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唐一朝,除了宦官,其实还有个很有前途的身份——落第举子。
唐朝科举所起到的作用一直有限的很,因为最能决定举子们是否能榜上有名的,居然是他们的相貌、名气、家世。
本来是一个让彼此站在同一起跑线的制度,但大家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可能还要拼爹?
二月的时候才举行过考试,所以在街上看到书生大半且垂头丧气的人,那大概率就是才参加过考试而未能中者。
春闱放榜很快,最多一两個月就能“出成绩”。
这期间内,消息稍微灵通些的人,就会变得越来越焦虑。
什么,
他爹居然是某部尚书!
又或者,
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居然是荥阳郑氏出身,名气也比自己响亮,那他肯定是要高中了。
那种焦虑的心情被提的越来越高,等到放榜那天,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乾符四年居然有两个闰二月。
梁信觉得自己是赶巧了,但最赶巧的,还是遇上了这放榜不久的时候。
那些能上榜的举子,固然证明了其能力,但落第的书生们,就未尝不是能人。
譬如皮日休,数次不第,最终只做了个小官。
譬如黄巢,数次不中,最终悍然发起了二战。
梁信在长安逗留的时间最多还有一天多,但并没有太多留恋。
主要是长安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光辉,要是自己以后得意了,没准还能兵临长安,以征服者的姿态与这座城重逢。
就如同一个和好多野男人私下有过往来的俏寡妇,你看到她的时候,难不成脑子里还会很庄重?
梁信更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在这时候找到几个有能力的,说服他们跟着自己回去。
鲁泽则是在一旁道:
“使君若是想见见那些举子,在街上这么走是见不到他们的。”
落榜书生大多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座让他们伤心的城,现在估计也是躲在哪儿借酒消愁。
难道还会故意走在外面,等熟人见面后仔细询问自己究竟过没过吗?
而且,
走了都大半天了,就算侥幸碰到了读书人,使君先是询问姓名,然后面露思索,最后又问了几个问题,便摆摆手作别告辞。
您现在领着咱们四处乱逛,
究竟是在找卧龙凤雏,
还是在帮我老鲁减肥?
再说了,就这么四处乱走,怎么可能找得到人才,难不成老天会一阵风把他们吹到您面前?
鲁泽瘪着嘴,有些委屈,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忽然指着不远处惊呼起来。
“兄弟,牛!”
当然不是夸赞,而是街那头真的出现了一头发疯的牛,正喘着粗气朝人群里猛冲!
梁信:“......”
正当他准备后退的时候,看见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正蹲在旁边不知道做些什么,犹豫片刻,指了指那人。
朱温一愣,而葛从周则是毫不犹豫地跑过去,在疯牛冲过来之前,就把那个乞丐拖到了旁边安全的地方。
疯牛对着他们喷了口粗气,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冲去,街那头不断有哭喊声响起,甚至已经有两个神策军士卒被撞伤在地。
梁信没去管,他瞥了一眼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乞丐,随口问了一句:“没事吧?”
乞丐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远处发疯的牛,对着梁信他们拱手施礼。
“多谢诸位相救。”
梁信还没察觉出什么,只是淡淡点头,而鲁泽忽然呼吸一窒,上下打量着这个乞丐一样的男人,最后,则是留意到这人身子底下居然还垫着一本书。
额...
怎么可能...
他都被自己心里忽然出现的想法逗笑了。
梁信也看到了那本书,忽然好奇问道:“你是书生?”
男子点点头,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事。
“没考中?”
“......您说的对。”
梁信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原来是个读书人,还未请教姓名?”
乞丐叹了口气,眼里的浑浊消散了些,此刻他挺直腰板,认真道:
“在下姓敬,名翔,字子振,乃同州冯翊人氏,让您见到在下这幅模样,还真是惭愧。”
话音未落,他就发觉面前这位穿着不凡的年轻男子,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陡然变得热切了起来!
若非敬翔清楚自己这几天四处醉酒游荡,身上早就又脏又臭,但凡是个人都不可能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想法。
但此刻,当看到梁信的眼神时,他忽然有点不自信了。
“你...您是认识我?”
梁信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
“久闻大名呐!”
站在一旁的鲁泽看傻了都。
归根结底,青史留名的好处就在这儿。
哪怕一身脏泥,邋遢的不像样子,但也会有人听到你姓名后就主动贴过来。
而哪怕干干净净,已经立下了些功劳,但在那个人眼里,自己只是个聪明的胖子。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多看我一眼......
胖子满脑子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悲叹,片刻后,他又自我安慰式的想。
就算使君真的要招揽这人,也不过就是多一个人罢了。
“扑通!”
不远处,忽然踉踉跄跄冲过来一个年轻人,就这般直接倒在了他们面前。
随着他的摔倒,一块砚台从他袖子里飞出,在地上摔得粉碎。
葛从周恰巧还站在那边,下意识伸手,把那人搀扶了起来。
那人小腿处有新伤,正在汩汩流血,应该是刚才被那头疯牛撞到了。
被葛从周搀扶起来后,他一眼看到地上那块摔碎了的砚台,眼里当即闪过一丝痛楚,片刻后,他仰头看天,怒吼道:
“贼老天,我李振究竟如何得罪于你,为何这般戏弄我!”
鲁泽和敬翔心里忽然都有些怪异的感觉,因为他们再度从梁信眼里看到了那种难以压抑的激动。
......
吏部很快就把对应的官印、文书发了下来。
天平军留守,兼郓州刺史,治下郓、濮、曹三州。
除此之外,还有个左金吾卫将军的名头,也就是个“赠品”,没什么实际权力;这官职放在唐初和盛唐的时候很值钱,
但现在么,
大概就就像是你去投奔中央大佬,对方赏给你一个京城城管大队下辖某小队的小队长,还是连保护费都不能收的那种。
但对于敬翔和李振来说,则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彼时朝廷如高山,
只可惜,我自向山走去,却不得回应。
现在,他们更是看到了另一座正在缓慢崛起的山。
哪怕它现在很小,
很弱,
但总归也是立起了一个山头。
最重要的是,它主动朝着自己走来,且发出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