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伤者十二人,无死。”
“缴获钱粮若干、辎重三十五车,妇人百余人、貌美妇人五名......”负责战后清点战利品的军曹念到这里的时候,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梁刺史。
“......钱粮辎重留下,把人全都给放了。”
梁信摇摇头。
他身侧还跪着几个大汉,身上甲胄被剥了,只剩下里衬,被寒风一吹,正冻得瑟瑟发抖,眼神里都流露出些许哀求。
活着不容易。
也亏黄巢有些本事,就城外的主力兵马全数溃败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把城里的数百兵卒调动起来,从另一个城门仓皇逃出去了。
剩下的贼军,要么降,要么是死。
梁信乐呵呵地走在俘虏旁边,跟开盲盒似的,尤其是发现偶尔问出的一两個名字,
哟,
自己居然还认识。
“你叫朱温?”
“是。”
朱温在心里叹了口气,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不过是黄巢帐下一个小卒,为什么会被这位刺史特意下令喊出来?
而且,跟自己跪在一起的,还是军中的一位将军以及一名...小校?
自己和另外三人究竟有什么共同之处?
朱温心里反正是琢磨不清。
梁信脸上笑容温和,心里则是沉吟不语。
开盲盒这种事,只有大中和不中两种情况。
就比如现在,梁信觉得自己已经开出了头彩,不由得对建议自己率军来平陆县的鲁泽越发喜欢。
俘虏的人里面,除了那些普通士卒和已经跟随黄巢逃走的军官将领,被梁信抓到的人,也就是能让他感兴趣的人足足有三个。
黄巢帐下小卒朱温,
黄巢军中小校葛从周,
黄巢军中大将毕师铎。
“记一下。”他看向旁边的鲁泽,吩咐道:“以后看见黄巢,提醒本官先向他奉酒三杯以示敬意。”
“......”鲁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能看出梁信眼里的喜意,思忖片刻后,他将目光放在那个名叫毕师铎的叛军大将身上。
是了,
兴许是使君听说过这人,所以想要招揽他?
鲁泽清了清嗓子,眼里露出一丝了然,他立刻道:“不如让属下来吧。”
梁信微微颔首,站在一旁看着。
只见鲁泽挺着肚子走到毕师铎跟前,笑道:
“将军屈身于草莽,今既见擒,何不弃暗投明?”
毕师铎面容坚毅深沉,最多不过三十来岁,印堂略有点发暗。
听到鲁泽说话,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此人,再看看周围,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
自己已经落魄到这个境地了么?
唉。
要我降,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能不能让我先站起来,至少先给我洗个澡换身衣服,让我有一种被礼遇的感觉?
现在让我跟一个丘八和一个最底层的小校跪在一块,大刺刺的要我降。
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呵...”鲁泽一看到毕师铎低头不语的样子就冷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指着旁边的朱温,对士卒喝令道:“杀了他!”
朱温:“?????”
杀鸡儆猴嘛。
大家都懂。
你不从,我就当面杀你的同袍,然后再问你,如果实在不愿意,那就跟着你的同袍一块去死叭。
“诶。”
梁信这才看出来这个胖子应该是想歪了,立刻出声喝止,他摆摆手,示意士卒给三个人松绑。
随着三个人被松绑后,站起来的样子也是各有特色。
毕师铎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默然不语。
葛从周自始至终都没说话,松绑了也就站起来。
朱温则是腿脚发软,被士卒搀扶着站起身、
“本官是郓州刺史梁信。”
梁信站在毕师铎面前,平静道:“按照朝廷律法,抓住尔等是要抄家灭族的。”
“朝廷律法。”
毕师铎哑着嗓子笑了笑,面目忽然变得狰狞了许多。
“朝廷律法,呵呵......以往我做良民的时候,就是听信这狗噙的四个字,才被压榨了那么多年,最后家破人亡,才跟着大帅反了这狗噙的朝廷。
你要灭我的族?”
他贴近梁信,几乎是吼道:
“若非我家眷已经被朝廷逼的死绝了,谁又愿屈身为寇造反?”
“你这话,不用对着我喊。”梁信缓缓道:“其实抛开其他的不说,本官倒觉得,你是个汉子。”
他忽然往前一步,毕师铎不得不后退一步,听着梁信语气陡然一变。
“黄巢算什么东西?”
“你跟着他四处流窜两年了吧?
充其量有个将军的名号,
成家了没?
立业了没?
父母孝敬了吗?
你自己想必也清楚,你们不过是贼,一帮流贼!
官军追到哪,你们就得从哪开始逃!”
梁信越说,毕师铎脸上神色越仓皇,片刻后,他嗫嚅一下嘴唇,低声道:“你...”
“本官,保你一个实打实的前程。”
毕师铎嘴角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看到梁信身后的兵卒,已经不远处成排跪着的叛军俘虏,他只能做出了决定。
“末将愿降。”
“这就好。”
梁信看向另外两个人,目光在朱温脸上停留了片刻。
“本官身边缺两个亲随校尉,你们愿意吗?”
朱温愣了一下,只觉得有些突然,当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葛从周,此刻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梁信,沉声道:
“小人愿意。”
“小人...也愿意。”
“很好。”
梁信笑了,示意两人跟在自己后面,对着一旁的孙昌,仿佛随意道:“降卒有多少?”
“将近两千人,有不少人应该是在开战之初就逃了。”
“嗯。”
梁信叹了口气,道:“随意杀人终究也不好,这些人虽然是贼寇,但也要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查一下,
但凡刚才在城内劫掠百姓所行不法的,
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
大家都是人,却并不是同类人。
最惨的,
甚至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梁信自始至终没觉得刺史是多大的官儿,除非必要,他也不会过多的去跟别人抖落官儿的威风。
因为他自己觉得确实不大。
正如同躺在他面前的宋威,半个月前何等风光,现在也不过是裹着一张草席,尸首都臭烂了。
宋威死了,平卢军必然会大乱,而且平卢军和自己所在的天平军是挨着的,更方便自己浑水摸鱼了。
而且,宋威一死,等于梁信前期从他身上白嫖到了一大笔好处,现在也不用担心以后宋威会来分润活字印刷的利益了。
至于说宋威死后自己没靠山了?
呵,当然不是。
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好好利用这件事,那就又得重新考虑了。
自己现在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狗胆包天的幕后黑手。
想到这里,
梁信深吸一口气。
嘶,
有那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