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奶强忍着恐惧把戏唱完。
她还说,其实唱到最后,她都哭了,最后一段降生词几乎是念出来。
一出戏演完,她毫无意外地晕了过去。
只是晕倒后,她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身高五尺的小矮人,抱着个襁褓走到她的面前。
那个小矮人自称黄三爷,万分感谢我奶为他的孩子祈生。作为报答,他给了我奶十根金条,还说,以后我奶有求,必回相应。
后来,我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雪地里,这才知道自己撞了邪,准备离开时,才发现,怀里真的多了十根金条。
不过,那个战乱年代,金条对她来说无异于催命符。我奶那时虽然年纪不大,但心眼不少。走南闯北多年,她很清楚人心险恶,就把金条藏了起来。
原本她是打算再继续去找戏班的,可阴差阳错,走到了大黄庄,并最终留在了这里,嫁给了我爷。
好几次,我问我奶为什么会看上我爷,我奶都说是当时是鬼迷了心窍。
不过,跟了我爷后,虽然日子清苦,但也没让我奶冻着饿着。
我爷是大黄庄有名的猎手,围山打猎那是一绝,所以一年四季家里也吃穿不愁。
很快,她俩就有了我爹,然后一眨眼,我爹也娶了我娘,怀上了我。
也正是因为这,我爹触犯了禁忌,给全家带来了祸事。
我奶说,当时我娘已经怀了我八个月。
眼看着就要抱上大孙子了,我娘却突然开始闹症候(生病)。上吐下泻不说,到最后连水都喝不进去了。
这人如果水都喝不了,那就明白了。
我奶是个明白人,知道再这么下去,肯定要一尸两命,然后就找村里的老人搞了个偏方,给我娘强行续了一命。
只要等我安然落地,我娘的大限也就到了。
喝了那个偏方后,我娘立马就生龙活虎了,可我奶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就可了劲的伺候我娘。
只要我娘开口,我家都会尽力去办。
很快,预产期将近,我娘大概也是明白了自己的命,那天天不亮就爬了起来,说想喝鸡汤。
我爹当时还是大小伙子,没什么顾虑,听到我娘想喝鸡汤,立马起床去院子里磨刀。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奶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说:“你爹也是个彪子,但凡他啥事都跟我们说一声,也不会出那档子事。”
我奶是满腔的不忿,还告诫我,以后做事不懂的就要问问懂行,尤其是一些行里事,更应该先问问明白人。
毕竟这人世间,存在许许多多的规矩,坏了规矩就会出事,更别说规矩之上的那些禁忌。
我爹那天就好巧不巧地犯了禁忌,还是一条大忌。
那天,东方刚泛白,眼看着旭日就要东升,我爹手起刀落,把我家那只打鸣的大公鸡给宰了。
老话说,不杀破晓鸡,沾之血撒地。
据说,这天要将明的公鸡有神灵护着,它一啼鸣,鬼神皆避。
这也是鬼怪惧怕鸡打鸣的原因。
要是得罪这个时辰的公鸡,那是要遭报应的。
我爹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禁忌,所以直接把那只鸡送走了。
就这样,家里公鸡没了命,早上的餐桌上却多了一锅鲜美的鸡汤。一家人美滋滋地吃了一顿,到了中午,出事了。
那天中午,我奶跟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眼瞅着太阳到了最高处,我家门口进来一个人。
那个人穿的破破烂烂,腰里别着一面铜锣。
唯一醒目的,就是他头上戴着的那顶帽子,红艳若血,形似鸡冠。
那人进门,跟做贼似的四下一瞅,然后满脸邪笑地对我奶说道:“老嫂子,打搅您雅兴了。”
听到这话,我奶就觉得不对劲。
年轻时,她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一听这话音,就知道这人不简单,连忙起身,问道:“老哥,有啥事您说。”
“嘿嘿,老嫂子是个明白人,我今天来,只是想跟你家借点东西。”
这人说完,抬手取下了腰里的铜锣,然后阴阴一笑。
我奶一看这架势,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破锣虽然不起眼,可也不是随便敲的。
要知道,民间有个说法,午时锣三响,鬼怪齐登场,这要是敲了,我家指定不得安宁。
我奶当时就一皱眉头,没好气地问道:“老哥这是干嘛?跟我家有仇?”
“呵呵,本来是没仇的,但是今天过后,这仇就算结了。”
“老哥能给个明白话吗?就算有仇,也该把道划清吧。”
“问你儿子去吧。”那人也懒得再跟我奶废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立马敲响了铜锣。
咚咚咚!
三响过后,那人冷哼一声:“这就算划清了,听说你是‘鬼观音’,晚上咱就摆个台子,好好唱出大戏。”
话落,那人直接消失。
我奶自知大事不妙,立马去找了我爹,问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我爹虽然彪,但人也算随和,平日里对人都是客客气气,哪里会得罪人。
想了半天,他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只能站在那里听我奶数落。
一家人合计了好一会儿,也都饿了,我奶就去厨房热了一下早上的鸡汤。
这一掀锅,她便看到一个公鸡头大刺刺地立在锅里,当时就明白了。
“黄庆祥,你个彪货,这鸡你也敢杀?”
听到我奶的骂声,我爷我爹立马跑了过去:“娘,咋了,这鸡咋就不能杀了?”
“咋不能杀,你说咋不能杀?”
我奶气得一把拧住我爹的耳朵,质问道:“家里母鸡那么多,你为啥偏杀公鸡?”
“哎哟,我,我不是寻思母鸡留着下蛋吗?娘,你轻点。”
“我给你拧下来,就算要杀,你就不能等它打完鸣再杀?不杀破晓鸡,午时不敲锣,这是大忌啊。”
说完,我奶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倒是我爷一脸的平静,说道:“好了,娃也不懂这些。不知者不怪吗。”
“还不怪,人家都上门了,今晚就要咱们好看。”
我爷淡定地抽了口眼袋,说道:“有啥大不了的,先礼后兵,大不了,我再出趟山。”
有了我爷这话,我奶这才多少镇定了一些。
她起身,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啥事过了今晚再说。”
就这样,一家人魂不守舍地等到了晚上。
子时一过,飘了一夜的大雪戛然而止,天上的月亮大明。
很快,我家院子里便传来吱嘎吱嘎的踩雪声,接着一道嘹亮的鸡鸣划破长空。
“今日献戏,《辕门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