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风对于田蜜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酒席上,她嫌弃这,嫌弃那的模样。
但是现在,田蜜穿着一件呢子大衣,乍一看光鲜亮丽的,但是实际上,在这种大雪天气里,一件薄薄的妮子大衣,根本就阻挡不了随时随地刮来的冷风和寒气。
她里面的衣服,也是一件看起来好看,但是根本没啥用的花架式衬衫。
田蜜的脸被风刮着生疼,连带着被风吹过后,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变得煞白煞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但是苏清风却没有生出什么恻隐之心,他现在满脑子就是去给家里打电话,把黎冉怀孕的消息告诉他们。
在这种条件下,他哪怕看起来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拧了拧眉头,略带着些不耐烦:“有事?”
田蜜听到他这口气,心里就不舒服起来了。
她心底就差一句话:你算什么东西?
在她眼里,苏清风无非就是有点手艺,但是更多的是凭借着运气好,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位置。
更别说,田蜜自己还是个文化人,自然心底就更加看不起苏清风了。
只是想到今天还要拜托苏清风,话到了嘴边,就忍不住咽了回去。
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又很快恢复正常,甚至嘴角还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清风,我跟利民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清楚了吧……”
苏清风皱了皱眉头。
什么清风不清风,别把他叫得那么亲热。
见田蜜还有倒苦水,拉情绪,博好感的趋势,苏清风直接打断了。
“田蜜,利民哥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要干啥,我能拦着他?再说了,你也是文化人,读过书,应该知道隐私是啥意思。这种东西,我能劝?”
田蜜听到苏清风这逻辑清晰的言语,忍不住怔愣了一下。
苏清风不是没读过书吗?
怎么听他说话的样子,倒是比她之前的那些高中同学,还要有道理,有逻辑?
只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田蜜抿了抿嘴,语气有些冷淡下来了。
“我知道,张利民的那些朋友,他大嫂大哥,还有你,都看我不顺眼。但是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为难之处?我原先也是城里人,我有文化,有学识,张利民就一個初中毕业的,我平时能和他聊什么?”
“更别说,我和他还差了这么多的年纪。我嫁给他,我心里也委屈。他张利民一个大男人,让着我点,宠着我点,给我点好处,有错吗?要是能选择,你觉得我喜欢这样吗?”
苏清风原本是不想要理会的,甚至下一秒,他就想要扭头就走。
但他是真没想到。
自己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言论。
他瞅了田蜜一眼,呵呵笑了一声,“所以,利民哥是欠你的?你要是不喜欢,那当初就别结婚。你别逼我说出那句牌坊话来,我反正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说完,苏清风像是连说都懒得说了,转过头,就朝邮局里面走进去。
田蜜没想到,苏清风在外面居然会这么不客气。
要知道,无论是她在知青点的时候,还是嫁给了张利民,亦或者是在工农兵大学的时候,她哪怕不是被人捧着的,那也是没有受过冷脸的。
当初张利民离婚的时候,顶多是冷着一张脸,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像是苏清风这样,丝毫不给她面子,说拉下脸就拉下脸,那还是第一个。
田蜜看着苏清风彻底离开的背影,脸色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阴沉下来,就已经慌了神。
她顶着风,跑进邮局,想要拦住苏清风,“苏清风!等等!你只要告诉我,张利民现在在哪里,我就不缠着你了。我、我……只求你让我和他说最后一句话。”
这个时候,他们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
苏清风转过身去,叹了口气,表情似乎很是无奈,在外人看来,就好像真像是田蜜说的那样,她一直在纠缠着苏清风。
只听见苏清风开口,“这位女同志,请你和莪保持距离。我已经有媳妇了,而你也才刚刚离婚,我们不合适。”
说完这句话,周围的目光就有些诡异起来了。
田蜜的脸颊已经彻底涨红。
无耻!
像苏清风这么无耻的男人,她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还是说……他为了摆脱自己,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田蜜想要说什么,但是回过神来,感受到周围有些刺目的眼神,她只觉得,脸上像是被火烧一样,要是地面上有地缝,她恨不得扒开地缝,就往里面钻。
再转过头去,苏清风早就不知道在哪了。
……
摆脱了田蜜这个不稳定因素,苏清风很快就来到了打电话的地方。
想着干部大院里应该会安装电话,他先往省城方向打了个电话过去……
而此时。
省城的干部大院里。
黎瑞光刚好在这个时间点,顶着大雪,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一回到屋里,屋内屋外的温差,让黎瑞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楼芳见到他这样,轻轻笑了一声,适时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蛋花汤。
黎瑞光抖了抖大衣上面的雪花,先是讲究地脱掉手上的毛线手套,然后再用热水擦了擦脸,等到身子彻底活泛起来后,这才来到餐桌前,看了一眼简单的三菜一汤。
其中一碗,还是沾了荤腥的猪蹄炖黄豆。
虽然没有红烧猪蹄看上去这么馋人,但是这黄豆和猪蹄都炖的软烂无比,吃进嘴里,也别有一番滋味。
黎瑞光见状,脸上不由得带出一分笑意。
因为家中儿女不在,他难得有心思丢开严父的包袱,打趣老妻,“今天的伙食倒是不错。楼芳同志,你仔细交代,是不是平时没有用心准备?”
楼芳差点就想要一个白眼翻过去了。
她没好气道,“爱吃不吃!显着你了!”
黎瑞光轻笑一声,先给楼芳盛了一碗猪蹄炖黄豆,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悠悠地喝起来。
这是他吃饭时的老习惯。
先喝汤,这样就不会因为感觉太饿,所以吃饭吃的急,这样一来,对胃也好。
喝了一口,黎瑞光看着周围空空的座位,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了。
他喝了口汤,有些感慨,“以前总想着他们成家立业,现在真不在身边了,反倒是有些不是滋味了。”
楼芳听到这话,也顿觉饭桌上有些冷清了。
不过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高兴起来,“你现在觉得冷清,等闺女她们生孩子了,到时候一个两个,都叫你外公,你就不觉得烦了。”
黎瑞光听着楼芳的话,好像也能幻想到,一群小萝卜头,冲着他奔过来,一口一个姥爷姥姥的,那小奶音,简直比奶糖还要甜。
只是两人的谈话中,都下意识地忽略了黎景。
没办法。
老黎家的传统。
男人嘛,就要多历练历练。
楼芳想到大闺女黎欢和二闺女黎雅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又都淡了下去,“冉冉那边我倒是不着急,她还年轻,不用急在一时。倒是欢欢那边,她男人在边防,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肚子也没见鼓。我倒不是怕别的,就是怕……万一年纪大了,那就真耽误了好时候了。”
“还有小雅……唉,这丫头是真让我头疼。原先也不见着咋滴,可这年纪越来越大了,她这性子也越来越左了。天天和前头留下的孩子计较做什么?早知道这样,她当初为啥总想着嫁给许政?当时我就告诉她,后妈不好当……”
话音未落,家里的电话响了。
这年头,能够在家里装电话的,哪怕是在大院里,黎家也算的上是少数几个。
楼芳和黎瑞光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楼芳起身,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楼芳的面容起先有点呆滞,然后便是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惊喜。
好像在一瞬间,她黝黑的眼眸都亮了起来。
紧接着,她连电话都没挂,就一脸兴奋地冲黎瑞光喊着:“怀了!怀上了!”
啥玩意就怀上了?
黎瑞光简直就是一脸懵逼。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欢欢怀上了?”
楼芳因为兴奋,脸颊都微微泛红,听到这话,单手叉腰,“你咋不说是我怀了呢?”
黎瑞光乐了,“你怀没怀上,我能不知道?”
另一边。
苏清风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顿时不知道,这电话是挂了好,还是不挂好。
挂了有些不礼貌,不挂到时候就有些尴尬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将电话给挂了。
接下来就顺理成章多了。
苏清风打了个电话,打到苏家村大队部里,等了一会,是老爹接的电话,听到黎冉怀孕后,苏四卫恨不得仰天长笑,只不过是因为在大队部那边,不能得意忘形,所以说话做事都还有点收着。
苏清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县里这边什么都有,不用家里面再添什么东西。
但是等到挂了电话以后,苏四卫直接把儿子的话抛到脑后,把家里准备好的一些山货野物都打包好,趁着天色尚早,从大队部借了一辆自行车,就往县里面赶。
……
县里面已经黑沉沉的时候。
苏清风都快躺下了。
本以为今天就这么过去了。
愣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大门突然被敲响。
苏清风想到白天的那两通电话,心底突然浮现一抹不可思议的猜想,不会是……
他把黎冉按下,然后急的半趿拉着鞋子,就把门打开。
呼啦。
一开门。
风和雪夹杂着,呼啸进来。
苏清风就看到黎父黎母,还有苏四卫和白静,这两家的爹妈,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
但是他们都有相同的点。
那就是……他们的手上,都是大包小包的东西,脸上也挂着灿烂的笑容。
尤其是黎瑞光。
他那么严肃的一个人,但是现在,愣是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快要出来了。
简直没眼看。
苏清风看着这两方的父母,一瞬间,突然有一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赶紧把门打开得大些,然后把他们给迎进来。
当他们进来的时候,黎冉已经披散着头发,出来了。
在煤油灯的照耀下,她的肌肤平滑毫无瑕疵,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细腻的羊脂玉。
黎瑞光和楼芳,看到女儿是现在这个样子,一路以来的提心吊胆的心脏,一下子就放下来了。
可以看出来,苏清风在物质生活上,没有亏待黎冉。
同样,看着黎冉的气色,和嘴角的笑意,两人的感情应该也不错。
楼芳作为母亲,心思比黎瑞光要更加细腻一点。
她看着小女儿的样子,忍不住想起二女儿黎雅,之前回家的时候,那蜡黄毛糙的脸色,虽然平时也不缺吃不缺穿,但是因为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家里还有前妻留下的三个孩子,每天闹得天翻地覆,就跟打仗似的,她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而在外人眼里,包括在没有见到黎冉之前的黎母眼中,她这是年纪大了,慢慢变老了。
但是等到她看到现在的黎冉时,楼芳这才突然惊觉,黎雅那不是老了,只是单纯日子过得不顺遂。
有些时候,物质条件满足了,日子也不一定能过好。
黎冉看到一群人,有些惊喜,“爸、妈!你们怎么都来了?”
白静抿嘴笑了笑,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镯子,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套进黎冉的手腕上。
苏清风看着那个金镯子,忍不住为老娘的财大气粗而感叹。
白静做出这个举动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也和苏四卫商量过。
横竖他们家现在的情况,黎瑞光都知道了,还不如坦诚一点,露出一部分家底,让大家心里都舒服。
这也算是在另一种层面上,白静对于黎瑞光之前帮忙,找到白家一群人下放的地点,另一种意义上的投桃报李。
果不其然,黎瑞光看到那个金镯子,神色柔和了一点。
倒不是贪图那个镯子,只是对于苏家做事的方式,感到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