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二月份的春节,小年是一月十五日。
苏清风提前了几天,在家里打包行李,准备去胶东,亲自瞅一眼姥爷姥姥。
就在今天晚上,他还在家里打包包裹。
黎冉在旁边整理东西,看着满地的行李,就忍不住发愁。
愁这么多的东西,到底咋拿。
这话乍一听上去,听显摆的,用前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凡尔赛。
但是对于黎冉来说,这还真是个问题。
苏清风把最后一包用报纸包裹的包裹的黄冰糖塞进去以后,还有空安慰安慰黎冉,“放心吧,你男人什么力气,你还不清楚吗?”
这一段话,由不得黎冉不想歪。
她瞪了苏清风一眼,但是在苏清风眼里,这一眼暗含风情,用作是嗔视,更加不为过。
只是当他把目光放在黎冉的肚子上时……
得,都是祖宗。
还是继续理行李吧。
考虑到明天的火车,苏清风今天早早就躺下了,但是却罕见地有些翻来覆去,黎冉就躺在他身侧,听到他这边的动静,微微叹了口气,侧过身来,环抱住苏清风,伸出手,在他的背部微微拍打。
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
“不管怎么样,看看也好……”
苏清风想要起身,“我吵到你了?要不我换个地方睡?”
“不用。你换了個地方,我的人肉火炉就没了,到时候晚上睡觉都会冻着。”
苏清风听到这话,就又忍不住笑了。
明明就是舍不得他!
他懂。
他都懂。
哼,口不对心的女人。
还真别说,经过黎冉这么一打岔,苏清风明显好多了。
等到再躺下的时候,差不多只过了十来分钟,他就彻底睡熟了。
等到早上三四点,外面天黑的跟晚上似的时候,他又像是做贼似的,拿出前几天做好的包子,在锅里热好,自己拿了几个馒头,披上厚实的军大衣,在怀里揣着,也不顾好不好看了,直接提起两大袋行李,就往火车站走。
等到苏清风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亮起。
火车站的人来去匆匆,大多数的人,身上都恨不得抗上两三个麻袋。
但是……即便如此,在这些人中间,苏清风也显得尤为显眼。
没办法,他的包裹实在是太大了。
苏清风扛着这俩包裹,在其它人看来,就像是下面一个根棍子在移动,然后上面顶着一座大山似的。
看上去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苏清风本人倒觉得还好。
只不过是在挤上火车的时候,因为自己所占的空间太大,愣是在密集的人群中,杀出了一片天地,周围的人,也因此被挤得东倒西歪。
苏清风虽然有些抱歉,但是也不得不这样,好不容易找了个卧铺,把包裹都卸在下铺的时候,他这才算松了口气。
这卧铺,还是黎瑞光帮忙买的。
这年头的卧铺,基本上都是供给领导的,没有一定的门路,还真不能拿下来。
等到苏清风整理好,反应过来后,他刚要张口,身子就一僵,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好家伙。
冬天的绿皮火车上,本来就关着窗户,再加上上铺的两个大男人,脱了鞋袜,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息在列车包厢内弥漫开来,再加上站立在屋外的人群,杂乱的讲话声、烟味、咸菜味还有小孩子尖锐的哭喊声,这些东西汇集起来,对于五感无比敏锐的苏清风来说,都成为了一种折磨。
卧铺对面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已婚女人,她的肤色还算白皙,只是身形偏瘦,但是相比起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骨肉丰盈。
就看见她手里还拿着一份百姓报,就算车厢内异味严重,她也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反倒是淡然自若地拿出一支笔,在百姓报上写写画画起来,倒不像是一般人,有一种装腔作势的感觉。
苏清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倒不是因为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苏清风看她,只是单纯因为,她长得有点熟悉。
至于到底是像谁……他还没想到。
包厢里,上头的两个大叔一直很安静,看样子也在看书,苏清风默默从行李里一掏,也掏出一本红宝书,默默背诵上面的语录来。
那个女人看到苏清风的这个动作,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
这样和谐安静的氛围,直到中午的时候,火车上的餐车驶过,刚安静下来不久的环境,又像是复苏一样,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苏清风对现在火车上的伙食水准,还是蛮期待的,再加上自己身上带足了钱票,又是一个武力值杠杠的大男人,但是凭借着一身力气,就没什么好怕的,他干脆站起身,准备出去买饭。
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卧铺的环境,觉得这些“邻座”都还不错,多问了一嘴,“我准备出去买饭,你们要买吗?”
上铺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也有点意动,但是还是有点心动。
苏清风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两人是认识的。
就见他们商量完后,其中一个长相老成一点的,就笑着开口了,“那就谢谢你了啊,同志。麻烦你帮我们打一个荤菜,一个就够了,到时候我和我朋友就着饼子吃,刚好。”
这安排倒是也没错。
苏清风接过钱票,爽快地应下了。
那两个男人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
下铺的女人见苏清风那么热心,表情有些松动。
先前说话的那个大老爷们还在那劝着,“大妹子,你一个女人,还带着这么多行李,这出去不大方便,要不就留下来看行李吧?”
楚禾一听这话,也有道理,他看向苏清风,这个对他来说年轻许多岁的同志,数出几张钱票,放到苏清风掌心。
在数钱票的时候,苏清风对于她的包裹中,仅仅只是露出来一角的票证,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没有多看了。
票?
他也有!
直到苏清风走了,上铺的大哥才好心提醒了一句,“大妹子,你包裹上的拉链开了。”
楚禾一怔,大致看了一眼里面的票证,不多不少。
刚刚那位同志,就站在她身边,肯定看到了里面的票证……可是,她刚刚分明就没有感受到苏清风的视线。
也就是说,那位同志,丝毫不觊觎她手中的……钱票?
楚禾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怔愣了一下。
……
卧铺外面,是一道狭窄的走廊。
走廊上,还挤着不少人,这些人都是只有站票的,所以只能站在过道上,嗅着人群中的脚丫子味儿和淡淡的汗酸味,苏清风仗着个高肩阔,愣是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等他挤到餐车包厢前的时候,他心底嚯了一声。
这火车上的人,整的跟春运没啥区别了。
不过这时候,火车上面,餐车里的手艺,却比前世的套餐盒饭要好吃多了。
苏清风打包了两份红烧肉,一份辣椒炒肉,然后合上饭盒,捂得紧紧的,就又往回挤。
生怕饭盒里的味道泄露出去,和那股子脚丫子味混合在一起。
好不容易回到了软卧包厢内,苏清风哪怕脱了外套也觉得背后出了一身细细的汗水。
看到他额头上亮晶晶的痕迹,上铺的两个大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中一个主动拿出一个瓶子来,“同志,谢谢你嗷。这大酱是我媳妇做的,尝尝?”
苏清风一乐,“行!”
他倒要尝尝,这大酱和他姥做出来的大酱,有啥区别。
见苏清风那么给面子,一伙人之间的氛围,顿时就热烈起来了。
就连先前有些矜持拘束的楚禾,在这种氛围下,都搭上腔了。
“姐,看你这样子,去胶东,也是为了找人吧?”
旁边俩大哥,听到苏清风这话,就忍不住直嘬牙花子。
他们也不知道,就楚禾这样,包袱轻轻松松一两个,在火车上还有着闲情逸致读书看报的人,苏清风究竟是怎么得出的言论,知道楚禾是去胶东找人的?
这肯定是假的!
这个念头刚跳出来,他们就忍不住瞪大眼睛,看见楚禾在那点头,露出个笑容来,“没错,我儿子和公爹在胶东那边,我这次过去就是为了见他们。”
楚禾这话一说,旁边俩大哥寻思着有些不对,心里头都有些不解。
楚禾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么一看,他儿子年纪也不大,为啥她在东北这边,儿子就在胶东那边呢?
只是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苏清风没问,俩大哥更是没吱声,就悄没声的,把这事给带过去了。
毕竟……本来嘛,大家也就是萍水相逢,也就是看彼此投缘,所以才多说了几句话。
接下来就是几个男人侃大山,楚禾像是对这个画面不见不怪了,看到这一幕,吃完饭后,擦干净嘴巴,就靠在下铺上,一个人又安安静静地靠在下铺上,对着报纸开始写写画画。
从泰和县到胶东的火车,大概花了苏清风一天半的时间。
中途的时候,那两个大哥下车了,苏清风没了唠嗑的人,又和楚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大家都是已婚的,年纪还不匹配,但总归有点尴尬。
好在不久之后,就又有一家人上来了。
上来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手里还抱着一个八九月大的孩子。
对于孩子,苏清风本来是充满憧憬的。
可是随着一路以来的鬼哭狼嚎,他有的时候对着系统屏幕,看到了自己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都觉得自己肉眼可见的苍老了不少。
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他有什么错。
好不容易熬到了胶东,苏清风一脸菜色地下车了。
楚禾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差眼带青黑,脚步虚浮了,险些笑出声来,她打趣了一声,“苏同志,这养孩子可不容易,你就当提前适应吧。”
神他妈的提前适应。
苏清风觉得,凭借着自己优秀的基因,他的娃,应该、也许、大概……不会这么折磨自己的亲爹吧?
那小孩子半夜哭起来,苏清风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苏清风虚弱地微笑了一下,裹紧自己的军大衣,站在原地,不走了。
他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楚禾见状,忍住笑意,冲他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有缘我们下次再见。”
楚禾看着文弱,但是做事情却雷厉风行,说走,那是真的扭头就走。
他们都知道,作为路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一次再见,说不定就真的再也不会见了。
不过,相见即是有缘。
不远处,楚禾左坐上一辆车,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奶音,“妈妈!”
她的神色顿时就柔和下来了。
有些吃力地抱起儿子,楚禾不着痕迹地颠了颠这小子,发现他又胖了不少。
紧接着,她又看向燕老爷子,见老爷子似乎在往后张望着什么,不由得有些疑惑和感兴趣,“爸,你这是看什么呢?”
燕老爷子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着了魔了。
眼见那个年轻同志,跟着另一个男同志走了,还坐上了一辆破旧的卡车后,他这才移开眼神,“刚刚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了……不过应该是我看错了?”
说到最后,燕老爷子自己都有些迷糊。
楚禾扑哧一笑,“什么熟人,把您都给整懵了。”
老爷子思考了一下,“是之前火车上遇见的,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子。还说到胶东来,要给我做鲅鱼馅的饺子,哼,这小子到现在都没个信。不过也是我这段时间事多,等过年了,我送他几个咸鱼梆子去。”
楚禾见老爷子一反常态的碎碎念,忍不住挑了挑眉。
听自家老爷子的语气,这同志年纪应该不大。
这可就稀奇了。
年纪不大,还能入老爷子的眼,显然是这小子有过人之处。
不知怎地,楚禾突然想到了火车上的苏清风,苏同志。
她心中摇头,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但是碍于心中的好奇,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爸,那男同志……是姓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