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从自己说出所谓的择偶标准后,宗报国和施振华,看他的眼神,总是有些诡异。
甚至苏清风还觉得,他俩有的时候,趁自己不注意,还在背后密谋着什么计划。
只不过等到他每次转过头去,却总是见到他们两个人,正襟危坐,一副正经脸的样子。
这都什么毛病。
苏清风在菜墩子上,剁着肉的力气,不禁又大了一些。
今天除了准备的药膳外,苏清风考虑到还有宗报国在,特意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干菜,做了一道干菜蒸肉。
这道菜看似简单,实际上端出来的时候,香得人差点连哈喇子都留下来。
就连宗报国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看着苏清风的厨艺,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完美的。
仿佛在他身上,就没有极限一样,总是能够看到可视化的进步。
即便在宗报国这样的外门汉看来,苏清风也是一个堪称奇迹与怪胎的存在。
虽然是给大领导做菜。
但是苏清风却没有牺牲自己口粮的打算。
宗报国和施振华又不是抠搜的人,不至于让苏清风给他们做菜的同时,居然还不让苏清风吃饱饭。
这也太不是人了。
苏清风施施然走进厨房,打开灶台,里面赫然是一碗番茄炒蛋,一碗干菜蒸肉,以及一碗澄黄,微微浇了点麻油,愈发喷香的蒸蛋。
蒸蛋的表面嫩滑宛若剥了壳的荔枝,毫无一般蒸蛋常见的气孔。
也不知道苏清风是怎么做到的。
保健医生和警卫员看着这些菜,虽然理智告诉他们,这些不过是最简单的家常小菜,对于他们在这些成天混迹在大领导身边的人来说,根本没有那么具有吸引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家常小菜……从苏清风的手中诞生后,仿佛有了一种魔力。
不仅好吃,偶尔甚至还能让人想起曾经的回忆。
就比如现在,警卫员吃着番茄炒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发红。
他想起自己的姥姥了。
以前他姥姥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就会做一道番茄炒蛋。
那时候世道乱,别说吃什么荤腥了,能有蛋吃,就已经很好了。
小时候,他总是站在灶台边,看姥姥炒出一碗卖相不大好的番茄炒蛋,但每次都吃得喷香。
姥姥就看着他扒饭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起。
他答应过姥姥,等到他长大后,要给姥姥吃数不完的番茄炒蛋,那时候老太太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世道安定下来,等到他一身戎装,锦衣还乡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坟茔上一截歪斜的木板。
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几個大字“曹氏妻子之墓”。
他的姥姥,连埋进了黄土堆里面,都没让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直到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姥姥当年不说话的原因。
在动荡年代,现实随时可能都多加一个“更”字。
日子会更痛苦,心情会更悲伤,人生会更颠簸……
姥姥所求的,不过是现在一点满足和快乐。
至于未来更多的回报,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警卫员吃着番茄炒蛋,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居然对着饭碗,就这么泪如雨下。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吃的究竟是饭,还是泪水。
旁边的保健医生都惊呆了。
不是,兄弟,就吃个番茄炒蛋,你怎么就哭了呢?
保健医生有些不信邪,夹起一块鸡蛋,就往自己嘴里塞,然后动作猛地停滞,眼眶微红,也不吭声了。
学着那个警卫员的模样,疯狂往嘴里塞东西。
这个番茄炒蛋……真是神了!
……
苏清风不知道他离开后的事情。
他照例继续溜溜达达起来。
他来到这个胡同巷子里,差不多也有三天了。
每天的习惯,就是去巷子里的大榕树下面坐一会。
今天可能是他来的比较早的原因,还没有多少人在。
苏清风手上的饭盒是自己的,筷子则是施振华家的。
因为苏清风喜欢干净,所以每次洗碗洗筷子的时候,都会特意用热水烫过一遍。
对于这一点细节,苏清风自己也很受用。
对于施振华的好感,也在慢慢升高,从一开始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慢慢认真起来,有的时候,还会特意参考施振华个人的口味来做菜。
正是如此,倒让宗报国最近看施振华,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想到这两个老小孩,苏清风忍不住笑了笑,就打开自己的饭盒,吹着微凉的风,晒着太阳,慢悠悠地夹起一筷子干菜蒸肉。
只是他还没咬下去,就背后似乎有一道如芒在刺的目光。
苏清风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头发有些凌乱,满身狼狈,与这个胡同院子里格格不入的老太太,出现在他身后。
她的眼神带着孩童似的懵懂,让她整个人的外形和心智,有一种割裂感。
尤其是她歪着脑袋,看向苏清风手上的干菜肉饼时,苏清风更加有了那种矛盾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苏清风甚至以为,蹲在自己背后的,是一个五岁的孩童。
他迟疑了一下,很明显地就发觉,这个奇怪的老太太,看着的,是自己筷子夹着的干菜蒸肉,而不是他苏清风本人。
他想了想,看着老太太短了一截的衣服,明显地有些不合身,以及露出来的……几乎只剩皮包骨的手腕。
他温声问了一句,“老太太……要吃吗?”
这个怪人听到苏清风的话,似乎听懂了,看了一眼苏清风,好像在辨认他是谁,紧接着,就慢慢走过来。
苏清风看着她细胳膊细腿的,裤腿宽大得不像样子,就好像随时都可以灌进去冷风一样。
他有些看不过眼,主动走过去,拿出自己还未动过的筷子,递给老太太。
谁知道老太太对着筷子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怎么会使用的样子,随后竟然直接越过筷子,朝饭盒里伸出手。
苏清风眼皮子一跳,连忙制止了她这种“可怕”的行动。
他现在是真确认了,这个老太太只怕是真生了什么病。
至于生病的种类,苏清风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是因为这不是他的职业,所以也不敢笃定。
他叹了口气,看着这个瘦削狼狈的老太太,难免生出怜悯之心。
干脆他直接拿起筷子,拨了米饭和菜,荤素搭配着,耐心地往老太太嘴里送。
两个人一老一少相对而坐,看上去就像是亲祖孙一样,和谐得很。
在苏清风投喂的过程中,他才注意到,这个老太太看似脏污的面孔下,其实五官很秀气,是一个面相很慈祥的老太太,苏清风看了都觉得面善。
只是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照顾的,居然把好好的一个老太太,给弄成了这样子。
苏清风一边喂,低头扒拉饭菜后,抬起头来,就听到老太太笑眯眯地说着,“吃,吃……”
这话没头没脑的,但是苏清风愣是听懂了。
他笑着道,“我还有呢,你先吃吧,你吃饱就好。”
老太太看了看苏清风,似乎有些不解,然后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东西。
苏清风一看,是一颗红枣。
红枣有些干瘪,看上去脏兮兮的,但是苏清风还是笑着接下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从苏清风背后响起。
“你喂得是什么?!居然还拿走人老太太的东西,过不过分呐!”
苏清风听到这尖锐高亢的女声,只觉得她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一万只鸭子。
他下意识地皱眉,转过身,看向那个女人。
现在是早春的时候,京市还有未褪去的寒冷。
这个女人里面套着一件羊毛高领衫,勾勒出微微下垂的胸部,似乎映衬出她保养不佳的事实,和已经芳华不再的年龄。
她的身材比例并不算特别好,所以下面的裤子做的是高腰,再加上带跟的皮鞋,看上去勉强有了四六分的感觉。
苏清风目光上移,看到她脸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忽略了她寡淡的五官以及簌簌扑落的白粉,而是将这血红的唇瓣在脑海中放大。
哦。
这是一个五官普通,勉强会打扮一点,还有点聒噪的女人。
苏清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随后脑瓜子又是嗡嗡乱叫,听到这个女人夸张的指责声。
“娘,你怎么又是这个样子跑出来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家里亏待你呢。你看看你,你这脏兮兮的样子,衣服也都弄破了,脸也是脏的……唉,娘,你给那小子什么东西了,咱们家的东西,可不能轻易给别人啊……谁知道人家是因为什么才接近的……”
苏清风听到这话,顿时气笑了。
他苏清风啥苦都吃,就是不吃委屈。
这娘们要是这么说,苏清风也有底气跟她杠上一杠了。
他把饭盒往身上一揣,里面剩下的白米饭、干菜蒸肉和番茄鸡蛋一览无余。
他笑呵呵地看着这女人,“大婶,麻烦你看清楚,我这是喂饭,不是喂毒药。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自己尝一口不就行了吗?”
女人起先有些心虚,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顿时恶心坏了。
她下意识道,“你让我尝一口她吃剩的?你恶不恶心啊!”
苏清风却一脸理直气壮,“你连你娘的剩饭口水都不敢吃,你居然还有脸说你爱你娘?”
其实饭盒内还是挺干净的。
顶多筷子上沾了点痕迹。
因为这些菜,都是苏清风先夹好,才送到老太太的口中。
那女人快被苏清风不要脸的话,治得没脾气了。
正巧这个时候,胡同巷子里的大爷大娘都出来了。
他们自己带着个小马扎,要么手中端着饭碗,要么怀里揣着黑白棋子。
在这群人中,江锦那张紧绷的扑克脸,显得格外突出。
他依旧是高高瘦瘦,难以接近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却在复盘这两天来,和苏清风的每一次对战。
苏清风现在看到这小老头,就有些害怕。
他真是服了这小老头。
他那种执着可怕的精神,促使他一遍一遍复盘每一次对局,进而研究出苏清风所谓的“三步绝杀法”、“闪电阵”等各种对局下的破解之法。
最近苏清风见到他,就有种想要扭头就走的感觉。
他怀疑,这是小老头还在跟他犟脾气的后果。
你他娘的有这研究的劲头,为啥不去玩围棋啊!
只是当苏清风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旁边的老大爷好心地给苏清风解惑。
江锦不是不玩围棋,而是围棋玩得太好了,已经独孤求败了,所以才玩上了五子棋,准备跨界重新崛起,成为新一代的五子棋棋王。
苏清风:……
早知道就不撩拨这小老头了。
眼见这么多老爷子老太太过来了,苏清风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个女人似乎有点激动。
不妙。
他们说不准认识。
苏清风选择先发制人。
他佯装不在意,收拾东西准备回四合院里去。
但是那群老大爷老太太顿时就急了。
他们每次这个点带饭碗出来干啥?
不就是想蹭点苏清风的菜嘛!
这小子做出来的菜爽口好吃,也不像以前那些厨师烧的,大油大荤的。
那种他们已经吃腻了。
倒是苏清风清炒小菜之类的,偶尔吃一吃还蛮惬意。
现在苏清风走了,他们还带着饭盒过来干啥?
当二傻子吗?
于是就有大爷阻拦,“小苏同志,你今天咋这么快走了呢?咱们还有好多话没聊呢,你昨天不是说,想听我怎么炸碉堡的吗?我说到兴起,还没讲完呢!”
苏清风面上露出意动之色,但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摇了摇头,“曾老,不是不想听,是饭菜都吃完啦,我该走啦。”
人群中,江锦就像是一座冷漠高傲的孤塔,矗立在原地,看了看苏清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哼。
小骗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在他面前,还能够这么滑头的小子。
要是放在以前那些大院子弟身上,他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