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这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的学子问出的问题。
在场众人脸上讶然一片。
静~~
恍然间,逐渐伴随越来越多人知道那问题后,讲堂内外一片死寂。
这问题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多少书上都讨论这事儿。
但是这事儿...
问的人有问题啊!
问太傅杨善长这个问题!
而且这问题问得巧妙,虽然君应当是在最前去问的,但是这学子先问何为忠臣,又问何为佞臣,最后才问何为君。
意思很明确,臣子能在君王之前?
这可就是实打实的相当于拍着杨善长耳刮子问问题呢!
毕竟世人皆知,当今女帝登基之后,杨善长被委以辅政大臣,但杨善长结党营私,迅速排除异己,独揽六部之中三部大权不说,更是在门下省,中书省中也有安插人手,其他九卿自是不必多说。
这些事情,非是忠臣良臣当做的事情,唯有佞臣才去做这事儿。
当下固然天子看起来敲打杨党,可是杨党势力尚在,除却天子之外,也不是其他人能拿捏的了的,如今所有人听到那站在堂内腰杆笔直,一脸浩然正气的青年学子当面问太傅这个问题。
如何不让他们惊讶!
好家伙...
讲学讨论问题,结果你开局直接玩一手这么大的!而且还是不要命的一手大的!
其中认识魏安明的,倒是也了解他,当下微微皱眉。
但国子监内数千学子,却也不是所有人互相认识,所以立马开始打听魏安明。
牧序无奈了一下,毕竟是他关注的几個学子之一,魏安明这臭小子如何,他最是清楚了。
讲堂内其他人看着魏安明,一些夫子先生纷纷皱眉,非是觉得魏安明问这问题哪里有错,反倒就这个问题上众人当下很是欣赏那名一脸正气,眼中唯有读书人但有气节的学子。
他们皱眉,是因为鲁莽!太鲁莽了!
啪!
却是鄢景卿一拍桌子:“黄口小儿,放肆!”
魏安明看到鄢景卿,笑了一下,不卑不亢:“见过鄢大人。今日讲学,可问学识,学生不懂则问,敢问鄢大人,学生哪里放肆了,又如何放肆了,是未行礼,还是因为学生不应该向太傅大人求学。今日皇后娘娘都要讲学,要与我等侃侃而谈,到了太傅这里不能了?太傅是要比...”
不过就在魏安明说到这儿的时候...
太傅眯眼看着魏安明:“昂,是安明啊。玄成家的是吧...呵呵,一直在想怎么这么眼熟呢?都长这么大了啊。”
太傅眼神凛冽,闪着犀利的光芒,看似眯眼且带着笑看着魏安明,可只是站起身这样说话,上位者的威严展露无疑。
原本打算站出来帮魏安明说话的李维,与太傅目光相视一下,李维后背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魏安明看着杨善长,依旧不卑不亢,再次拱手作揖:“魏玄成之子,魏安明!见过太傅。”
这话一出,许多看着魏安明有些陌生的官员,还有学生们马上了然。
其中不少官员更是看着魏安明。
脑中立马想起那个昔日在朝堂之上,最是刚正不阿,忠謇昂昂的同僚。
当下再看笔直站在那里的魏安明,当真是一模一样的两人,更难怪有如此胆魄!
鄢景卿等人也是反应了过来,再看魏安明,皱着眉头,不过既然太傅都说话了,自然他们不能继续说什么了。
周围学子们自然是都听过玄成公的事情。
两年前玄成公弹劾李霓裳和杨善长二十一大罪,更请诛杀李霓裳,杨善长二人。
但却被杨国富从弹劾奏疏中找出了先帝遗命缺失的缺漏,故而弹劾不成,反倒诬陷玄成公有辱先帝,祸乱朝堂,诬陷忠良。
当年夏凤翔才登基一年,许多事情无可奈何,故而只能看着魏玄成被诬陷。
但好在苏文清他们都在,太后党的人还有杨国富等人虽然请诛杀魏玄成。总归是保了下来,可京城自然是不能待了,原是杨国富等人要流放玄成公,但夏凤翔与苏文清做了局,将魏玄成送去了陇右。
那里无论太后党还是杨党都插不进去手,所以才算将魏玄成保护了下来,否则,别说魏玄成,便是魏安明都已不在人间。
但是真正让魏玄成让无数读书人称之为尽显读书人风骨的事情,是在天牢中,太后党的人下毒手想要屈打成招魏玄成。
魏玄成好友元宽送药材蛇胆进去给魏玄成续命,结果魏玄成一句‘我魏玄成何惧宵小之辈,腹中自是有胆气傲骨!若要杀我,便动手!玄成一死,可告知天下奸佞乱我大夏朝堂,欺我皇幼,宁死无憾!快哉!!’
玄成公之后被救了出来后,这句话被天下人知,人人诵言‘玄成公胆气重如山,一身风骨气节无可撼。’
当下听到那做出如此大胆事的人竟然是魏玄成的儿子,纷纷讶然之余,满心敬佩。
太傅看着魏安明笑着说道:“玄成可还好?”
魏安明面色冷漠,却也不让太傅找到毛病,所以再次拱手行礼:“多谢太傅牵挂,家父身体安康。”
太傅点点头,笑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玄成可不能出事啊,我之前还想着写奏疏,想请陛下召回玄成呢。”
说完,太傅想了一下后说道:“你问我的问题,我想想啊...”
这样说完,太傅就要站起身。
一边的米婉君立马上去搀扶。
而后...
太傅绕过矮桌,靠近了一些魏安明后说道:“安明可见过陛下?”
魏安明自然是摇头:“学生才考功名,未与天子相见。”
太傅笑了笑:“天子之龙颜,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真正看到。固然我...还有在座的数位大人们,每日都会见到陛下,可陛下心中所想,我等众人却是不敢去揣测,更不敢去思,去想。只是陛下让做什么,我等便竭尽全力去做。”
“相反,以前李霓裳那些人,如朱克文,王懋卿等人,事事皆在思考天子在想什么,若是每日琢磨天子在做什么,要做什么,而后,为一己之私处处提防陛下,更是约束陛下。”
“安明啊,你觉得这二者最大不同一点是什么...”
讲堂内官员们多是老油条了,听到太傅的话,如张沽,曹参,黎春芳,高柔等人纷纷在心里暗骂杨善长的偷梁换柱。
明明问的是你,结果太傅这看起来像是要引用什么事情一样,悄无声息牵出王懋卿他们,更是把自己与他们划分开。
众人看着太傅,一阵唏嘘腹诽。
魏安明皱了下眉头,他也是听出了一些太傅看起来是在回答自己问题,可又避重就轻的意思。
不过还没等魏安明说话呢。
只听太傅接着说道:“最大不同在于,心中有无君。”
说罢,看向身边的米婉君:“婉君,去帮我拿了纸笔过来。”
而后,又转头看向魏安明笑着说道:“等你以后入仕,便知晓其中含义了,心中有天子有陛下,那便是我等臣子必要循守唯一原则,你问我何为忠,何为佞。忠者心中常惦君王于心只为国,佞者心中有君王却因利。”
说到这儿,太傅皱起了眉头说道:“哎,其实...这问题若是别人问出的,老夫倒是也能理解,可你是玄成的孩子啊,如何能不知何为忠臣呢?汝父魏玄成其人,不正是忠臣良臣贤臣吗?玄成当年,毛死上书,为我大夏天下社稷,更为黎民苍生。”
“再看陷你父亲与不利的朱克文等人,逢迎献媚,迎合溜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自私自利,不无恶不作,横征暴敛,滥杀无辜,残害同僚,弄权误国营私,陷害忠良之臣,甚至还做出前些时日那般的弑君谋反之泼天大罪!”
“安明啊,这...不就是忠臣与奸佞之臣吗?至于你所问最后问题,何为君...这个问题,老夫不能回答你,我等为臣民,万万不可妄言君王之事啊,此乃大不敬!尤其今圣上,宏图伟业集于胸怀之内,气吞万里,金龙高飞,一举千里!横绝四海!霸业宏图,皆在一念之间。你问我何为君,这!便是我等众人之君主!”
说到这儿,太傅一脸慷慨激昂,而后马上看向周围所有学子,一脸忠恳,更满满皆是期许之意:“汝等为我大夏之未来,便是陛下宏图霸业身侧之人,陛下腾龙高飞,汝等便是陛下身侧浮云,所学才学,便是为陛下盘旋傲视之利器!故而,老夫请诸位学子定要好生学习,以此辅佐天子!”
说到最后...
太傅更是朝着八方纷纷作揖。
傻了...
看到太傅这一番言辞。
让在场许多人哑口无言,更是心中骇然。
因为...
这...
因为这回答中确确实实回答了魏安明的问题,而且可谓是天衣无缝。
固然没有从各种典故,或是引用圣人言,但却实实在在用了当下所有人所真切知道的人与事情,真正呈现了什么叫忠臣,什么叫佞臣。
最重要的是...
什么是君...
这事儿还真不好多议论。
但是太傅又是没有去议论,却偏偏称赞了当今天子一番。
你就说你怎么找问题吧。
尤其是这最后深深作揖,求学子认真读书辅佐天子的行为,更可谓锦上添花一般,彻底堵死了魏安明的嘴。
因为这样一来,魏安明若是继续再缠着问问题,可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更加重要的是,你若是继续问,那便是否定自己父亲魏玄成是忠臣,否定那朱克文,王懋卿之流是奸佞之臣的事情了,更是在追问何为君的事儿了。
这三件事儿,若是魏安明敢再多说一句,随便一个,都可以让杨党大作文章。
最重要,也最是让众人佩服的是,杨善长这回答浅显易懂,其中陷阱也是清晰可见,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何况...
最后太傅这一作揖,实在是把自己弄到了一个为国鞠躬尽瘁,为国为民的大臣位置上。
不远处在众学子中藏身的苏长安眯眼看着太傅,好一个姜还是老的辣啊。
一个学生一步将军了都,逼着一个手持朝政数栽的奸佞之臣聊聊什么是忠臣,什么是奸佞之臣。
结果这位奸佞之人,一下子就扭转了局势。
苏长安低头看向夏凤翔。
夏凤翔一脸淡然笑容的看着下边。
兴许是注意到了苏长安目光,夏凤翔看向苏长安:“看什么...”
苏长安笑着摇摇头。
夏凤翔瞪了眼苏长安:“看你的热闹,接下来说不定更精彩了呢。”
苏长安无奈一笑,不过却是继续看着夏凤翔。
夏凤翔抬眼看向苏长安:“你要是敢跟我说什么,你看热闹,我看你的肉麻话,我打死你!”
苏长安撇撇嘴,自己媳妇儿对情话过敏,自己能咋办嘛。
不过,夏凤翔接着说道:“而且,别看莪,现在这幅样子丑死了!”
苏长安点点头,回头看向拿了笔墨到太傅身边的米婉君他们所在。
但是夏凤翔气呼呼瞪着苏长安:“嫌我现在丑了是不是!”
苏长安无奈看向夏凤翔。
但是夏凤翔‘哼’了一声,不理睬苏长安了。
但...
夏凤翔感受到了苏长安还在看自己,心里有点儿美。
不过...
此时众人已经全部从太傅那慷慨激昂中彻底反应过来,许多人看着太傅,心中啐骂,厚颜无耻!!老而不死的老贼等等!
便是讲堂内,黎春芳,张沽等人看着杨善长这样子,也是纷纷皱眉,恶心至极。
那些夫子先生们,自然是已经怒不可遏。
你杨善长何德何能竟敢在国子监呢说出求天下学子读书辅佐君主的话来!!
而牧序...这位祭酒大人站在一边依旧挂着笑,看着杨善长的样子,觉得...要不说你跟苏文清谁也奈何不了谁呢,俩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的老东西!
魏安明捏紧拳头,想到这人提起自己父亲,便是称赞自己父亲,心中怒意也是不减反增!
但他也知道,自己当下若是再追究,怕是必定会被杨党小题大做,所以努力想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而杨善长此时,已经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浩然正气’四个字。
并且拿着纸张,转身看向魏安明:“安明,可还有疑惑?”
魏安明看着杨善长一脸慈祥神色,更是有种直接打人的冲动,而且...
魏安明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能打死杨善长。
不过这时候...
魏安明却是感受到了自己手腕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却是左绍翁,而自己另一边,李维也是站了过来。
左绍翁松开魏安明手腕后,朝着杨善长作揖:“学生左绍翁,拜见太傅。”
说罢,左绍翁直起身子,一脸淡然,不卑不亢,一手更是用力捏住魏安明的手腕,让其冷静下来。
只听左绍翁接着说道:“太傅回答清晰易懂,我等学子自是再无疑惑。”
杨善长眯眼看着左绍翁:“左尚书的孙子?”
左绍翁笑了下说道:“爷爷早已经仙逝,当不得尚书称呼。”
杨善长叹了口气:“终究是为国操心啊。”
这么说完,杨善长看向魏安明道:“你与我问问题,我给予你回答,不过这四个字你要牢牢记住,这四字更加终身不可忘。”
说罢,将手上那写有‘浩然正气’的四个字,交给魏安明。
一边米婉君这时候说道:“老师的字,如东来之紫气,当得起这浩然二字。真是越发让人仰望了啊。”
众人听闻,再次恶心。
太傅也不理会米婉君,而是看着魏安明。
魏安明看着纸上字,迟迟不去拿。
左绍翁双手接过后说道:“多谢太傅送字。太傅文墨,气势蓬勃,如刚刚太傅所言,陛下宏图霸业,我辈读书人便为陛下辅佐之人,不忘浩然正气四字,更不忘读书出仕之缘由。”
魏安明看着左绍翁,捏紧的拳头,终究是松开了拳头,看向那四个字。
想起之前与牧序谈论过杨善长的文墨。
因为杨善长的字,属实一绝!
当时魏安明实在想不明如此奸佞不忠之人如何能写出这般字迹。
牧序回答‘因为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他杨善长就是个养了浩然正气的读书人,也正是因为养了浩然正气于一身,才可写出这般浩然正气的书法。’
魏安明骂道‘虚伪!’
牧序笑着说道‘对喽,就是虚伪,所以啊,别去想着字儿如何,字如其人就是狗屁,真要看人,还是要眼见为实的。’
而这时候...
苏子峰站起身,来到魏安明前面,朝着太傅行礼:“下官苏子峰,拜见太傅。”
太傅看着苏子峰马上笑着说道:“你们苏家四子,一个比一个出色,也不知道苏文清怎么教导的。”
苏子峰笑了笑后说道:“太傅谬赞了,我是最没出息的那个,出息的是我两位兄长还有四弟。”
说罢,苏子峰低头看向魏安明说道:“你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了,除此之外,如严词严大人,卫玖卫大人,还有赵贞如大人等等被太后党所陷害诸位忠臣贤臣良臣,陛下已经命了鸿胪寺的人与禁军前往诸位大人所在之地。你父亲回来后要做门下省侍中,可是升大官了。”
魏安明闻言,一脸诧异不说,更喜出望外。
倒是一边的米婉君,还有鄢景卿等人听到纷纷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他们完全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