回头看了一眼帐篷门口，心有余悸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眉宇难免失落起来，“说起来容易，但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安森明白，任何事情都是一样，纸上谈兵看起来容易，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行；但亲身经历过后才知道那些痛苦那些挣扎那些犹豫，并没有那么简单。

安森想了想，“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出去？”

薇诺娜的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行，我不能连累你。”再次摇头，“你今天已经给我太多帮忙了，我不能把你拉入这淌浑水。”

安森满脸坦然，“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利用你呢？”

薇诺娜的表情明显僵硬住。

被伤害的痕迹，始终不曾消失。

但是，安森没有回避视线，坦然地迎向薇诺娜的眼神。

其实，在安森看来，这只是举手之劳，他需要离开这里，在那些时尚圈的豺狼虎豹蜂拥而至展开撕咬之前，比起埃德加来说，薇诺娜这个挡箭牌明显好用了多；帮助薇诺娜，也是在帮助自己——

这叫做互帮互助。

薇诺娜注视着安森的那双眼睛，一时之间有些摇摆：

今天的相遇，安森确实帮了大忙；但面对伤害的应激反应却让她开始质疑整個过程，哪怕理智告诉她没有必要，灵魂深处的伤痛依旧在轻轻拉扯。

然后，安森就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迟疑与摇摆之间，薇诺娜终究还是挽住安森的左手臂，不安而忐忑地迈开脚步，重新朝着出口走去。

近了。

更近了。

“放松。微笑。就好像准备潜水一样，提前屏住呼吸，以完美的姿态迎接挑战。”

耳边传来安森的声音，薇诺娜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由再次紧张起来，然后就可以听到一个戏谑的调侃。

“就把我当作氧气筒好了。这不是深潜，但你还是带上了氧气筒，大材小用，准备好像过于充分了。”

噗嗤一下，薇诺娜就没有忍住，笑容完全绽放。

哗啦。

帐篷门帘拉开，巴黎并不明亮的阳光洒落下来，但紧接着闪光灯就泼了过来，瞬间将安森和薇诺娜吞噬。

咔嚓。

笑容，就这样定格。

一切，看起来好像精心设计一般，就是一场表演；然而，薇诺娜的笑容如此自然，似乎能够点亮整个世界，再看向安森的轻松写意，定格画面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以至于眼前的狗仔都愣住了。

这，不对劲吧？

安森并没有着急离开，反而是站在帐篷门口稍稍停留，抬头放眼望去，尽管媒体人数没有开场那么夸张，但长枪短炮的镜头依旧非常具有威胁力。

然后就可以看到，有一些穿着轻便随时准备启动的身影混在人群里，一看就知道是狗仔。

安森望了过去，微微侧身靠近薇诺娜，“就是那些吗？熟悉的老面孔？”

薇诺娜下意识就撇开视线，“不要看他们。”

安森也懂，如果故意挑衅狗仔，那估计是两败俱伤；但也没有必要回避，安森落落大方地打量一番，“薇诺娜，你觉得，那个狗仔入行多久了？在成为狗仔之前，他是记者吗？亦或者是摄影师？”

薇诺娜：？？？

大部分人是这样，面对一个笼统的庞大的恢弘的事物，往往容易心生恐惧，因为个体的力量终究太渺小；但如果是面对一个具体的形象的独立个体，恐惧就能够得到有效控制。

狗仔，就是这样。

想象自己面对一群狗仔，无法确定数量的群体，他们所代表的无所不用其极也会充满无穷的可能。

但想象自己面对一个三十岁正在担心秃头烦恼的路人大叔，喜欢披萨喜欢薯条喜欢用额外大量的番茄酱，经常在车子里盯梢的时候笨手笨脚地把番茄酱洒到裤子上，这样一个具体形象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其实，狗仔也是人。

安森轻轻抬了抬下颌，“我觉得，他只是单纯喜欢某位女演员甚至着迷，然后想象自己能够近距离接触她，这才成为摄影师继而把狗仔当作职业的。”

“你觉得，他喜欢的是哪位演员？”

薇诺娜顺着安森的视线望过去，那张牙舞爪的一片黑影慢慢变得具体起来，思绪不由被卷入其中，“呃，奥黛丽-赫本？”

等等，为什么事情好像有一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