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船来了,船真的来了,咱们有活路了!”
传文拉着老娘的胳膊站起来,激动的指着远方喊道。
“真的来了吗?俺瞅瞅!”魏春芳也提起劲儿,努力伸长脖子往远处眺望。
传武更是一翻身站在大石头上,冲着远方的帆船挥手喊叫。
鲜儿高兴的激动掩面,倒是传杰还很淡定,只是拽着传仁胳膊,那微微颤抖的小手出卖了他。
这个时候,一群官兵簇拥着一位顶戴花翎的官员从远处走来,官兵们用长枪分开人群,嘴里毫不客气的呵斥大骂。
很快,那位官员站在了栈桥上,那里被官兵们围出一块小空地。
他负手眺望远方,看着船来的方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这龙口港地处山东半岛北莱州湾畔,波连辽津,地扼直鲁。
港湾北有屺姆岛连陆沙坝为屏障,南有金沙滩环抱,水深腹阔,不淤不冻,是个天然良港。
时值初冬天气,港口内的码头边停靠着约三十条大小不一的渔船。
岸上,闯关东的人群拖儿带女,拥挤不堪。
一伙乞丐敲着牛腿骨向人们乞讨,数十名清兵守护在码头附近,阵势森严。
隆福祥的掌柜周大善人周丰年领着他的跟班背着手在人流里慢慢地溜达着,满脸的忧虑之色。
不远处,有一排当街搭的长约一里的粥棚,为闯关东的乡亲们施粥,难民们在粥棚前排起了长龙,大锅里的粥眼瞅着要见底。
周丰年吩咐跟班的:
“小山子,我看粥不够啊,你告诉二掌柜的,再到义和盛粮栈扛几包熬几锅粥。”
跟班小山子满脸郁闷的说道:“掌柜的,义和盛说了,不给现大洋人家不赊账了。再说了,您已经施了一个多月粥了,咱的家底已经空了,大奶奶陪嫁的首饰都变卖了,见好就收吧。”
周丰年怒喝:
“混账!什么叫见好就收?我施粥是沽名钓誉吗?这都是大清的子民,咱齐鲁大地的乡亲,他们有难了,背井离乡谋生路,不易呀,我周丰年不能救民于水火,为乡亲们施粥不应该吗?就是倾家荡产也没的说。”
小山子终究是个跟班儿的,刚刚表达不满已经是坏了规矩,赶紧低头答应:“是,掌柜的。”
见小山子跑远,周丰年也紧走两步,上了一个高台,对挤成一团的难民喊道:
“乡亲们,不要拥挤,粥还有,我周某粥还是供得起的。”
…
朱家四個儿子紧紧拉着手,护着母亲和鲜儿,免得被人流冲散。
一路东行,又在岸上风吹雨打了一个礼拜,六口人已是身疲力竭。
好歹到了这龙口港,船也盼来了,满以为可以马上就上船北行,却赶上天时不好,无风无浪,无法起锚。
传文蹲在地上望着远处粥棚前涌动的人群,不停的咽着唾沫,都吃了快一个月的煎饼了,胃口都磨硬了。
传武也有些馋,不禁道:“哥,那边开粥棚了,俺去讨粥。”
传文摇摇头:“不行,这么乱这么挤,走散了怎么办?”
传武现在就服老三,其他人谁都不服,尤其这个老大,于是阴阳怪气的说:
“你这个人,树叶掉了怕砸着头,俺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你们在这儿等着,俺去去就来。”
说完便拎着小铁桶一路小跑挤进讨粥的人群中,只见他左闪右躲,在讨粥人的裆下钻来钻去,一会儿工夫便拎着一桶粥跑回来。
为了口吃的,不惜承受胯下之辱,这要是换成传文,打死他,不对,打死他肯定干得出来,咳咳...
港口码头的一个小茶馆里,穿着长衫的夏元璋和另外一位商人看着大海说话。
夏元璋是关东人,家在旅顺,常年跑关内。
他本准备按计划回家,不料因为无风无船,也只得在岸上等。
那商人问他:“夏掌柜,你这一趟生意怎么样?有收获没?”
夏元璋叹了口气,说道:
“唉,别提了,跑了半年,什么生意也没做成。这年头齐鲁地面还有什么生意可做?连年灾荒,兵匪横行,大伙都忙着逃命去了。”
那商人嘬着牙花子,也是一脸肉疼的模样:
“唉,渤海这边闹饥荒,北面就打仗,这才叫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你说一个毛子,一个本子,干嘛跑咱们大清国打仗?”
夏元璋也是满满的无力感:
“唉,自打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城,太后老佛爷叫洋毛子吓破了胆,今天签订条约,明天割地赔款,引来一批又一批疯狗,分赃不均就打起来。
就说榈顺吧,甲午海战后,老毛子借口保护大清国不受外国侵略,硬是把咱的港口占了,把小本子挤出去了。
小本子岂能甘心?这不,又卷土重来。
就是一对疯狗,在咱们的地盘上咬起来了,咬红了眼!”
那商人叹无奈摇了摇头:“唉,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夏元璋一指海面说:
“你看,这几十条帆船待风而发,可是三天了没有一丝风刮过,怎么过海?你再看这岸上,现在压了多少难民?要不是隆福祥的周大善人开设粥棚,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
这时,一旁听他们聊天的人不禁问:
“这个周大善人是个什么来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实力?”
夏元璋说:“我常跑龙口,对他还是略知一二。此人大名周丰年,字惠圃,年轻的时候中过举,以后就开始经商,也是经营有道,生意越做越大,现在是胶东这一带的巨贾名商。”
那人惊呼:
“哦?中过举又经商,这么说是儒商了?”
夏元璋失笑道:“儒商倒也谈不上,说起这位周大善人话就长了,此人平生有三大爱好,好穿戴、好美食、好唱戏…”
随着夏元璋的讲述,这茶棚里的人都听的津津有味。
突然,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毛都没长齐,但神色举止异常沉稳的少年开了口:
“夏先生阅历惊人,学识渊博,小子佩服。”
夏元璋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少年,嘬了口烟,不禁觉得有趣:
“看样子你读过两年书,那知不知道偷听人讲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那少年除了朱传仁还能有谁?
他刚刚出来打水,正好听见一人在那高谈论阔,打眼一瞧,这不是夏掌柜吗?
想到自家跟他的缘分,还有到了元宝镇以后,免不了要受他的照顾,便起了结交之心,这才找了个空档开口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