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安历691年7月30日，晚上，气候舒适。

自那次不能算很愉快的员工餐后，已经过去三天了。在这三天里，特修发现温黎明思索的时间更多了。

虽说与杰克店长的关系依旧处得不算好，但温黎明并没有因此放弃兼职或者消极怠工，反而更加勤快认真了。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面对特修的疑惑，温黎明是这么回答的，“将作为爱好的制作游戏视为自己的工作并不意味着可以逃避生活本身。为了追逐所谓的光鲜而放弃面对生活选择‘工作’时，那本身就是为逃避生活所找的借口罢了。”

确实如此。

即使第一款游戏让两人无需再关注温饱问题，但这种微薄的收入放在维尔德这座魔法之都里确实不够看。

毕竟，随随便便做瓶炼金药剂消耗的材料费用就是他们两人一个月的生活开销了。能住在这里的人，哪怕是平民也不至于口袋里掏不出几枚厄里银币出来。

“就这点收入，你怎么好意思叫小姑娘养你的啊？”

似乎是被店长的这句话刺激到了，他现在反而全身心的投入到新的游戏制作中，为了新的游戏，他每天晚上都会坐在魔网终端前，认真的准备着相关的资料。虽说看不懂，但是当特修在打扫卫生时偶然注意到温黎明的神情时，她恍惚间感受到了对方那极大的热情。

先生眼中的世界，那个由魔网终端上的文字与数字组成的“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怀揣着这样的困惑，在这個晚上，终于，她还是将这个问题向温黎明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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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现在……在做什么样的游戏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黎明抬起头来，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特修。

“还是恐怖游戏。”注意到特修的肩膀几乎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为了让对方安心成为自己的小白鼠迅速补充道，“不过不是之前那种了。”

“为什么？”特修明显疑惑起来，“先生之前做出来的游戏，不是很受欢迎吗？”

之前她从先生口中得知那款吓人的游戏已经赚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而且这仅仅只是一周的数据——哪怕愚笨如她都能想象到之后这个数字会变得多么庞大，多么……难以想象。

但这样火爆的“商品”，不受欢迎么？

“受欢迎是一回事，销量又是另一回事了啊……”温黎明停下了操作虚拟键盘的手，已经对着魔网终端工作了将近三个小时的他正好想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一下，顺带给这个对游戏一无所知的小姑娘解释解释自己的行为。

拿起盛有摊凉的白开水的水杯润了润嘴，温黎明想了想，以一个问题开头：“特修，你觉得我的游戏好玩吗？”

特修犹豫了好久：“……好玩。”

温黎明不为所动，让自己显得更专业：“你可以说实话。”

特修低下了自己的脑袋：“……不敢玩。”

“不敢玩是正常的，毕竟这个游戏就是为了让人感到恐怖才开发出来的。”温黎明转着食指，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毕竟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有人乐意去主动被惊吓，不是吗？”

“那么，先生你为什么要开发这种……吓人的游戏？”

因为我要攒点数回家喝阔落！

这话温黎明自然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但是鉴于对方的感知在某些时候意外的细腻，自己也不能冒着可能被对方察觉徒增怀疑的风险随便找一个借口应付过去，于是在思索片刻后回答：“我觉得现在的游戏……还是太无聊了。”

“无，无聊吗？”

“像是不怎么玩游戏的，或者刚刚接触游戏的新玩家，或许会觉得‘电子游戏’这种全新的玩具很有意思。”温黎明摇了摇头，“但玩具终究是玩具，玩具本身的意义就是供人玩耍的，如果玩具不好玩的话还会有人玩吗？”

“……我想，应该不会。”

“是的，旧玩具玩腻了就会自然想去玩新玩具，旧游戏玩多了就会自然想去玩新游戏，”温黎明打开了应用中心，五指摊开，让画面变大，特修也能清楚的看到上面展示的内容。

一个接一个的扫过去，特修看完一列游戏后愣愣的：“好多超级里奥哦……”

“是的，很多，不如说太多了。”温黎明点了点头，点击其中一款游戏的图标，屏幕随后加载出这款游戏的简介。

“这是一款‘受超级里奥启发创作’的一款平台跳跃动作游戏，与超级里奥不同的是，主角从水管工换成了魔法师，可以通过释放魔法来消灭怪物。”温黎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提不起劲，在展示了几张游戏截图后询问特修，“你觉得这样的游戏好玩吗？”

“我觉得……可能会很有意思。”

“是啊，我也觉得。”

温黎明手指指向图标下方的一行小字上，点了点头。

“游戏时长：13.4小时，已完成全部成就？”特修将那行字念完后，不可思议，“先生竟然通关了啊！好厉害！”

“也没多厉害，虽然有点难度但并不是很考操作所以还能勉强应对。”温黎明伸了个懒腰，“我觉得评价一款游戏至少得要把它通关对吧？所以我通关了。

“实话实说，地图设计能看出制作组的用心，存档点的安排也很合理，而且他们在超级里奥的基础上做出了相当程度的创新——这个‘施法系统’让游戏的策略性与动作性得到了大幅提升，甚至因为施法需要的魔力限制让它有了‘资源管理’的味道。”

温黎明话锋一转：“但是，也止步于此了。

“制作组依旧被困在超级里奥的框架下，虽然做出了尝试但依旧不多，有很多地方的怪物安排甚至都不需要施法，而是采取超级里奥的‘跳跃踩怪’的思路，这让这套施法系统显得用处不大，在高玩手中甚至没有用武之地。”

是的，这款游戏依旧没有抛弃掉属于超级里奥的部分。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游戏，都是在开创者的伟绩下修修补补的制品。

这是温黎明调查出来的结果。在这个特殊的异世界里，游戏产业中的大多数如同攀枝的绿藤，只能依附着立起的石柱，最后随着石柱一起土崩瓦解。

这是不健康的，甚至可以说是畸形的游戏生态。

“你看看这个。”温黎明退出之前的界面，又打开了“新游推荐榜”，指向其中一栏。

特修瞳孔微微一缩：“这个……好像先生做的游戏啊！”

“不是像，除了画面一模一样。”

温黎明看向这款叫做《兔子邦迪的面馆值夜记》，除去里面的齿轮人偶跟店铺安排，其他的玩法几乎一模一样。

游戏下方的介绍词倒是标准的商业游戏格式，“刺激的值夜体验”“困难的魔力管理”分点介绍，还有“野熊游戏荣誉出品”。

“而且比先生的游戏还要贵……”特修注意到了游戏下方的价格，68厄里，几乎是温黎明游戏价格的三倍。

“直接照搬先生的游戏，还比先生贵，这太不合理了！”

“注意到了吧？”温黎明斜眼看着特修的侧脸，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严肃，“这个世界的游戏玩法，并不值钱。”

即使只是雏形，这个世界的游戏厂商也都在心照不宣的将游戏维持在一个不低的标准线上，哪怕是知名的游戏大厂心乐游戏的《塞勒达传说》，靠着在地球上都算是怀旧的16位的像素画面与8bit音效，首发售价也有278厄里，是温黎明一周的工资。

靠着这种潜规则，游戏被暗中割裂出两个部分：知名的游戏厂商靠着高价位的游戏赚得盆满钵满，被排挤的小型制作组只能靠着低价位去吸引玩家，在这条内卷道路上无止境的消耗着。

加上当下游戏玩法本身的贫瘠，大厂甚至可以随意拿取冷门小作品的“创新”加以改进成为新作。如此的环境显然更加畸形。

这是个一本暴利的生意——前提是你已经占据了这块大蛋糕的一部分。

哪怕温黎明对这块蛋糕的兴趣并不大，他也得承认，这种环境对他获取点数可谓相当不利。

毕竟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吓人的点子，接着便是各个厂商蜂拥而至，那么玩家在被其他游戏的这个点子惊吓到后再回过头来看本家的，还能感受到一样的情绪吗？

让他找个比喻来形容的话……他只觉得这就是一场大型impact一样，你抄抄我的，我抄抄你的，诶你这个不错，狠狠抄了……抄到所有游戏厂商皆大欢喜，只有玩家看着钱包，仰天长啸。

RNM，退钱！

当然这种奇妙的比喻温黎明是不会说出口的，在傻白甜小姑娘前他还得维持住自己的形象，虽然感觉也没剩多少了。

“太卑鄙了。”

特修微微皱起眉，对这种行为感到不齿。

“商业活动可不是干讲究仁义的啊，就像是饿着肚子的人吃饭才不会讲究什么礼仪一样。”温黎明没有肯定，只是将那个界面关上了，“可以预见的是，随着《费兹迪》的兴起，同类的模仿作只会越来越多。

“那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再去开发同类型的续作，还有多少机会复刻前面的成功呢？”

“所以这就是先生不去做续作的原因吗……”至此特修终于明白了温黎明行动的意义，“不愧是先生！”

事实上，温黎明不想继续做续作还有其他原因。

一般从商业角度考虑，做续作在商业选择上肯定更加保险，但是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放得更为长远：

《费兹迪披萨屋的午夜时光》最大的恐怖感在于突然的惊吓，也就是“跳杀”。这种惊吓是迅捷而廉价的，如同可乐一样，刚喝的时候还很爽，喝完了就只记得自己之前喝的带气糖水。

同样类型的作品，同种套路的惊吓手段，重复刺激下玩家会养成“习惯”，自然的感到麻木，也就是所谓的“竭泽而渔”。

这是有先例的：当年好莱坞因为一部超英电影爆火而玩命的制作续集系列，上百部电影的刺激下大多数人也对这个曾经新颖刺激的题材感到无感了。

虽然《费兹迪》的续作开发相对简单，但在第一部的热度还没起势时就开发下一部，不仅需要跟一众竞品争夺市场，同时还会给这个游戏系列打上一个“速成廉价”的标签——这并不符合他的规划。

同时，虽然《费兹迪》的惊吓手段比较原始，但无疑也相当高效。这种直接的手段也会劝退很多人，无法成为他的点数来源。

为了扩大受众，收割更多点数，他只能变着花样去制作更多不同类型的恐怖游戏，未来有机会还会去做电影动漫什么的，毕竟那更是一片蓝海市场。

“那先生是想做什么类型的游戏？”

“嗯，要举例子的话……”温黎明挑了挑眉，在犹豫许久后放弃形容，转而打开了直播平台。

现在的游戏区直播正热，其中的头牌主播“伊拉”与“EQL”正在直播着温黎明的恐怖游戏，二人现在正在尝试着通关第六夜后解锁的自定义难度，在各路机械人偶的鬼畜式袭击下使出浑身解数，痛并快乐着。

在这两个人的带动下，有好几位嗅觉敏锐的主播也开始直播起这世界上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恐怖游戏，他们的人气在鬼哭狼嚎中持续走高。

但还有不少主播依旧在按照预定计划直播其他游戏，而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塞勒达传说》。

“就是这个。”温黎明指了指画面上的像素背景，“RPG，角色扮演游戏。”

而温黎明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而是默默的藏在了心底：

而他要做的那个游戏的名字是，《魔女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