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军一进城中就失去了控制,他们三五成群,敲开了百姓甚至是大户的家门,先让人拿出酒菜款待,继而又索要钱粮,但凡有人哀求,则是直接拔刀砍了过去。
若是瞧见漂亮的婢女,甚至就当场拖进了房间里,片刻后,里面就传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梁信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他要罗让立刻召回所有魏博军士卒,但这些人现在都散落在城中各处,只有一半以上的人听从了军令,跟着传令兵回到刺史府前。
刺史府前的地面上很干净,不远处,则是摆放着大量刚从府库里取出的钱粮,以及珍珠玛瑙金银器物等珍玩物件。
他们面前摆满了刚从府库里取出的钱粮,可以任意拿取,但只有一条,那就是在拿取之前,必须得先卸甲交刀,这些士卒知道此行就是为了攻下齐州城,而面前这些,显然就是梁留守的赏赐了。
葛从周走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梁信笑了笑,道:“让他们随便拿。”
声音一出,那些勉强站住队形的魏博军士卒顿时轰然散开,朝着那些钱粮珍玩扑了过去,每个人都忙不迭地把东西往自己怀里抓,那些原本应该主动维持秩序的军官,这时候也一同加入进来。
很难想象,这就是天下第一强藩魏博军。
强,确实是强。
但军队里的风气却是早就坏掉了。
看着他们在那儿哄抢,梁信随即又传出几道命令。
几座城门随即全都被封锁起来,满城顿时人人自危,他派出士卒告诉城内大族,但凡现在敢出门的人,就一律视同谋反。
而城内的几个主要官僚,则都“死于”齐州哗变叛军手中。
至于说叛军......
梁信看向身前,这儿正跪着一個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人,正是齐州刺史,他身旁还跪着齐州判官,两个人都缩在一块,虽然明知道自己的下场,但还是按捺不住求生的渴望。
“梁公....”
两人年纪都足以做梁信的耶耶,但此刻无比谄媚,梁信看了他们一眼,随手扔出纸笔,啪的一声轻响,两支毛笔摔在地上,滚落到他们面前。
“朝廷的消息,说你们伙同地方乱军,一同抗拒朝廷任命,所为大逆不道,特命本官率军来讨!”
梁信叹了口气,对着这位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齐州刺史,感慨道:
“我早就听说齐州刺史的贤名,可惜,你为何要走上这条路啊,”他捏住齐州刺史的下巴,抬起他的头,对着腮帮子,不紧不慢地拍了几下。
齐州刺史脸上不仅没露出羞辱的表情,反倒讨好道:
“朝廷既然有旨意,下官岂敢违背,都是州内这些丘八和兵头自作主张,他们贪恋财富地位,便打算借这个时候一起闹事,想趁着朝廷无暇兼顾的空档....造反!
下官...下官一定要上疏朝廷,奏明他们的罪孽,同时说清楚梁留守的功绩,
若非梁留守来的及时,下官早就......”
“很好,我可以饶你一命。”
梁信点点头,齐州刺史如蒙大赦,一名士卒走到他身后,拔刀挑断了绑手的绳索,齐州刺史活动着发麻的手,没等他说出感谢的话,就看见梁信又抬起手,指着跪在自己身旁的刘判官。
“把他拖出去杀了。”
齐州刺史这时候感觉不只是手发麻,明明是大热天,心里却蓦地一阵发寒,浑身都僵住了。
“别怕。”
梁信拍拍他的头,指着地上的纸笔,沉声道:“我说,你写。”
刺史府门前很是开阔,梁信大马金刀地坐在门槛上,面前跪着齐州刺史,正抖抖索索地写字,周围甲士神情冷漠,眼里看到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马蹄声传来,一个天平军骑兵在巷子口停下,他跳下战马,让人通报过后,便小跑来到梁信面前。
“城内情况如何?”
“方才不过半个时辰,魏博军已在城内各处胡作非为起来,受其侵害者少说有百余户人家。”
“听听。”
梁信笑着看向罗让,后者立刻就意识到什么,低声道:“梁信,你脑子最好清醒点,你别忘了,魏博军就在天平军北面,你若擅杀魏博军将士,惹怒了大王,咱们两个都没好下场!”
在罗让愤怒同时也有些不解的眼神里,梁信冷笑一声,道:
“肆意侵害地方良善百姓,杀了又如何!”
“天平军何在?”
葛从周等人侍立在其身后,此刻一同高声道:“在!”
顷刻掀起的声浪震的地面似乎也微微颤动,站在不远处的朱瑄没被吓到,眼底闪过一丝兴奋。他本是底层小卒,立了功,而后又受王敬武抬举,提拔成了个校尉,看似已经开始走上坡路,实际上高不成低不就。
他是王敬武的心腹,安师儒只要知道,就不可能再容忍他往上一步。
本来日子也只能就这么过,但这次出来看到梁信后,朱瑄忽然觉得,以当今这种世道,自己凭什么只能做个校尉?
就算我不如梁信,
难道我连面前这个吓得跟狗一样的齐州刺史也比不上吗?
“年初的时候,前任节度使薛崇无能至极,连累的天平军也跟着全军覆没,现在的天平军,全都是我养起来的兵。”
梁信抬起手,随意指向一个方向,喝问道:
“我问,你们平时是吃谁的,喝谁的?”
远处,朱温领着身后一众天平军士卒已经赶了过来,听到梁信的喝问声时,他心里一颤,随即看向身边。
只见自己身边这些平日里着意笼络的士卒,此刻脸上居然都露出狂热,跟着人群一起吼道:
“吃的是梁留守的钱粮!”
“我等受的是梁留守的恩情!”
事先,并没有“彩排”。
朱温自认为已经是梁信的心腹,要真的有这方面的布置,不可能不提前告诉他,让他仔细准备。
他甚至看到了正站在梁信身边的葛从周,对方那张惯常沉默的脸,此刻也露出几分讶然。
“那么......”
梁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吼道:
“你们,是谁的兵?”
“我等是梁留守的兵!”天平军的回答依旧没有任何犹豫。
罗让冷眼看着梁信将天平军的士气煽动了起来,心里有些羡慕。
他现在代表着魏博军,这是个谁都羡慕的出身,但他终究不可能像梁信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开始立山头,要不然,韩简只要知道消息,就肯定会弄死他。
“当初我重建天平军时,就对尔等三令五申,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粮!
我等大好男儿,自当一刀一枪去搏个封妻荫子和功名出身,何况在我梁信麾下,只要有我在,就少不了你们的富贵前程。”
梁信厉声道:
“而我对你们的要求,一个,是听令,二个,是不准侵害百姓!而后但凡敢在咱们天平军地界上肆意杀害百姓的,尔等看好了,就是这个下场!”
他随意挥挥手,人群分开,朱温亲眼看到,跟自己这边一样,都是数十人的小队,各自押着几个十几个被剥掉甲胄还在挣扎的魏博军士卒,对着小腿狠狠一脚,逼迫他们跪在刺史府前。
而这时候,另外那数百名魏博军士卒才清楚为什么刚才让他们上交甲胄兵刃,此刻想要上前,王仙芝早就领着全副武装的贼军站在周围,那副样子,似乎是巴不得他们冲过来。
王仙芝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得罪了魏博军,那罪名也是梁信担着,所以他乐得借着这个机会摆威风,抬脚将一个冲过来的魏博军士卒踹了回去。
另一头,梁信沉声吩咐道:
“但凡抢掠钱粮者,重打三十军棍,
淫人妻女甚至于杀人者,斩!”
彼时有杀鸡儆猴,而他现在就是杀这些魏博军,来警告自己麾下的天平军。
至于说韩简会不会发怒?
梁信早就命人点出五百匹战马,再加上从城中搜罗出的各类名贵珍玩器物,等明日就出发,全都送到魏博军,韩简从来都不是个体恤士卒的人,只要拿到这些好处,再加上梁信保证一句“从此以后齐州战马优先供给魏博军”,韩简甚至要夸他治军有方。
韩简早就忘了自家是怎么当上这个魏博军节度使的,早就将魏博军看成是自己的私产。
几十上百个普通兵卒,死了,又有谁在乎呢?
军官一声令下,临时充当刽子手的天平军士卒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当场杀了十几个魏博军士卒,此刻周围士卒眼里都露出一丝骇然,随即心里暗自庆幸进城的时候没跟着一块上头。
梁信这次带来的天平军也就数百人,要是再多点,他反而就不敢这么搞了。
先让这数百人印象深刻,再让他们回去传播,口口相传,就等于是给郓州的数千名天平军先打个预防针,至少能让他们心里也安分点。
以后再做点什么,就能一遍遍加深他们的印象,最后让他们把这条规矩刻在心里。
“梁......梁留守,东西写好了。”齐州刺史听着背后一声声头颅满地乱滚的声音,吓得差点连笔都握不住,最后甚至只能强行用左手攥着右手,颤颤巍巍写下最后一行字。
梁信伸手接过,忍不住赞叹一声。
“这不是挺好的吗,就这么着吧。”
他搀起齐州刺史,亲切道:“齐州境内所有团结兵、民兵州兵什么的,明日呢,你把他们的军官全都召到城外,或者说你自己有办法也行,
反正明日,我启程去淄州,路上要看到他们的人头送过来。
送不过来,我就算不去淄州,也要先回来摘了你的人头。”
“可是,您不是说...写完这封信就饶我一命...”齐州刺史可怜巴巴地嘟囔道,眼泪鼻涕已经糊了满脸。
“但你已经帮我写了这封信,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不杀你,可那朝廷会放过你么,要知道,你这封信,等于是在打他们的脸啊,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啊。”
梁信拽起他官袍的长袖,贴心地替他擦擦脸,等弄干净了,才温和道:
“乖,别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