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外。

苏清风和孙学农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往牛棚处走去。

俩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此刻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在他们进入棚子里的刹那，就看见马成功扑在炕上，狠狠攥住那只玉麒麟，用力到手指头都泛白。

甚至他为了更快将宝贝拿到手，还一根一根将唐教授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掰开。

他看着唐教授，还一面连连冷笑：“你以为还会有谁来吗？不过……要不是我在路上，遇到了江锋那个小崽子，说不定他真会来帮你。”

见唐教授面色微微变化，马成功唇角顿时翘起，“你猜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一盒饭菜，还有三鱼牌正痛片和复方甘草片。不过……现在都没用了。”

趁着唐教授懊悔愣神的一刹那，马成功果断把握住时机，一把将玉麒麟夺过来，放到自己的怀里。

做完了这件事情，他心中像是有大石头落下，恨不得现在就把玉麒麟给卖出去，然后买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好好在村里面炫耀一番。

只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背后一痛，然后一股沛然巨力传来，打在他腿弯处，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随后，他觉得手中一空，等到他定睛望去，却发现手中的玉麒麟早就消失不见了。

而另一边。

孙工看到唐教授那张熟悉中，又带了点陌生的模样。

一时之间，他忍不住泪如雨下。

当初老师为了不牵扯到他们，硬是断绝关系，一个人被下放，他那时候只是個穷学生，手上又没人脉，也没关系，一直打听不到老师下放的地方。

等到他手头有点关系了，但却又因为时隔太久，找不到踪迹。

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本以为只是陪苏清风回家，蹭一顿饭，但没想到，居然能在苏家村看见老师。

看着老师泛白的嘴唇，已经枯瘦的面容，孙工差点泣不成声。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孙学农看了跪倒在地上的马成功，平日里总是和气带笑的眼睛，此时阴沉沉的，看他的样子，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一样。

这个人……他算是记住了。

苏清风踹完马成功，夺走玉麒麟后，也不留恋，直接将玉麒麟放回到唐教授的手心。

这时候，唐教授浑浊的双眼内，满是泪花闪烁，像是了结了心中的大事。

他看了眼苏清风，嘴唇哆嗦了一下，就被苏清风制止了。

“孙工，你能去村里赤脚医生那里配点药吗？大致配点试试，江锋那里还有一些药。”

“我再去找找江锋，这小子说不定也出事了，这冰天雪地的，在外面冻一晚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孙学农也觉得这方法可行。

现在唐教授已经不是以前的唐教授了，想要走出村子，去医院看病，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算是现在情况下，最好的解决措施了。

趁着他们俩商量的间隙，马成功看了一眼孙工。

他甚至不用看孙工的衣服，单是看他身上的那种气质，以及虽然他有点清瘦，但是精神饱满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只怕来头不小。

他心里有些惊惶。

鬼知道这牛棚里的老头，居然还认识这么一个大人物。

而且苏清风这小子，果然鸡贼，一看就没表面上那么老实，居然背地里还和这些坏分子有来往。

他偷偷地看了眼这三人，见他们忙着讲话，安排接下来的事情，马成功默不作声地往外挪动脚步，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恨不得跑得越远越好。

直到远方的牛棚，化作视野里的一粒黑点，他这才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

苏清风，等着吧。

这么大的把柄捏在他手里，他就不信，苏清风还能像以前一样淡然自若。

等他回家琢磨一下，这小子还不是任凭他捏扁搓圆。

抱着这样的心理，马成功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

蔡小琴看到这一幕，殷殷切切地跑上来，想要问这伤是从哪来的。

哪知道马成功刚吃了个大亏，到嘴的鸭子也飞了，心里气闷，直接又甩了个大耳光，抽在蔡小琴的半边脸上。

这力道是十成十的，不过片刻，蔡小琴的脸又红肿起来。

红彤彤的，就像是那天晚上，她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一样。

……

苏清风从牛棚离开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寻找江锋，哪怕不为别的，单就为了他身上可能残存的药，也值得这样啊。

他先是思索了一下，以江锋的身份，以及唐教授敏感的身份，苏清风找了一条江锋常走的小路，往山上走去，速度快，简直就像是经验老到的赶山人，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好在没走多久，苏清风就找到了躺在一个雪堆上的江锋，他掐在江锋的人中上，这小子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看着周围的景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突变，从怀中快速摸索起来，等感受到饭盒没了，明面上的药也全没了，他这个平时绷着脸的小孩，眼眶顿时就红了。

不过以江锋的性格，知道药不能放在一个地方，得学会狡兔三窟，这就跟他平时藏吃的，是一个道理。

他又在一件破外套上，找到了里面缝的兜子。

那针线活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他自己做的。

等打开兜子，他发现里面还有一半的药，江锋这才松了口气。

苏清风就在一边看着，看到这一幕，他也不由得赞叹江锋的谨慎。

换作是个大人，苏清风也不至于这么感叹。

可偏偏江锋也才十三岁，也没上过学，能有这么一份机敏，全靠他平时的摸爬滚打。

苏清风心中闪过许多念头，但是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他拉起江锋，俩人都没有废话，直直地跑向牛棚的方向。

江锋刚跑了没几步，脚下就一个趔趄——雪地里待久了，两条腿都冻麻了。

苏清风看着他那条破棉裤，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身后，“上来。”

江锋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耳尖还有点泛红，显然是觉得自己大了，不好意思还让人背。

最重要的是……他这种成分的人，怎么能让苏清风这样的国营大厨背呢？

苏清风懒得跟这小崽子多说，一看他，就知道这崽子又多想了。

要是按在上辈子，这种年纪的小孩，正是该无忧无虑的吃喝玩乐，最大的烦恼只怕是学习。

苏清风作为美食博主，有时候到各个地方探店，也总是能遇到品尝各种美食的小孩。

怪不得总说时代在进步，苏清风算是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没说什么，直接背起江锋，然后就沿着小路，往牛棚那边跑。

一路风驰电掣的，那速度可比江锋快多了。

江锋看着苏清风这轻松惬意的模样，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大，连带着看苏清风的眼神，都变得更加崇拜。

等到了牛棚，孙学农也在里面了，牛棚里另外几人也都面露愧色地待在矮小潮湿的茅屋里面。

苏清风拿着药，来到唐教授跟前，他现在已经昏沉得晕厥过去，只有不时的呼吸声，能证明他还活着。

屋子里的人都忧心忡忡的。

这高烧发得，都没意识了，再加上唐教授的年纪都那么大了，也不知道到底挺不挺过去。

孙学农虽然在专业领域是个绝对的天才，但是在生活常识方面，还没有苏清风懂得多。

只是苏清风的处理措施，也仅限于日常方面，比起专业人士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好在牛棚里还有个专业人员——周盛。

他可是实打实的医学教授。

苏清风把药给周盛看了，确定没有啥大问题以后，这才喂给唐教授。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唐教授昏厥了，但是把药片捣碎，用水化开后，灌到他嘴里的时候，他还是能够做出下意识的吞咽动作。

这倒是让众人松了口气。

能吃下药就好。

但即便如此，小小的屋子里，一群人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盖被子的盖被子，物理降温的物理降温，林端阳更是烧了一锅热水，晾成温水以后，再用破布打湿，给唐教授擦手擦脚。

孙学农看着这一幕，心里颇为安慰，但更多的是懊恼。

要是自己能力再强点，早点找到老师，暗地里帮衬一把，也不至于让唐教授混成这个样子。

他心底满是内疚，连带着往日冷静的头脑，都变得有些烦躁。

他站在门外，抽了根烟，见苏清风正好在另一个屋子里，打了一盆水，给江锋泡脚，然后又马不停滴地开始煮姜汤。

这大东北的冬天，零下几十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学农走到他旁边，只说了一句话：“今天……你是故意的吧？”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苏清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确实是故意的。

从一开始，知道唐教授生病，苏清风就打算让孙学农接触到这个老人，然后进一步顺藤摸瓜，知道唐教授在机床方面，学术造诣很深。

如果孙学农能够从唐教授那里得到帮助，不仅唐教授的生活水平可以得到提升，连带着钢厂的困境也能稍稍减缓。

但是苏清风却没料到马成功的出现，以及孙学农和唐教授之间的关系。

马成功搅浑了一摊子的水，但是孙学农和唐教授的关系，又让这件事情进展得无比顺利，简直可以说是如有神助。

面对孙学农的话，苏清风盖上锅盖，笑了笑，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

孙学农就纳了闷了，这小子比他还嚣张啊。

利用他，故意把他引过来，还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怪不得能在镇上混得那么好。

不过孙学农非但不介怀，反而隐隐感激苏清风。

要不是有苏清风这神来之笔，他说不定在十几年后，才能等来老师的消息，甚至那个时候，老师就已经逝世了。

他拍了拍苏清风的肩膀，“这份情，算我欠你的。还有，平时的时候……你能多帮我照顾一下老师吗？”

苏清风听到这话，没说什么，只是反问了一句，“我要是不照顾唐教授，能想办法，把你骗到这儿来吗？”

这倒也是。

孙学农心里总算晴朗了，连带着看苏清风的脸，都觉得这小子无比地顺眼，一看就是个上进善良的小伙子。

只是……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很快变了脸色，“刚刚那个抢玉麒麟的人，是谁？”

那玉麒麟孙学农也看到过，他知道，这东西是老师对于大儿子的最后一份寄托，要是连这个最后的精神支柱都没有了，孙学农根本无法想象，老师究竟会怎么样。

苏清风眯了眯眼，“我们村的，马成功。之前还抢走了江小子的玉佩，后来我阴差阳错地捡到了。最近他似乎发了笔财，一下子就人五人六的，只怕是飘了。”

这话就有意思了。

先是抢人家玉佩，然后没成，结果还是发了笔财。

稍微一想，傻子都知道是走老物件的路子，赚了见不得光的钱，偏偏做这事的人，不好好闷声发大财，反而跟暴发户似的，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孙学农一听，就知道这人走不长远。

他眉头松开，只是语气还是沉沉的，“马成功你别管，我来想办法。自己屁股不擦干净，还敢来做这种损人的事情，这是活腻歪了。”

苏清风听了，顿时就笑了。

孙学农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愣，没有了刚刚那种冷然的感觉。

“你笑啥？”

“我以为你们这种知识分子，是说不出屁股没擦干净的这种话。”

孙学农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会拉屎、撒尿……”

苏清风听着头疼。

“停停停，别说了，姜汤都好了。”

苏清风给孙学农分了一碗，他看着热气腾腾的姜汤，眉头蹙紧，好像对他来说，喝下这么一碗姜汤，简直比下机床，组装零件机器还要艰难。

那边的江锋却没有那么多矫情。

他仰起脖子，直接咕咚咕咚把姜汤全部喝完，连带着整个人都发了一身汗，脸蛋也红彤彤的，没有先前那种惨白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