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野外的百姓流民,其实数量不少,同时又有附近兖、宋、沂等州乃至于天平军治下几州的流民,在听说天平军留守会给入其治下为民者安家钱粮的时候,就立刻朝着郓州涌来。
朱温被分派去率军巡逻城内各处,确定过城门处安然无恙后,他向城门上的守军校尉打了声招呼,正准备告辞,随即又被城外的景象吸引了过去。
校尉看到他的样子,不禁笑道:
“人多吧?”
朱温吃惊于城外挤着想要入城的人山人海,随后心里想想,便觉得正常了许多。
往日官府只用一纸文书招揽,现在梁信用的是实打实的钱粮财货,要是没人愿意来才是见鬼了。
他毕竟心思敏锐,随即问道:
“那若是有人想鱼目混珠,偷偷想来领第二次第三次钱粮呢?一旦疏忽过去,岂不是损失甚多?”
校尉笑着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在城门处开设的二十多个营帐,天平军士卒在外面监督,每次只放入一人。
“登记过姓名后,便可领取民牌,往后走,就有专门的人给刻字,从此以后在城内行走,只要持民牌者即是良民,查出无牌者一律拿下关押。
而且入城之后的百姓,并不是自己想住在哪儿就住哪儿,而是在官吏指定的地方住下,之后,还会有人专门安排差事和工作,一切都会给你安排的很好。”
说到这里,校尉竟然露出几分羡慕。
“听说女人大多在留守开设的工坊里上工,别的不说,就说每日管一顿饭,甚至每月结工钱这点,若非我舍不得自家婆娘,现在估计也得打发她去。”
原来如此,朱温微微颔首,看着城外喧闹的人群,心里清楚,这些都源于梁留守的命令。
“多谢告知,某还得去巡城,过几日请你喝酒。”
“好。”
天气还是很热,留守府特地设置了冰水棚,但凡在兵营里操练和上工的人们,每日都可以免费拿两碗冰水喝。
其余人想喝也可以,得拿钱。
其实能喝到的人并不是特别多,但这代表了一种身份上的差别,使得刚在郓州城安驻下来的百姓,立刻就清楚了如何才能改变自己当前的处境:
从军,
或是进留守开设的那个“河南制造总局”上工。
“一碗冰水。”
一個面白无须的老者,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白净的年轻男子,不用老者吩咐,其中一人就掏出一文钱递过去。
做冰水的人看了一眼铜钱,随即起身,他身旁有个地窖的门,掀开后,可以看到在其中放着数十口大瓮。
那男人先是洗了洗手,然后才拿起舀子,取出一壶水来,最后取出一只干净的碗,将冰水倒进去。
老者眯起眼睛,倒不是觉得对方那种小心翼翼且挑剔的劲儿很可笑,而是从其中看出了另外一些东西。
什么时候,这些底层如泥一般污浊的百姓,居然也知道要干净了?
炎炎夏日里口渴的时候来上一碗冰水自然是再舒服不过的事,老者看出这所谓的“冰水”实际上只是在地窖里储放的水,时间一长,自然也就凉了许多。
“老人家,这水是干净的,放心喝。”
老者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点点头,说声:“好水。”
“你们喝了吧。”
看着身边两个小宦官把水分着喝了,老者摇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他当年入宫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那时候把自己的宝货给阉了,更需要一种勇气。
那时候没饭吃就得死,所以做个太监反倒是一种好事,再加上这些年他得了宫内“干爹”的赏识,往上爬的速度其实不慢。
但身子,终究是落下了病根,凉水肯定是喝不得的。
喝的那一口,实则是在“忆苦思甜”。
他就带着两个小宦官大摇大摆地四处闲逛,本来治安越来越严格的郓州城,反倒是没人来盘查他们。
在其身后不远处,一名校尉叹了口气,道:“跟紧点。”
等差不多逛完了大半个城区,天色已尽黄昏,老者走走停停,最终在一条街上停住脚步。
而在街道那头,则是出现了一个穿着便装的年轻男子,看着岁数不大,但其身后跟着的天平军士卒,则证明了其身份。
梁信没有露出“偶遇”的惊喜,隔着老远就躬身施礼。
“晚辈见过杨公。”
杨复光打量着梁信,片刻后开口道:“听说郓州先前哪怕是在薛节度手下,也没这般热闹景象,只是你现在花钱如流水,等没钱粮的时候,他们就该吃你的肉了。”
“梁信一身民膏民脂,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散尽一身又有何妨。”
“这句话说的倒是好听。”杨复光示意梁信带路,自己走在他身旁,缓声道:“田公在朝中对你很是不满,可卢相公等人倒是上疏建议罢免你的留守一职。”
卢相公名卢携,便是上次梁信入京时,和田令孜同时邀请梁信密谈的那位。
梁信当时选了田令孜,显然,这让卢相公觉得自己被极大的蔑视了。
田公只是不满,卢相公则是要求将梁信罢职,这里面的亲疏关系,杨复光几乎是在明示梁信。
梁信心里感觉怪怪的,
至少在朝中,
自己肯定已经被划分到了阉党那一派系里面。
“下官定然不会辜负田公,不会辜负朝廷!”
杨复光心里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梁信说的这话有几分真心,他看着天边如血残阳,缓声道:“你呢,还很年轻,朝廷让你担此大任,也是看重你的本事。
梁信,旁人都说咱们阉人争权夺利、自私凶狠,
但唯独不说咱们无能。
你呀,要好好记着,这世上不怕你坏到哪儿去,但,就怕你什么事儿也做不出来。
以后莫要让世人提起你的时候,只会说,
那梁信不就是韩简的女婿么?那女儿甚至都不是他亲生的。
梁信啊,你也是大好男儿,你比咱多了两栾子,也是比咱多了两个胆,难道不会因此觉得羞辱么?”
“杨公教诲,下官当铭记于心。”梁信笑了笑,道:“只是晚辈天平军地方小,又积贫积弱,哪里能......”
杨复光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下一刻,他的话让梁信也有些按捺不住,陡然瞪大眼睛。
“那么,将平卢军的齐州、淄州划分给你,你意下如何?”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笑道:“当然了,你得把濮、曹二州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