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燕飞来还没有说话的时候,黎冉就已经听到屋外面传来的自行车铃铛声。
旁边的一个女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到黎冉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忍不住打趣道:
“唉,到底是年轻俩口子,就是不一样。瞧这热乎劲,哪里像我家里那口子,成天到晚,除了上班,就是吃和睡。咱们这些女人呢?”
“上完班回来,家里还有一堆的活计。还好我闺女年纪大了,现在还能帮点忙。不然哦……这日子可咋过。”
报社里的男同志,在听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有心想要插话,但是看到燕飞来点头的时候,顿时知道,自己就应该啥也不说。
说?
说個屁!
领导都发话了,他们底下的人,只要点头鼓掌嗯,就可以了。
这时候再去跟燕飞来去争论啥,有意义吗?
男同志心里憋屈,但是啥也不能说。
不过好在,也就在这种家里的事情上,燕飞来会抱怨几句。
在工作上,燕飞来的领导能力还是很强,报社这些年来的趋势,还是往正面方向发展的。
只不过,那个女人的话刚说完,旁边就有一个大雪天,穿着红格子背带裙的女人,嘴唇涂得血红。
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好看是好看,但未免有些妖里妖气的,给人不怎么正经的感觉。
只听得这个女人斜眼看了一眼黎冉,歪了歪嘴,颇有些嘲讽的样子:“也是哦,乡下的小子,想要娶到城里的姑娘,哪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呢?”
“有时候想想,我们家老周也不错。虽然懒了点,但是不像有些人,谁知道身边人睡觉的时候,到底在想啥。究竟是真喜欢人,还是喜欢钱?想想也挺吓人的哈……”
这话一出,报社内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说话者女人,叫作陈柔,算是县里一个干部家里唯一的女儿。
她也算是县里的知名人物了。
倒也不单单只是因为家境。
如果说因为家境的话,县里面的领导干部儿女,那可是多了去了。
真要从沾亲带故的人算上的话,一时半会还真数不清。
但陈柔出名,就出名在她的大胆。
当初她年轻的时候,愣是和从小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夫退婚,说是什么要反对封建糟粕,拒绝包办婚姻。
退完婚,人家转头就跟一个革委会里的男人好上了。
那个时候,正是运动激烈的阶段,县里的人听说,眼高于顶的陈柔,拒绝了当兵的未婚夫,反而选择了革委会里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肯定就有很大的潜力。
结果没想到,这么几年过去了,那个未婚夫倒是成了军官,找了个新媳妇,现在还去随军了,两口子过得甜甜蜜蜜。
倒是陈柔现在的男人,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革委会小将。
陈柔每次一琢磨这事,心里就来气,俩口子私底下没有少闹。
原本也就是私底下的是事情,但是没想到……黎冉来了县里的报社。
无论是家境还是个人工作水平,亦或者是找的对象,黎冉似乎都远远超过陈柔。
陈柔憋着这股气已经很久了,平常一直忍着,直到今天,看到燕飞来这个老女人,居然也对黎冉和颜悦色的,她顿时就炸了。
黎冉听到这这话,没吭声,缓缓转过头去,看向陈柔。
她平时一直都是带笑的模样,但是此时此刻,她的笑容突然淡了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陈柔,你是知道的,不是么?”
陈柔皱了皱眉头,看到报社里的人,对她都是一脸谴责,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这一群人,就是看了黎冉有背景,所以赶上去巴结。
一个个的,都是些看菜下碟的货色。
她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什么?”
黎冉笑了,细声细语地开口:“你知道的。我爸是哈市的公安局长。我是真心想和大家处朋友的,如果说,因为我的家庭背景,让你有所不舒服,那我向你道歉。只是出生是我不能选择的,如果你一定不喜欢,下次我会尽量避开你。很抱歉。”
此话一出,报社内的几个女同志,就看不下去了。
“陈柔,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呀。冉冉背景好,碍着你啥事了?”
“就是说啊。我看她就是嫉妒!”
因为陈柔平时在报社,仗着自己有背景,几乎都是鼻孔朝天看人,不仅是女同志,就连男同志都有些受不了。
谁他娘的,愿意天天上班的时候,瞅着这么一个鼻孔人。
陈柔听着周围细碎的议论声,脸色气得通红。
苏清风走来的时候,将这些听在耳朵里,差点就是一个趔趄。
这……浓浓的茶香。
燕飞来眼见场面有些失控,心里暗叹一口气。
这陈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一年一年过去,只有年纪长了,但是心眼子是半点没长啊。
这真是打小就惯坏了。
她咳嗽了一声,想要出面把场面控制住。
就在这时候,苏清风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清风的网兜里,提着饭盒,虽然还没有打开,但是在加班这个饥肠辘辘的时候,哪怕只是见到饭盒,他们似乎都能闻到诱人的饭菜香。
苏清风冲燕飞来点点头。
关于县里面报社的主编而言,苏清风也有些许了解。
他一路走到黎冉身边,经过陈柔的时候,眼风都不带扫一下,只是对黎冉开口,“下雪了,我接你回家。菜也做好了。”
报社里的女同志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窃笑。
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走过来的。
她们都懂。
刚好这时候,报社里的活计也差不多了。
燕飞来干脆顺水推舟,宣布下班。
这一下,黎冉最后一丝犹豫都没有了。
一想到回家以后,还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她的心情也雀跃起来了。
俩人一前一后,从报社里离开,末了还和其它同事打了声招呼,这才骑上自行车,悠悠离开。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俩人,都很默契的没有理睬陈柔。
等到所有人都准备收拾东西走了以后,陈柔眼眶突然红了,一甩包,将桌子上东西,胡乱扫进包里,然后话也不说,蹬着小皮鞋,蹭蹭蹭地就离开了,看那样子,气势汹汹的。
陈柔走后,报社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同志,看见她这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忍不住说了一句:
“都多大的人了,还耍这种小姑娘的脾气。咱们又不是她爹妈,啥事都要让着她。凭啥啊!人黎冉同志还没这样呢。”
她话说出口,燕飞来眉头皱了皱,倒不是因为这女同志说话难听。
虽然这话直白了一点,但是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陈柔同志,以前就是这个性格,本来以为多了个新同志,还是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同志,她能多包容一点,但是燕飞来却没有想到,陈柔反倒是变本加厉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皱了皱眉头,“都杵在这干啥?不想下班了?”
下班这两个字,诱惑还是很大的。
燕飞来一发话,人群就立刻散了。
临走前,燕飞来将报社里的资料又整理了一下,等到天色彻底暗下去以后,燕飞来这才不急不缓地再将报社打扫一遍,这才离开。
其实报社里有人负责打理这些东西的。
只是燕飞来喜欢自己掌控一切的感觉。
出来的时候,街道上的人已经差不多都不见了,燕飞来看了看手表,这才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就没影了。
而此时此刻。
苏清风和黎冉已经到家了。
外面大雪纷飞,黑压压的天,看起来有一种静谧的美好感。
屋子里早就烧起热炕来,两人坐在炕上,把饭菜热了热,就端到炕桌上。
黎冉看到保温盒里的菜色,眼睛倏地亮起,旋即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疯狂夸夸夸起来。
“苏清风,你真好,我嫁给你真是嫁对人了!”
“苏清风,你怎么这么厉害,我都佩服死你了,对了,多来一碗饭。我决定要多吃一碗饭,来肯定你的厨艺!”
苏清风沉默了一下,看着黎冉啃的锅包肉,忍不住开口,“锅包肉好吃吗?”
“嗯嗯嗯,一尝就知道就知道是你的手艺。”
苏清风淡淡开口,“可惜不是我做的。”
黎冉嚼肉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苏清风,而后讪讪一笑。
她将眼前的饭盒一推,“吃饭、吃饭……”
憋说了,快吃吧。
苏清风轻呵一声。
女人,你的名字叫作善变。
不过……他看了看黎冉的小腹和腰肢,有些迷惑。
为什么他媳妇怎么吃都吃不胖?
她的胃是连接了一个黑洞吗?
俩人吃饭的时候,又开始商量起事情来了。
苏清风琢磨了一下,“包裹已经寄出去了,大概过十来天就能送到。明天我可能下班晚,你帮我往京市寄一些东西。”
黎冉没有问是啥事,先是点点头,然后歪了歪脑袋,开口,“是之前药膳的事情吗?”
苏清风轻轻“嗯”了一声,“明年上半年咱们也去一趟京市,认认人。”
黎冉有点小羞涩,“真的?”
“哈?咱俩都结婚了,有啥见不得人的?”
苏清风摸摸脑袋,有点想不通。
黎冉得到肯定的答案,还有点小高兴。
看她乐滋滋的模样,苏清风都不知道她怎么又高兴了,但是心里也忍不住敞亮起来了。
黎冉没那么多矫情的脾气,俩人偶尔开开玩笑,回家来有热菜热汤吃,她就满足了。
苏清风觉得,这样的日子烟火气十足,就已经很不错了。
……
时间匆匆而过。
一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在这段时间内,苏清风一直在泰和宾馆安稳发育着。
事实上也是,正经工作,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屁事。
无非就是生活上的琐碎事情,结合起来。
苏清风权当做是吃瓜了,也算工作之余的放松。
倒是黎冉那边,因为陈柔的存在,有的时候,会受到一些排挤。
这个排挤,指的是来自陈柔一个人的排挤。
简单来说,因为黎冉的原因,陈柔一个人,孤立了整个报社。
但报社里的人都不咋在乎。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啥小女生,还跟你玩这套东西。
有这心思,不如多筛选几份稿子来得实在。
然而正是在这漫不经心的琐碎时间里,在胶东,一个包裹……寄到了一个偏僻的农场。
“白岳,有你的包裹!”
胶东一个农场里,明明已经秋收完毕,但是平整的土地上,依然有无数人在挥汗如雨,为来年的耕种做准备。
在这些人当中,一个年纪略大的老人,纵然面色略黑,但依然挡不住他身上的斯文气质,一双眼眸黝黑深邃,可见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一个人物。
这个时候,已经快下工了,白岳听到这个呼声,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包裹?
这个时候,有谁还会给自己寄包裹?
他们全家都在农场,以前认识的几个故交好友,下放的下放,远渡香江的远渡香江。
等会!
白岳的心脏突然有种剧烈一颤的感觉。
除了静儿。
但是他分明没有告诉过静儿下放的位置。
但如果……真的是静儿呢……
一时之间,白岳的心中,喜忧参半。
农场里其实除了累了点,苦了点,他们比起其他的人,已经好多了。
至少没有什么精神上的折磨,每天想的最多的,变成了能不能多吃一个馒头,哪怕是粗面的也好。
至于白面馒头……
想到这里,白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忘记白面馒头,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有时候深夜回想,他也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就好像……前半段的人生,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来到农场负责人面前,看着他手上的包裹。
准确来说,应该是三个巨大的包裹,堆起来,甚至比人还要高。
单是把这包裹寄过来,恐怕就要费不少的钱和关系。
看得白岳心尖都是颤了颤。
同时,他不禁也有些疑惑,只是寄了个包裹,怎么还引来了农场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