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

菅野欠泽口敦子一个人情，而这个人情在敦子那里是一件十分具体的事物，就是一则独家新闻。

但具体情况他们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在教授连环杀人案中，长藤教授寄给泽口的举报信是陷阱，是虚假的，敦子一旦发了这则“独家新闻”，她的公信力也会就此死掉。可是在敦子看来，抛开这些负面影响，那的的确确是一条独家新闻，而阻止她刊登这则报道的菅野，有责任赔偿她另一则独家新闻。

这种想法的逻辑就好比“抛开事实不谈，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错误吗”。

“你还真是想升职想疯了。”

“这不是升职的问题，是能力的问题。”敦子抿起嘴唇，“你知道这个行当对于我们新人来说很恐怖吧？总编第一天讲话的时候就跟我们说‘不拼命奔跑的话就等着被开除吧！’害得我整日整日睡不好觉！”

照这么说，这个世界可没有好做的工作，每份工作都是一样，不努力奔跑就会被落下。

“你也知道我的副编辑是个相当讨人厌的油腻男，明明头发没多少了，但还是一副很自傲的样子。一直找各种理由搪塞我的稿件，然后把栏位交给其它女记者写的报道。啧。”

“吼。”这个世界不缺这种讨人厌的上司，“他会骚扰你吗？”

聪敏的泽口敦子滴溜溜地转动眼睛，然后咧嘴一笑：“如果一直拿不出成绩的话，说不定呢？——‘如果想要上头版就陪我睡’，突然有一天会向我提出这种要求，之类的。”说完，她又顿了一下，“警察先生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吧？”

“——那你还是趁早辞职算了。”

没想到菅野油盐不进。

“喂！太霸道了！你可是警察哎！”

“警察也不是什么事都会插手管的，被职场骚扰的人多了，有男有女，我总不可能每个人都去照顾一下吧？”菅野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喝了一口咖啡，苦的要命。

泽口敦子听完菅野的话后狂皱眉头，思忖起自己到底要怎么叮这颗无缝的蛋。

可是想来想去，敦子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面前的警察实在太难搞了，这是她短暂的记者生涯中遇到的最大敌人，面对如此强势的警察，她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的话。

——就哭算了。

他年纪大不了我几岁，应该会对我这样的漂亮女孩儿动恻隐之心的吧？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泽口敦子自认为还是很可爱的，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都总会有男同学鼓起勇气找她告白，然后再被她残忍拒绝，倒不是因为她乐在其中，而是她总觉得自己能够遇到更好的人。

她把被男同学告白一事当做是她成长途中的绊脚石，为了躲避这些讨厌的绊脚石，她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头发剪短，从过去的长发飘飘变成了现在少年感十足的短发。

然而这一举动并没有让绊脚石减少，反而引来了新的绊脚石，因为她的五官实在是精致，真正好看的人无论是什么发型都会显得独特。她也是剪掉头发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点......

但即便发现了这一点，她也再没有留过长发。

“——可我真的很需要这篇报道。”敦子有些委屈地说道。

“不行。”

“拜托......”敦子的那双大眼睛里已经开始闪烁泪光。

“啊......”

菅野偏起头，特意不去看敦子的表情。

惹女性哭泣这种事，即便是他也不想看到。

看到肯定会动摇的，但是又不能动摇。

所以只有逃避这一条路可走了。

“——总要告诉我原因吧！为什么不能让我刊登关于你的报道？”

“不是都说了......”

“才不会因为那种理由呢！你应该是职业组的警察吧，这样的报道岂不是会让你更快的升官？警察官僚本来就是要撑门面的啊，这种新闻，总要比日后抹黑你的新闻好太多了吧？为你的前途着想，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

“——找不到就对了，有些事情本身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单纯来讲，我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这样会很麻烦，所以你怎么说都没用。”

“——那就不用你的名字了！这样可以吗？”

菅野回过头去，发现泽口敦子真的哭了，眼圈红红的，洋娃娃一般的大眼睛里闪着泪光，也不知道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是因为实在感觉委屈。

在菅野看来，敦子作为刚刚毕业进入报社工作的新人实在是太拼了，或许她很热爱这份职业，又或者天生是那种要强的女性......

“不用我的名字......那你要怎么做？报道的话，时间地点人物都是一定要有的吧？”

“X警部。

这就是你在报道中的名字。”她伸出手，抓住菅野的胳膊，“求求您了！这篇报道对我来说很重要，还没有记者采访过毛利侦探，也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更没有人知道是你拆除了炸弹，可这是事实！

——公众有权利知道事实！”

有权利知道事实......

最终到底是哭泣中的敦子让菅野起了恻隐之心，还是敦子的话触动了菅野，他本人也说不清楚。但最后的结果十分明了，在敦子的死缠烂打之下，菅野默许了她将连环爆炸案中发生的具体袭击当做独家报道刊登在了报纸上。甚至还亲自给她讲述了一些毛利前辈没有讲到的细节问题。

就比如说炸弹客出的几个谜题，警方又是如何破解这些迷题的。

当然，也提到了发生在青森县的火灾惨案。

菅野的讲述为敦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这起事件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曲折诡异的事实，她也没想到名为森谷的建筑师仅仅就是为了和另一个已经被警方判定死亡的知音取得联系就能犯下如此罪行......

这要是见诸于报端，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她确信这点。

当然，菅野有意省略了灰原参与的部分，这是出于谨慎考虑，毕竟灰原的身份十分敏感。哪怕不使用真名也会有一些风险，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藏在幕后，就当这个人并不存在。

不过，菅野的讲述未能解决敦子的一个问题。

“——那这个坂野帝二，真的还活着吗？”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菅野也拿不准。

“多半是死了吧，我在那之后也简单调阅了一下青森县警方的记录，火灾中发现的尸体做过齿形比对，那东西和指纹一样，可以判明一个人的身份。这种对比青森县警方做过三次，三次的结果都一样......

所以人多半是死了，而森谷，就是一个自以为知己还活着的走火入魔的疯子。”

菅野顿了一下，见到敦子失望的神情，咧嘴一笑。

“——嘛，不过也说不准，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谜题。说不准坂野还活着呢，他用了某种方式伪装自己已经死了，然而实际上还在逍遥法外。”

敦子笑了：“那你可得好好查查这件事情啊！”

“有机会的话......”

菅野随口应付了一句，而后轻啜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