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干的?”
江锦手中依然抱着棋盘,只是态度却极其恶劣。
相比之前,他在苏清风面前的臭脸,简直可以说是如同春风化雨一般和煦了。
齐汉还有点懵,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此时此刻,愣是满眼通红,看他的样子,恨不得对造成这一切的人,大卸八块。
崔秀儿从来没见过齐汉发这么大的火。
以前就算是齐安国惹事,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竹板炒肉几下,但要是真生气,那是没有过的。
但是现在……看齐汉的样子,恨不得吃了对老太太动手的那个人。
崔秀儿的腿都微微在颤抖。
那是因为怕的。
江锦的性子却极其恶劣,他故意看了一眼崔秀儿,然后就道,“你们家就这么几個人,你难道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吗?难不成还是你出门在外的大儿子?”
这简直就差指名道姓是崔秀儿母子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拳风迎面砸过来,“你放屁!我和我娘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死老头,你活腻歪了?敢对小爷说这话?!”
齐汉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仗着成年男人的力气,一把包裹住了迎面砸来的拳头,然后将齐安国甩开。
江锦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齐安国,他扬着下巴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盛气凌人,在智商上,如果看蝼蚁一样的感觉。
齐安国不甘心,想要站起来理论,结果抬眼就看到齐汉冷冽的神情,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就看见他爹穿着中山装,往单人病房里走去。
他突然觉得,此时的齐汉有点陌生,哪怕他打自己一顿也好。
可是齐汉这样子,反倒让齐安国不知道怎么办。
他想要去找他娘,结果回过头去,崔秀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沿着墙壁,逐渐滑落在地面,口中不住地喃喃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齐安国升起不好的预感:“娘,什么完了?”
崔秀儿只是哭。
……
单人病房内。
齐汉一走进来,就看到坐在老娘床头的青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小伙子的眉眼间,有点像是一位故人。
但是由于记忆太过久远,他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到底是哪位故人。
同时,他又往四周看了一眼,还有点发懵。
这……不是那个胡同巷子里的人吗?
齐汉作为京市人,还是从政的,住在干部大院,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条胡同巷子里,究竟住了什么人。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有些忐忑。
这……什么情况?
怎么把这帮人都惊动了?
只是很快,他又察觉到一个不对劲的点。
这些人出来也就算了。
那个青年究竟是什么情况?
齐汉思来想去,也想不到,苏清风这张脸,对应着京市的哪家子弟。
既然不是京市人,他又是怎么和这群人混在一起,而且看起来还毫无压力的样子?
这些念头,只是在齐汉脑袋中一闪而过。
他马上把心神放在自家老娘身上。
为了让齐汉深入了解到崔秀儿的丧心病狂,苏清风在齐汉进来之前,还特意把长袖挽起,露出狰狞的伤痕。
齐汉一个大男人,看到这伤痕,眼泪顿时滴下来了。
苏清风却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该。
作为亲儿子,老娘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这种非人的折磨,经过了这么多年,齐汉居然就这么被蒙蔽了?!
但凡他多关注一点,但凡他多耐心一点,明老太太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局面。
齐汉现在满心懊悔,想要走上前去。
但是老太太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毫无波动。
甚至还没有苏清风在她身边,那种灵动的感觉。
齐汉没忍住,举起手就往自己的脸上,甩了四五个巴掌,连带着整张脸都变得通红,鲜明的五指印,似乎在说明,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心中的罪恶和内疚。
他跪在老太太的床边,哑声道,“娘,等病好了,儿子就带你回家。”
他本以为,“家”这个美好的字眼,能够让老太太想起美好的回忆,但谁知道,老太太一听到这话,就拼命远离齐汉,抱住苏清风,像个小孩一样,“不回去!不回家!有针!戳!”
齐汉一口气没提上来,心痛至极,差点一口淤血喷出来。
他齐汉真不是个人啊。
苏清风哄着老太太,在这方面,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当初怎么哄家里的小老太太和老爷子,现在就哄着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苏清风的样子,带着满满的信赖。
仿佛苏清风才是她的亲儿子。
老太太抱着苏清风,最终不自觉地喃喃着,“静静……是静静……”
静静?
齐汉听着这个名字,下意识地看向苏清风的眉眼,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念头如同惊雷一般,在脑海中闪现。
“你是白静的儿子?!”他神色惊喜中又带着些许不敢置信。
哈?
苏清风眯起眼,看向齐汉,确认他老娘没提起过这个男人,一时之间,神色中不禁透露出一丝戒备。
毕竟白静的身份,还是一个问题,真要有人有心追究的话……只怕又要闹出一番风波。
但是苏清风也没怕。
在京市他或许比不过人家,但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回到了黑省红岗镇,他又变成了地头蛇。
齐汉显然也看出了苏清风的戒备,他深知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当务之急应该是解决老娘的伤势。
他拿着报告单,和一旁的医生交流起来。
这次因为惊动了胡同巷子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再加上从目前来看,明虹身上伤势的影响太过恶劣。
如果被报道出去,通过纸媒传播,只怕会带来许多不好的影响。
所以京市医院可谓是倾巢出动,派出了最权威的专家医生,亲自临床诊断老太太的伤势。
也正因为如此,别人或许还会忌惮齐汉的身份,但是这群医生可丝毫不给他面子。
其中有个鬓角头发都花白的医生,更是跟训孙子一样,对着齐汉就骂起来了。
“你是怎么当儿子的?明虹同志身上的伤势,持续了三年到四年的时间,甚至腰间还有三根细针,你居然半点都不知道?要是我儿子像你这样,我干脆把他赶出家门算了。”
齐汉在那连连称是,一点都没有平时冷肃的大领导样子,被骂得狗血淋头后,甚至还要挤出笑脸,询问各种手术方案,还有术后的保养和后续药物治疗。
虽然齐汉不是很能听懂,但是他还是认真地记下来了。
基本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手术的时间也定下来后,齐汉才看向苏清风,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复杂。
他勉强勾起唇角,但是因为常年不笑的原因,所以笑容颇有些僵硬,看起来诡异至极,还不如不笑。
他温声道,“苏同志,有空出来一下吗?我有事想找你聊聊。”
苏清风也想要跟他好好聊聊。
只是临走前,已经半眯着眼,快要睡着的明老太太,突然说了一句:“大榕树……”
齐汉脚步一顿,旋即就道,“娘,我知道了。”
这一次,明老太太就像是听懂了一样,靠在枕头上,歪着脑袋,再度沉沉睡去。
这是第二次听到“大榕树”这个词了。
苏清风心中默默思忖。
齐汉走出单人病房的时候,看了看四周,崔秀儿和齐安国都坐在医院靠墙壁的椅子上。
一见到齐汉的身影,崔秀儿捋了捋自己额前的碎发,有些着急,“老齐,娘那边怎么说?”
齐汉深深地看了崔秀儿一眼,“崔同志,我们离婚吧。”
崔秀儿的脸,有一瞬间的煞白,但她藏在衣袖中的指头死死掐进皮肉里,让自己快速理智起来。
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老齐,别人不相信我,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娘一个……傻子,又是我婆婆,我能怎么管?她发疯的时候伤害自己,我又怎么阻止?老齐,难道别人说什么话,你就要相信别人吗?”
齐安国顿时也冲过来,梗着脖子,大声道,“爸!你想过这几年,要是没有我妈给你打理家里,你会怎么样吗?你凭啥和我妈离婚?”
说着,他偏过头,看到齐汉身边的苏清风,回想起来,这不就是前段时间,在国营饭店坏了自己好事的人吗?
一时之间,新仇旧恨添加起来,齐安国猛地上前,推了苏清风一把。
半大的小伙子,每天要吃三大碗饭,下手又没轻没重的,苏清风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推搡,却只是象征性地后退几步,然后又迅速站定。
齐汉这下子是真恼了,“齐安国,你像什么样子?!”
齐安国也是倔脾气。
“你不是要离婚吗?我都不是你儿子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如果说先前齐安国的话,只是让齐汉寒心,听到眼前这句话,他就彻底放下心中所有的念想。
难怪总有人说,亲生的终归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尤其是已经养大的孩子,再怎么亲近,都只是做无用功。
齐汉定定地看着崔秀儿和齐安国:“你说得对。离婚的手续,明天就办。你们回去领东西吧。”
至于离婚之后怎么办?
齐汉想起大院里的公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嘴角,但是却没有多少温度。
他的心情不太好,转而走到医院一楼的草坪上,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末了还掏出一根香烟,问苏清风抽不抽。
苏清风接过香烟,叼在嘴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齐汉先开口:“我的原配妻子,五年前病逝了。她年轻的时候,有个闺中密友,叫做白静,当时白家也算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家中也小有资产。只是到了后来,风向变了……”
“那时候,我媳妇嫁给我,再加上她们家的资产主义情节没有那么严重,所以在我走动之下,我媳妇受到的波及,倒是没有那么大。”
“只是等我们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后,白静家已经……”
苏清风已经可以猜到后面的内容了。
无非就是老娘的父母受到牵连,但是那时候为时已晚,只能好好安顿白静,把她送到黑省的小山村里去,逃避当时的风波。
苏清风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这一步确实走对了。
黑省有着丰饶的黑土地,而且还是当时全国的工业基地,在当时,已经算是极好的去处了。
苏家村虽然在山坳坳里,但是这些群山,也极好地给白静带来了掩护。
那么问题来了……大榕树底下的,究竟是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苏清风的疑惑,齐汉沉了沉嗓子,“大榕树底下,埋藏着你娘的嫁妆。至于那棵大榕树,就藏在一处四合院的院子里。那个四合院……也是属于你娘的。证明我都帮你放好了。莪有的时候,甚至以为一辈子都取不出这张证明了,没想到……”
齐汉揉了揉眉心,显然也没有想到,短短的一天工夫内,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先是发现老娘被虐待,然后又是妻子下黑手,结果还遇到了苏清风这个故人之子。
只是……齐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看向一边,见苏清风也皱着眉头,缓缓转过头来,“齐……”
齐汉轻笑,“你叫我齐叔吧。我好歹也认识你娘。”
苏清风从善如流道,“齐叔,你有想过一个问题吗?崔秀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对明奶奶动手?”
齐汉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该有的身份,该有的地位,该有的名分,他都给崔秀儿了。
甚至他还把安国前加上了自己的姓氏。
结果呢?
崔秀儿就是这么报答自己的?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齐汉眯着眼睛,回想这几年来,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唯一有一次不对劲,就是崔秀儿说想要买个四合院,被她选中的四合院,都有着同一个特点——院子里,栽种着一棵大榕树。
一瞬间,齐汉背后就沁出冷汗来。
他实在没有想到,多年的枕边人,竟然埋藏着这么深的心思。
她知道了大榕树下的宝藏,甚至为此,还虐待了老太太四年之久!
也就是说,从她嫁过来一年后,就已经开始折磨老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