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那个人就是罗家栋!”
一座民房顶楼,朱传仁顺着黄麻皮的手指,看向斜对面的另外一座民房中,正在窗外晾衣服的罗家栋,别说,对方长得确实有些小帅,很有辨识度。
“怎么找到他的?”朱传仁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免得打草惊蛇。
“运气好,我让手下小弟拿着他的画像满世界找人,找了好几天都没动静,是杜莱阳给我提了个醒。
那罗家栋既然隐姓埋名,肯定不会和以前一样的作风,于是我就让人到闸北这边来查,结果还真把人找到了。”
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汇集着大量外来人口,十几条弄堂相连,能有上万人聚集在此。
这边的建筑很有特色,当地人习惯叫“滚地龙”,其实就是贫苦百姓用茅草搭建的简易棚户。
那些逃难到此的难民,因无钱租住房间,于是聚集在工厂附近的荒地、废墟、坟地上形成了形形色色的棚户区。
滚地龙就是用竹片当成房屋的框架,然后在上面铺设茅草而形成的窝棚,挂上一个草帘当门。
大多高度只有一米多高,进到屋内就要弯腰,所谓的床铺也仅仅是用稻草和破絮铺成的地铺。
阴天下雨,屋内也是泥泞不堪,不放风,不保暖,生活条件很是艰苦。
如果能有个油桶作为屋顶,在“滚地龙”当中就算是豪宅了,还要时刻担心铁皮会被别人偷走。
绝大部分居住的都是从事苦力的贫苦人,主要从事纺织厂、机器厂和码头搬运及人力车。
这附近还有一个硫酸厂,老外建的,废水横流,气味熏人。
这里的空气充满着浓烈的化学品气味,猪棚似的“滚地龙”一个紧挨着一个,垃圾遍地都是,无论何时都泞泥不堪。
这个罗家栋真豁的出去,竟然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扎根,好歹当过二代的人。
虽然他现在住的地方,属于滚地龙中的豪宅,至少是用木头搭的,还有二层楼,但大环境这么差,再好的房子也住不踏实。
“那个杜莱阳不错,是个人才。”朱传仁看似不经意的夸了一句,却在黄麻皮心里扎了根刺,就看这根刺什么时候能够生根发芽了。
不过他终归是个人物,表面掩饰的很好,转而问道:
“三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找两个机灵点的兄弟,给我把罗家栋钉死了,实在不行就多安排两组人,轮班,困了就去睡,总之,不准他离开视线哪怕一秒钟!”
黄麻皮点点头:
“没问题,我会安排好的,三少爷放心。”
“嗯,你说跟他一起的还有个老人?”
“对,一个驼背老头儿,我正在让人调查他的身份。”
“知道了,有消息了
黄麻皮愣了下,立马点头:
“只要钱给够,有的是兄弟愿意。”
“嗯,找个嘴硬的,没有后顾之忧的,明白我意思吧?”
“我明白,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的。”
“嗯,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这该死的味道,太难闻了。”
“三少爷,咱们去哪?”
坐上车,开车的兄弟问:
“去楼外楼吧,吃点东西。”
“是”
朱传仁眯着眼睛,脑中盘算着如何对罗家栋下手,这个麻烦必须得尽快拔除,要是等对方先动手,那可就不好玩了。
他脑中也有个疑问,罗家栋的妹妹去哪了?
罗家栋被搞得家破人亡,按理说是没有后顾之忧了,非要说的话,他那个表妹应该算一个,就是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如果关系不好的话,恐怕也不会成为对方的弱点。
还是得查查看
到了楼外楼,有眼尖的伙计认出他的座驾,急忙上前拉开车门,手遮在门框上,谄媚问好:
“三少爷”
“嗯,辛苦了,你们掌柜的呢?”
“鲜儿姐在后厨呢,雅间来了一桌贵客,鲜儿姐亲自盯着菜品。”
“贵客?谁啊?”
“听说是公董局的官爷,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哦,知道了,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然后给我安排一桌饭。”
“好嘞,三少爷您先去雅间,我这就去通知鲜儿姐”
“嗯”
朱传仁来到自己的专用雅间,一名看起来也就十六七的妙龄少女进来为他服务。
别误会,就是帮忙摆个碗筷,布个菜罢了。
开席前,先上温热湿巾给朱传仁擦脸净手,随后是一碗红茶漱口开胃。
与此同时,一小提篮点心,包括杏仁桃酥、话梅李子、麻油馓子、芝麻酥等等,一起被提了上来。
这些点心不是固定搭配,时常翻些许样,都是后厨自己做的,油馓子炸起来太费麻油,所以店里大师傅总是根据预定的人数限量来炸。
但总能遇见客人
吃完了想再要些,伙计只好无奈摊手道歉,没了。
上点心的同时会配上一壶印品,现在这个季节上的是小姑梨汤。
小姑指的是陪嫁过来的丫头,大多擅长煮茶汤,用的材料顺应四季而变,春夏煮灵芝羹、香水片,秋冬多用清肺润燥的食材。
例如这壶梨汤,用的是雪梨、红枣、藏红,加参须熬,入口清润,回味甘甜。
今天的前菜是五福碟,也就是五样小菜,清清爽爽——雕自醉的醉蟹、小黄鱼炸的熏鱼、咸蛋黄煎的糕、焯或清炒一份时令蔬菜。
醉蟹用雕酒,加、酱油、盐来腌,不用其他香料,最传统的做法,吃蟹的本味,这个时间还能吃上蟹,过段日子吃完了就该换了。
熏鱼做得相当具有本帮口味,而且用料十分舍得,用近海产的小黄鱼,口感细腻,酥香无比,独此一份。
配一口采购阿二来的五十年雕,越喝越发精神气爽。
和传统的烫着吃不同的是,这盅雕要冰镇了喝,入口时清冽,回味开始厚重。
如果烫着吃,不到两杯人可能就倒了。
每样小菜都是两口的量,跟垫饥这个词不沾边,纯纯的开胃,让伱吃了更想吃。
两口酒下肚,身体由里往外泛着暖意,这时,主菜一一上桌。
金汤蓬菜,用手打鳜鱼丸加豌豆做成莲蓬,用三年以上的金华火腿骨,合上酒蒸汤。
蒸时汤不可沸,一沸则废。
四十斤火腿骨,大约只能得三十碗金汤,再投入薏米仁,菌菇同煮,金汤入口醇厚,鲜得简直叫人心头一颤。
另一道大明虾,去壳留尾,夹了酱料后裹上面糊,缠上“金丝银线”,入油锅炸。
别人家的虾需沾酱食之,楼外楼的吓可以把酱和虾一起炸,秘诀就在这道面糊中。
面糊裹好了,入油锅则酱不外漏,裹不上,那炸的人就艰苦了,崩的满哪都是。
面糊的配方独此一家,是大厨用三个银元换回来的。
还有包括八宝头方、老蚌怀珠、大烧玉秃、瓜子三丁等几道菜。
有时能遇上洞庭湖够大的鲢鱼,也会细细地做上一份蟹粉拆烩鱼头,主要看能遇到什么食材,今天就没有。
八宝头方,不得不说,除了楼外楼,整个魔都还没见过
从西面抓来的小野猪,酿入糯米、笋丁、香菇等八种食材,投入八宝炉先熏后蒸,出品时撒上金箔,软糯得用勺即可切下,分而食之、
肥膘与糯米交相辉映,一口吞下,就能全身心浸入一种“像一块甘、香、鲜、软、嫩的脂肪,入口即溶掉,奇特的芳香令脑细胞也有感应”的境界。
老蚌怀珠,取洞庭湖4斤以上的野生甲鱼,沿裙边取下背壳,填入猪肉酱圆,每个圆子里则怀着一颗龙珠鸽子蛋。
照理是用甲鱼蛋,但是不一定能遇到,所以就用了鸽子蛋替代。
做法有两种,合上盐和酒蒸,也可以做成红烧。
从处理食材到出锅,大约需要两天的时间,这道菜虽然在菜单上,但实属可遇不可求,因为受到食材的限制,并不是每天都能找到这个分量的野生甲鱼。
整个楼外楼,除了朱传仁,恐怕也没谁能有这个口福。
大炖玉秃,近两斤的粗鳞玉禿,从外地直送到店里,看到手臂那么长的肉塌鱼端上桌时,任何一位达官贵人都会有种被震撼之感!
太太豆泥,豌豆蒸熟后细细地滤成泥,用油里炼一遍,难得的是仍然要保证颜色翠绿逼人,出锅前撒上松子仁,用一片咸苏打饼干盛着吃。
现在上菜时有讲究,一道咸,一道甜,放到21世纪,这么讲究的可不多了。
瓜子三丁,取田鸡腿上最滑的一块肉,小小像香瓜子,量又少。
魔都人管这块顶金贵的肉叫瓜子肉,用笋丁、青豆一起炒,既要入味,又要吃口嫩滑,火候相当考究。
搭配这些荤菜的还有几道斋件,也就是素菜,这个时节店里会上一种白芹,好像只有南方某个特别的地方出产。
这种白芹有别于其他地方的水芹,它茎白、脆嫩,叶清香,为芹菜中的极品。
种的时候也颇费工夫,芹菜长高一些,土层就需铺高一层,芹菜的顶叶始终只留下一两寸露在外面,需小心服侍,
起时需连根拔起,荤炒凉拌,在寒冬腊月的江南,堪称一绝。
主食是葱油拌面和鸡粥,拌面用炸过的葱酥,做成一口大小。
这碗鸡粥又是功夫菜,鸡脯肉用刀背排开,万万不可见切口,去筋,拍成鸡蓉,用鸡汤熬上一天,虽然说是鸡粥,其实是不用米的。
最后的甜点是冰糕,属于中西结合了,介于冰激凌与棒冰之间,一勺挖下去觉得硬,抿进嘴立刻软化,绵绵的,淡淡的甜。
用淡奶油、、杏仁做成,不再添加别的,这种冰糕即便随室温升高而软化,形也不会变,与刚端出冰箱时一样。
这一桌菜,如果对外的话,恐怕
能值京城一套两进四合院,听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别珍贵的食材,主要贵在过程上,每一道菜都不是随随便便炒出来的。
很奢侈是不是?但对朱传仁来说,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顿午餐,他没给自己整一个百人舞蹈团已经算是勤俭节约的典范了。
吃饱喝足,鲜儿推门进来,一身褐色小西装的她,看起来十分干练。
“吃完了?”鲜儿随意的问道。
“你喝酒了?”朱传仁见她脸色微红,不禁问道。
“陪了两杯”
“没吃饭呢吧?正好这碗粥我还没动呢。”
他将鸡粥放到鲜儿身前:
“可不是?这一上午忙坏我了。”
赶紧拿起勺子喝了两口,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
“什么大人物还需要你亲自陪酒?”朱传仁用湿巾擦了擦手,随口问道。
“公董局行政办公室的翻译主任,姓洪,你认识吗?他夫人在华界给大领导当秘书。”
“姓洪?长得挺胖?”
“对,戴一黑框眼镜,色眯眯的。”
“有印象了,怎么?他对你动手动脚了?”
“那没有,他不敢,来楼外楼吃饭的,谁不知道这里真正的后台老板是谁。”鲜儿与有荣焉的说。
“算他识相”朱传仁冷哼了一声。
“他虽然没对我怎么样,但我还是看不惯他的做派。
你知道吗?他今天带了一个小姑娘,看着也就20出头,可单纯了,饭桌上一直被他占便宜,想哭又不敢哭,我都觉得可怜,这要是让她爹妈看着,不得心疼死!”
这种事朱传仁见多了,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没少发生,但没办法,这个世界就这样,想要回报就得付出,当然了,如果是被强行拉来的,那就另当别论。
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来出这个头,而且他也懒得管这种遭乱事,弄不好就是一身骚。
“你也别跟着上火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的事儿咱们少掺和。”
“你这人就是太冷血!”鲜儿不开心的说。
“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这世界太残酷,我不得不将冷酷进行到底。”
朱传仁装了个小b,随后问:
“你和老大怎么样了?还是谁都不理谁?”
“我理他干嘛?一个怂货,我真是后悔嫁给他!”鲜儿也来了脾气。
“凑合过吧,大不了你在外面包个小帅哥,他也不敢说三道四。”
朱传仁这话可把鲜儿给惊到了,愕然道:
“你说什么胡话呢?”
“嗐不就那么点事儿吗,人生啊,开心最重要,你得看开点,无论如何你都是朱家大儿媳,这就够了,私下里感情是不是真的好,重要吗?”
朱传仁这番歪理可把鲜儿给说迷糊了,脑子晕乎乎的乱转,一会儿觉得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全是胡话,不能当真。
“我认真的,你在外面怎么着就行,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打掩护,但对内你得稳住了,不能让爹娘看出破绽。”
鲜儿摇摇头:
“你别说了,我不会做这种事的,三儿,你把我想成什么女人了?”
“人之所需罢了,只不过咱们华人矜持,不喜欢表达出来,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把话放在这儿,怎么做看你。”
朱传仁撑着桌子站起来,吃饱喝足,准备回家。
“你等会儿”鲜儿叫住他。
“还有事?”
“老家那边又来信了,是我大哥,他跟家里闹了一场,想来魔都投奔我。”
朱传仁微微蹙眉:
“什么时候的事?”
“信是上个月来的,我估摸着他也快到了。”
“你怎么想?”
“我想着他在家里住不方便,但既然来了总得给他安排一下,能不能让他在楼外楼帮忙?正好还能跟下面伙计住在一起。”
“只有你大哥?你嫂子他们不来?”
鲜儿愣了下:
“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而且你大哥那人心高气傲,让他做伙计,他能愿意?”
鲜儿苦笑: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把事想简单了”
“等人来了再说吧,问问他自己的意愿。”
“行”
正说着呢,小二敲响雅间的门:
“掌柜的,三少爷,楼下有自称是鲜儿姐大哥的人。”
朱传仁一愣,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来的真是时候。
鲜儿赶紧道:
“快把人请上来。”
“是!”
距离她当年离家出走,到现在过去了有十五年了吧,一直没见过家人,突然要见面了,她还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见她紧张的来回踱步,朱传仁重新坐下来说:
“稳当点
,至于吗?又不是让你去见情郎。”
“去你的,一会儿你可管着点自己的嘴,别当着我哥和大嫂的面胡扯。”鲜儿白了他一眼道。
“行,给你个面子”朱传仁能怎么说。
不一会儿,雅间门被推开,身材不高,风尘仆仆的谭贵儿哭嚎道:
“鲜儿啊,可算找到你了!”
好家伙,这一嗓子,恨不得整个楼外楼都能听见。
他身后还带着一个庄稼妇女,以及十来岁的半大小子。
“大哥!”鲜儿也绷不住了,豆大的眼泪刷刷往下落。
“鲜儿”
“大哥”
这俩人激动的互相称呼对方,看的朱传仁都无语了,好歹抱一下啊。
算了,这个年代男女有别,哪怕是亲兄妹,也得稍微避讳一些。
“鲜儿,让你大哥一家先进来吧,外面让人看见闹笑话。”朱传仁出声提醒。
“诶”鲜儿抹了把眼泪,把谭贵儿一家让进屋子,随后吩咐伙计:
“再去上一桌子菜,挑快的上,多上肉和主食。”
“是掌柜的”
伙计应了一声,殷勤的帮忙关好门。
“鲜儿啊,你现在出息了,都当掌柜的了?咱娘要是知道,肯定开心坏了。”
谭贵儿粗糙的黑脸被眼泪打湿。
“出息什么啊,他们二老能原谅我就不错了。”鲜儿委屈的说道。
“唉主要是咱爹,死犟,驴脾气,谁说也不听。”
“不说这个了,快坐,这位是嫂子吧?呀,孩子都这么大了!”
谭贵儿立马道:
“瞧俺这脑子,这是你嫂子,我儿子谭琦,小琦,快叫姑姑。”
小孩也就10岁出头的样子,怯生生的躲在他娘亲身后,好奇的打量着姑姑,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是
“这孩子,没出息,让你叫姑姑!”谭贵儿见孩子扭扭捏捏的,顿时来了脾气,大手在儿子脑袋上呼伦了两下。
“哎呀,哥,孩子认生,没事儿,大嫂,还有小琦,你们快坐啊,别站着了。”
这时,谭贵儿突然看到了坐在首位,一身上位者气息的朱传仁,愣了下:
“鲜儿,这位是?”
“不认识了?”鲜儿笑着问。
“俺认识?”谭贵儿蒙了,看着笑眯眯的朱传仁,怎么也不能将他和朱家老三联系到一起。
“他是三儿啊,朱传仁,忘了?”
“三儿?”谭贵儿大嘴一张,大到能吞下自己的拳头,足见他有多震惊。
“呵呵,谭大哥,好久没见了。”朱传仁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
“俺的天爷啊,三儿,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看着就像从国外回来的大老爷。”
“呵呵,大哥会说话,快坐吧,不好意思啊,我们刚吃完饭,等会儿让伙计换一桌。”
“没事没事”
谭贵儿扫了眼满桌子的残羹,即便已经看不出菜的原型了,可香味还是令他不由自主的蠕动喉头。
谭琦的小眼睛更是快调到盘子里了,忍不住想要拿手指沾汤汁。
“大哥,大嫂,还有小琦,你们饿了吧?稍等哈,我吩咐伙计去上菜了,应该很快就能来,再忍忍,对了,你们先吃点点心垫垫?”
开胃的点心朱传仁没怎么动。
“没事,没事,俺们不饿,不用铺张,给俺们下碗面条就行。”
谭贵儿嘴上说不要,可眼睛很诚实,跟他儿子一样,都调到点心篮里出不来了。
鲜儿还不知道她大哥什么德行?亲自拎着点心篮放到仨人面前:
“先吃点开开胃。”
谭琦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小手一抓就往嘴里塞。
两个大的的多少还能注意些形象,用筷子夹着吃,但囫囵吞似的,一看就是饿了一路。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俺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这爷俩一边吃一边说,得亏他们没啥文化,说不出什么高级词汇来,否则非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可。
鲜儿看着他们的吃相,既幸福又心疼,不由想起当年她跟着朱家闯关东的场景,要不是朱传仁有本事,他们恐怕要饿死在半路了,哪还有今天的好日子。
可惜这一篮子点心没多少,一人吃了两口就没了。
谭贵儿尴尬的望着空篮子: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鲜儿,你们现在饭量都变小了吗?”
鲜儿尬笑了两声,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从头给人家讲这高级宴会是什么流程吧?
“马上,饭菜马上就好。”
谭贵儿讪笑着放心筷子,打量着鲜儿和传仁身上奇怪的服饰,不禁道:
“你们现在真是发达了,瞧瞧这衣服和俺们都不一样。”
他们还穿着洗的发白的布衣呢,而
朱传仁和鲜儿身上则是上等面料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等回头我也给你们都置办上。”鲜儿见着家人高兴,自然不介意钱。
“那敢情好”谭贵儿可不知道他们这身衣服值多少钱,还以为很便宜呢。
鲜儿见氛围有些尴尬,主动问道:
“对了大哥,你在信里也没说明白,为什么跟爹娘吵架?”
谭贵儿尴尬的挠了挠头:
“家里那面的情况你不知道,连年的干旱让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又闹匪灾,每天活着都是受罪,俺就想着亲家现在不是好过吗,干脆过来投奔多好?
可爹就拉不下面子,总说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人家早就不把俺们放眼里了,去了干嘛?丢人现眼吗?
俺就跟他争辩,说鲜儿不是这种人,可他就是不停,一来二去就吵翻了,俺干脆带着你嫂子和孩子来投奔你了。”
鲜儿叹了口气:
“这些年,俺公爹一直让人送钱回家,你们没收到吗?”
谭贵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收到是收到了,但没落下多少,老家出了个心狠手辣的土匪,叫震天吼,隔三差五就到村子里搜刮一遍,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别说钱了,一粒米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朱传仁闻言,眯起眼睛,他也没想到老家的环境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他不禁问道:
“谭大哥,那个震天吼是什么来路,你们知道吗?”
谭贵儿摇摇头:
“俺不知道,倒是听人说过那么一嘴,好像是一伙北洋水师的逃兵,到咱们那边落草了。”
朱传仁微微点头:
“你们出来是对的,在老家真的只有等死一条路。”
“是啊,就算不为了俺们自己,为了孩子也得拼一把,好在老天待俺不薄,总算是找到鲜儿了。”
“是啊,来了就好好安顿下来,回头让鲜儿给你安排个工作,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谭贵儿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俺就是这么想的。”
这时,伙计敲响雅间房门,请示是否可以上菜。
鲜儿招呼了一声,小二和侍女鱼贯而入,谭贵儿一家哪见过这副场景,一个个眼睛都值了。
且不提琳琅满目的美食,那一个个身段绝佳,肤如凝脂的美少女,直接把谭贵儿看呆了。
一时间他都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不是他媳妇儿看不过,照着他腰间狠狠来了一下把他疼醒,这会儿可能已经扑上去了。
不过很快,他就被饭香味儿转移了注意力。
伙计上完最后一道豆浆,跟鲜儿说:
“掌柜的,就钱师傅有空,所以弄了一桌本帮菜,不知可以不可以。”
鲜儿点了下头:
“行,你先下去吧,替我谢谢钱师傅,辛苦他了,这么快弄出一大桌。”
“好嘞您们慢用”
等伙计出去,鲜儿开口道:
“钱师傅是本帮菜大师,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先尝尝,吃习惯了也不错的。”
谭贵儿咽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一道道美食,不禁问:
“啥叫本帮菜啊?”
鲜儿抿嘴微笑:
“其实就是沪市本地的菜系,有别于其他地方的传统菜系,但也很有特色。
这本帮菜起源于老城厢、南火车站及十六铺一带,当时有不少中小饭店向黄浦江边的码头工人及过往旅客、商人提供家常便饭。
比如豆腐血汤、肉丝黄豆汤、韭菜百叶、红烧鱼块、炒腰等,价格低廉。
后来到魔都找生活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外地菜也进军魔都。
这些师傅不断吸收外地菜,特别是苏锡菜的长处,渐渐形成了本帮菜的体系,你们快尝尝。”
本帮菜以浓油赤酱、咸淡适中、保持原味、醇厚鲜美为其特色。
通俗点说就是红烧、煨为主。
得等到21世纪,本帮菜才逐渐由原来的重油赤酱趋向淡雅爽口,其烹调方法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善于用糟,别具江南风味。
眼前这一桌子本帮菜,包括虾子大乌参、油酱毛蟹、响油鳝糊、油爆河虾、红烧鱼、黄焖栗子鸡等,全是硬菜。
因为之前鲜儿吩咐了嘛,要多上肉,要快。
看着仨人一副恨不得把盘子都吃下去的架势,鲜儿又忍不住心里泛酸,自己在魔都吃香的喝辣的,家人在老家饭都吃不上,只要这么一想,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哥,嫂子,还有小琦,你们慢点,饭菜管够!”
谭贵儿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米饭,用栗子鸡一拌,香的舌头都能吞下去。
别说,这仨人吃相怪馋人了,刚刚吃饱的朱传仁看了片刻都觉得饿了。
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功夫,整整12道菜,凉的热的,都被仨人炫进胃口,惊人的食量和战斗力
,朱传仁看了都不由佩服。
谭琦已经吃的躺在了凳子上,一度快要翻白眼了,不停打着嗝儿
他娘稍稍还能矜持一下,没吃到翻白眼的程度,但也是不停的揉着肚子。
谭贵儿砸了砸嘴里的余味儿道:
“这要是在老家,饱饱的吃这么一顿,再来上一锅旱烟,那才叫美呢。”
鲜儿轻笑道:
“旱烟我是没有的,但以后肯定不会让你们饿着。”
“嗐俺就那么一说,鲜儿你不用当真!”
这时,谭贵儿注意到朱传仁的眼神,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不好意思啊三儿,让你看笑话了,俺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朱传仁也不知道他是真觉得自己丢人了,还是假意客套,随口说道:
“哪的话,我们也是庄户人家,只不过这些年运气好,赚了点银子而已。”
“那可不是运气好,鲜儿在信里经常夸你厉害呢,说你是那个啥文曲星转世,没有你办不成的事情!”
朱传仁诧异的看着鲜儿:
“你这么夸我来着?”
鲜儿红着脸,瞪了自家大哥一眼:
“别听我大哥胡说,我可没这么夸你。”
反正死不承认就对了!
朱传仁暗自偷笑,没有继续逗她,毕竟她大哥在呢,给她留点面子。
吃饱喝足,谭琦有些困了,眼皮子一合一合,估计很快就能睡着。
鲜儿急忙道:
“大哥,嫂子,我在隔壁旅馆给你们开个房间,你们先去休息,住的地方我尽快安排,这一路也累了,去洗洗睡个好觉。”
谭贵儿摆摆手:
“不用那么破费,在家里找个炕让俺们睡一觉就行,找什么旅馆啊,那冤枉钱干嘛。”
鲜儿表情僵住,含糊道:
“那个,旅馆条件好,还有热水,听我安排就是。”
不然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朱公馆门槛太高,不适合你们住吧?
好在谭贵儿没多想,觉得到了魔都,听妹妹安排就好。
“行,那俺们就不客气了哈,沾你的光,也能住上旅馆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那个,大哥,嫂子,你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旅馆。”
谭贵儿跟朱传仁笑呵呵的点点头,摆摆手说:
“三儿,回头大哥找你下棋哈,以后咱哥俩好好处,都是一家人嘛。”
朱传仁除了微笑点头还能说什么?
隔壁旅店,不算多高档,来往客人却不少,鲜儿直接开了一个套房,供他们一家三口居住。
办好手续,亲自领他们进屋,放下包袱后,谭贵儿打量着明亮的屋子啧啧咂嘴:
“还是魔都好啊,瞧瞧这床单,跟雪似的那么白。”
谭琦正守着电灯开关,一开一闭,玩的不亦乐乎。
“大哥,你们一会儿洗个澡好好休息,有事情就到楼下前台,需要什么跟他们要就是,回头他们回到楼外楼跟我结账的。”
谭贵儿满口答应:
“好,好,鲜儿,你真是太有出息了,一个女人管理那么老大一座酒楼,俺都不敢想,对了,俺那妹夫传文呢?”
“他啊?在家呢”鲜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谭贵儿根本注意不到。
“诶?鲜儿,俺问你,这老朱家到底干啥了,怎么这么能挣钱?在魔都弄了那么大一座酒楼,运气也太好了吧?”
鲜儿回过神,无奈道:
“这怎么能是运气呢,是传仁有能耐,朱家有今天都靠他了。”
谭贵儿啧啧咂嘴:
“难怪他现在都不一样了,俺跟他说话,有种跟县太爷说话的赶脚。”
“呵呵,那也不至于,三儿平日里还是很和善的。”
鲜儿替传仁找补了一句,犹豫了片刻,她开口提醒道:
“不过三儿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大哥,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多少还是要注意下,别什么都说。”
“俺知道,放心,不会给你丢脸的,不过啥时候领俺们回家住啊?总在这旅馆也不是事儿。”
鲜儿支吾道:
“这儿也挺好的,啥都方便,饿了就去楼外楼吃饭,我都跟伙计招呼过了,我在不在都有人给你们安排。”
谭贵儿还挺敏感,冷不丁问道:
“鲜儿啊,是不是老朱家给你气受了?你跟俺说,俺跟他们理论,肯定给你个公道。”
“没有没有,朱家对我一直很好,拿我当亲闺女看待,大哥你千万别误会。”
见鲜儿的话不似作假,谭贵儿挠挠头:
“那就好,你那么小就跟着朱传文了,要是对不起你,俺可不答应。”
“都好都好”鲜儿敷衍的应了两句,起身道:
“那行,你们好好休息,我先回了,明天来看你们。”
“行”
鲜儿回到楼外楼,听伙计说朱传仁还没走,便又返回雅间。
桌上的碗筷盘子都撤走了,换上了新鲜水果和茶点,这会儿都下午了,喝点茶溜溜缝,晒晒太阳听听曲儿,这才算生活。
“你咋还在这呢?”
朱传仁无语:
“这话说的,我自己的酒楼,我还不能多待了?”
鲜儿嗔怪道:
“瞧你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逗你玩,你大哥他们安顿好了?”
“嗯,开了个套房,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住了。”
“之后呢?你准备怎么安顿他们?”
“我寻思,实在不行就在酒楼附近租个院子让他们先住下,大哥看他意愿,是想学看账,还是当厨子,或者有其他方向,我尽力帮衬着就是。”
顿了下,她又道:
“还有谭琦,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这件事你得帮忙,给他找个学校,我大哥和大嫂都没念过书,孩子的教育可不能耽误了。”
朱传仁点点头:
“学校我来安排,问题不大,家里的事情尽量少跟他们透露,不是我心眼小,而是为他们好,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对他们没好处。”
鲜儿可不是以前的乡下柴火妞了,这些年负责管理酒楼,也跟着朱传仁见了不少大世面,思维模式也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朱传仁的话她明白什么意思,不是瞧不起,而是真的为了谭贵儿一家好。
知道的事情越多,对他们来说越危险,这十里洋场就像是怪兽的嘴巴,能将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
“我知道,放心吧,不会多讲的”
“嗯,行了,我撤了。”
鲜儿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你就是为了嘱咐我才特意留下来的?”
“呵呵,走了”
“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