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让在后面全程目睹,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这俩人倒是真的能忍。”
“不能忍,他们也到不了如今这个位置;再加上他们确实占着我的曹州,真要是出城追着砍我,就等于是代表朝廷对魏博军宣战,你们家大王还要感谢他们呢。
为何?
这是朝廷主动攻打他,大王就可以趁势说动其他河朔藩镇帮忙,举河北之力,以现在的朝廷是肯定拿不下的。”
听到这,罗让顿时有些遗憾:“只可惜看现在这样子,他们还是不打算出城。”
“你反正得到了功和名不是?”
梁信跟他许诺过,不管他怎么在城外挑衅,崔安潜和齐克让都肯定稳如老狗,因为他们还有底气,只要回到各地的地盘上,等大军在手,还能从长计议,所以根本不会在这和魏博军翻脸。
而对于罗让来说,他现在就是刷个声望。
领着一队魏博军在城外对另外两镇节度使开嘲讽,后者气的只能放屁。
之前他只是個籍籍无名的都将,在这狠狠打了忠武军和泰宁军的脸,在韩简那儿的印象就成了勇武但缺少谋略的莽夫。
这种莽夫好控制啊。
再加上罗让根基浅薄,接下来有九成的可能,韩简会让他继续率领一支兵马驻扎在天平军境内,甚至不会拿宋州刺史的事怪罪他。
为什么他一定会让罗让留下?
实在到了不得已的时候,罗让就是在和朝廷敌对的第一线,只要后方稍微操作一下,就能使得罗让死于“乱军”之中,还免得韩简落一个无情无义的名头。
“梁留守......”
“您瞧不起我是不是?咱们兄弟私下里相称就好,当然,别被大王听见了去。”
罗让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心里也渐渐忘却了梁信在宋州算计他的,他拍拍梁信的肩膀刚想回答,后方响起了马蹄声,回头看去,副将刚好到面前。
“将军,不好了。”
副将面色难看道:
“探子来报,宣武军在后面追过来了,那里面...有节度使的旌旗。”
宣武军节度使穆仁裕追过来了!
罗让瞪大了眼睛,这时候心里才开始思索,随即就看向梁信,怒道:
“穆仁裕不是跟着其他几个藩镇南下了吗?为何他会在这儿?”
梁信耸耸肩,一脸无辜。
“谁知道呢?”
......
“我知道,是魏博军杀了郑允谟。”穆仁裕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名叫葛从周的汉子,眼里不屑,同时也很直接地说:“这事,不用你们家留守来劝我。”
“梁信小儿算什么东西?他还没那个资格劝老夫停手。”
言罢,他冷笑一声,对着葛从周挥挥手。
“滚吧。”
“不行啊,请节度为天平军治下十万黎庶着想,为大局着想啊!”葛从周被人架着拖了出去,兀自还不死心一样,拼命喊着,仿佛真的是在为民请命一般。
临了,被人强行拖出去,他还跪在原地喊了几声,见实在没反应,这才“绝望”地跳上马离去。
不得不说,相比于朱温那种孔武中带着一丝狡黠的面孔,葛从周这种浓眉大眼的坏怂,骗起人来才是实打实的真切。
穆仁裕虽然把葛从周赶跑了,心里却忽然一动,觉得倒是可以将梁信作为一个棋子来看待。
这小子似乎很怕打起来。
也对啊,打起来的话,他天平军就得首当其冲,再加上,听说这梁信挺爱护百姓的?
愚蠢且可以利用。
穆仁裕心里给梁信下完了定义,转头看向前方。
部分宣武军确实跟随联军主力南下了,穆仁裕得回来筹备钱粮,同时做其他的一些私事,没想到刚回来就被人报信说魏博军杀了宋州刺史。
你抢了泰宁军的粮队我还能幸灾乐祸,可你杀我治下的刺史做什么?
穆仁裕不在乎区区一个宋州刺史。
刺史的不少职权甚至和他的权力范围冲突,死了其实更好,但他不能不表这个态。
“约束各自手下将士,无我号令,但凡往外射出一支箭矢,我就治你们的罪!”
他看了一眼手底下几个亲信,喝道。
“喏!”
宣武军也有骑兵,出来一队绕着阵脚巡视了一番后,前面的步卒军阵再度往前压了百余步的距离,在双方哨探都发现了彼此且明确做出戒备姿态的时候,这个举动,已经算是相当危险的信号了。
魏博军骑兵不用罗让吩咐,就各自转动方向,背对城墙,对宣武军严阵以待。
一名宣武军裨将越众而出,指着魏博军喝骂道:
“一群杀才,在宋州地界擅杀朝廷亲封刺史的就是你们?快快下马投降,如若不然,一个个死罪难逃!”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罗让脸色铁青,如果让韩简知道他面对宣武军屁都不敢放一个转身就逃,虽说没造成损失,但接下来的结果也可想而知。
他连刚到手的都将位置,都可能会被韩简轻飘飘一个“不足任事”的借口直接撅掉。
那......打?
梁信策马走过来,低声道:“兄长可是在犹豫?”
不用罗让回答,他就忽然大声道:
“乐从训!”
乐从训从阵中策马走出,看梁信的时候没说话,但眼神却是传递了过来。
梁信当即揽住罗让的肩膀,同时大吼道:
“忠武、宣武、泰宁三镇设计围剿咱们,诸将士,随我向外溃围!”
乐从训振臂高呼:
“跟在天平军后面,冲出去!”
罗让毕竟是武将,轻轻一下就推开了梁信,同时将手按在他胳膊上,只要稍微发力就能废掉他一条胳膊,而当看到周围的景象时,他不由得目眦欲裂。
若说梁信先前的喊话只是让魏博军骑兵一个个大惊失色,而接下来,作为军中副将的乐从训,则是亲口“证实”了这一切。
“你想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罗让吼道,他也开始拼命催动马匹,因为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满了天平军的骑兵,从属于他的魏博军反倒是跟在后面。
他更是没有注意到,原本天平军的旗帜全都被收起,所以在对面的宣武军看来,如今正朝着他们冲过来的那上千骑兵,全都是魏博军。
若真就这么跑了,那也就是等于魏博军给另外三镇一家一个大嘴巴子,朝廷说不准还会息事宁人,不想开启战端。
而梁信接下来,则是要带着魏博军在宣武军的裆下狠狠来一脚,让他痛彻心扉!
魏博军“溃围”的方向,是宣武军的本阵!
先前那名负责喊话的裨将,已经彻底吓傻,在他的视野范围内,黑甲的骑兵几乎无边无际,如同巨浪一般狠狠拍下。
《通典》里面曾明确记载过种种战术,其中以骑兵来讲,就算是重骑兵,在大部分情况下也绝对不会莽着头朝敌军步卒军阵里面一头撞进去。
一来,就算能赢,伤亡也绝对不少。
二来,翻车的概率绝对大过赢的概率,敌军但凡是简单的长矛长枪军阵,都足以在一段距离对骑兵造成巨大伤亡。
正常来讲,就是骑兵是在步卒军阵后下马列阵,等到两军接战,则是让弓弩手先行放箭杀伤,第一波次是弓弩手和前方军阵冲锋,此时骑兵不能擅动。
骑兵的用处,是在军阵前的短促突击和追击已经溃散的敌军。
而现在,在梁信有意的挑拨,和乐从训故意的引领下,他们就真的一头撞上了只有刀盾手且披甲率极低的宣武军前阵。
穆仁裕是来问责的,本来就不打算开战,没想到魏博军竟然蛮横到这个地步!
从天空上看,仿佛是一只剑刃直直劈开了整条布匹。
在穆仁裕几乎呆滞的注视下,
那个军阵所竖立起的旌旗,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就倒了。
那名宣武军裨将的首级被梁信一把拎住,同时对着乐从训喊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