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塘里一片平静,钓鱼佬们表面上各个淡定到不行,心里看着空空的鱼桶着急的要命,恨不得自己跳进去算了。
但有个男人那不一样。
伊尹的鱼竿时常动弹,拉杆收线,鱼一条接着又一条,看的其他人牙痒痒。
可他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哪怕他的鱼桶满得都要溢出来。
头微微向左偏转,他先是看到了女儿,这個铁汉的眼睛里立马就充满了慈父的柔情。
然后视线往前边一点,就看到了江小松。
顿时,他眼里的柔情就没了,眼睛就眯起来,他像极了一个偷偷在暗中潜伏的猎食者。
这个小孩他认识,伊依还上幼儿园小学的时候,他们住同一个城中村,村子不大,王慧贤还和李淑当时在同一个厂上班,因此他们这些父辈交情还算可以。
至于孩子之间,他经常不在家,也不太了解,连伊依现在上高几他都不记得了,估计他们俩小的时候就该是认识的。
伊尹因为工作上的特殊原因,手机经常不在身边,跟家人联络比较有限,因此比较珍惜和老婆跟女儿的视频。
可从几个月前开始,他就知道了这个臭小子天天来他家蹭饭吃,开始王慧贤说是小饭桌,但几个月过去,这个小饭桌还是就江小松一个人。
和家人视频聊天的时候,他也得知到江小松也是好学生,是女儿的同桌,视频通话里他就能感觉到他们关系应该挺好的。
现在伊尹又亲眼看到女儿放着他这个好长时间没回来的老父亲不陪,蹦跶着跑到那个臭小子那边去嬉闹了。
他都看到了,女儿带着他的指虎,刚在捶江小松的后背,虽然应该是胡闹,但他更愈发觉得这俩小孩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要是小孩子之间,伊依只是在跟他胡闹还好,但要是别的什么......
小子......
伊尹冷不丁地瞥了那边的江小松一眼,而江小松也有感觉,往他这看了眼。
“.......”
江小松隐隐知道怎么了,毕竟伊依这会不去跟她老爸钓鱼,跑到他这来,哪个老爹心里不别扭啊。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朝他微笑。
当着他面,伊尹当然也点点头,面色平淡地继续钓鱼。
头顶树荫遮凉,阳光下不来。
但鱼塘水面浮动着碎金般的光芒,很耀眼,长时间看着眼睛会干,不舒服。
就是不知道墨镜被女儿玩去哪了,唉,完了再买吧。
伊尹暂时微微眯上眼睛,盯着湖面。
钓了一会,他偶有所感,头跟脖子都不动,眼睛微微侧望。
只见刚才那个他惦记着的臭小子走了过来。
但他装着不知道,依旧专心致志的钓鱼。
江小松放下鱼竿,走到伊尹近处,见他没发现自己过来了,于是站着原地等,一点动作也没有,一点多余动静也不制造。
鱼竿微弯,长长的鱼线末尾端接着鱼钩,静静地垂在水面下。
等了有一会,忽的鱼钩被拖拽,鱼竿动了,伊尹慢慢收线,鱼收上来,取钩把鱼放到桶里。
他才假意转头装作才发现江小松的样子。
“怎么了?”
“叔叔好。”江小松再次问好,望了眼他满满的鱼桶,想说‘叔叔收获这么好,技术真好啊’之类的吹捧话,这种话以前他对领导说多了,总能让人心情好的。
不过望着伊尹的眼神,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江小松上前,双手拿着镜腿递给他。
“怎么了,什么意思?”伊尹没去接,望着墨镜,有点好奇,而且越看越觉得这幅墨镜好眼熟。
“叔叔,伊依说这是您的墨镜。”
“嗯?”
伊尹接过墨镜,神情疑惑。
依依不是说墨镜被她拿着,到同学家玩的时候丢了吗?
“......?”
伊尹吸了口冷气,望着江小松的眼神变得不善。
“你哪来的?”
“呃,昨天伊依落在我家的,今早还让我带上,刚才给我说是您的。”
伊尹望着正在解释的江小松,猛得又想起一件事情。
他这两天才回家,发现伊依经常出去,问就是去同学家写作业,作业都放在同学家了,而且天天去。
再问是谁,她呵呵笑着不说,问老婆,她不耐烦地赶他走,让他别烦她。
原来就是你小子啊!
伊尹手里拿着墨镜,也不带,拿着望着他,神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江小松站在原地,感觉眼皮在跳。
“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的,现在太阳刺眼,您戴上眼睛也能好受点。”
伊尹捏着眼镜腿,端着眼镜看了看,没看到有弄脏或者损坏的地方。
戴上墨镜,他举起鱼竿如常钓鱼。
镜片干净清晰,也没有弄脏。
有了墨镜,看鱼塘里亮闪闪的反光也就不是那么刺眼了。
戴上墨镜后的伊尹气势收敛的多,气质都随和了很多,虽然体形还是跟人形暴龙差不多,但看不到凌厉的眼神,好歹心里上好受的多。
“叔叔,您......”
“别您您您的了,我又不是什么大领导,就算是也不用这么见外,你的小时候我就见过你,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江小松愣住,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伊尹这么一个大猛男。
不过时过境迁,也说不定,而且这种场合,他也不会驳了人家面子,说不认识......
的吧?
“呃,我不太记得了,不好意思叔叔。”
“不记得才对,你肯定没见过我,我很少回家,你满月酒的时候刚好在,来了一回。”
“......”
还好没说认识或者依稀记得,要不然可得尴尬死。
江小松庆幸于他没说错话,很早以前伊依就给他说过,她爸不太喜欢各种虚伪的客套,他跟伊尹喝过酒,多少也知道一点。
既然墨镜物归原主了,伊尹也没有别的情绪,他也就放下心,准备往回走。
“你站着干什么,坐下呗。”
“呃,好。”
既然老泰山都开口了,江小松也就挑了个草地坐下,在伊尹眼皮底下,他没敢坐原先伊依坐着的大树桩子。
断石横放在地上,伊尹大马金刀地坐着,哪怕是平常的坐着休闲衫下边的肌肉也非常明显,尤其是肌肉粗大的胳膊还有脖子侧的斜方肌,每次江小松看到老丈人的肌肉都不由咽口水。
倒也不全是怕,还有羡慕,毕竟哪个男人不希望拥有伏黑甚尔一样的身材,伊尹就差不多是了。
鱼塘碧绿,水光荡漾,看不到水下游动的鱼儿。
周遭静谧,声音在这里仿佛被禁止般。
好久,伊尹也没有说话,就静静地坐在石头上钓鱼。
江小松也不急。
当初第一次来伊依家里见父母,客厅就剩他俩,伊尹也是这样沉默着,在那吃花生米,什么话也不说。
当时他就坐在对面,压力山大。
有了第二次的经验,这次他一点都不怕.......
了吧?
江小松还在寻思的时候,伊尹突然打破寂静。
“我听依依说你们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你考的怎么样。”
“呃,我考的挺好的。”江小松简略地说完,发现伊尹侧头看了他一眼。
墨镜反着一线耀眼的光,他脖子后的斜方肌随之扭动,壮若暴龙。
看不到眼神,但江小松似乎也看到了漆黑镜片后的眼睛。
“呃,呃,我年级第五名,比上次进步了二十八名,语文一百三十九,数学一百二十八,英语一百三十八,历史九十六,政治.......”
忽的,伊尹的鱼竿动了,鱼线剧烈抖动,鱼钩被拖拽的厉害。
明显是钓到一条大鱼了。
不过伊尹面色平静,手握着杆稳稳的,一点都没抖。
倒是江小松惊讶于他的鱼竿抖的这么厉害,不知道得是多大的一条鱼。
稳稳的转动杆轴,慢慢收线,哪怕掉到的鱼再折腾,鱼竿在伊尹的手里也稳稳当当的。
“你继续说,我这收鱼,听着呢。”
一边收鱼,伊尹还有心说话。
江小松微微一怔,继续说:“历史九十六,政治九十,地理九十六。”
鱼渐渐出水,露出了肥大的鱼头,约摸得有盆口这么大,其他看到的钓鱼佬都惊呆了。
伊尹戴着墨镜,看不到眼神,却也能看到嘴角的一点笑。
还真是条大鱼。
鱼头出水,鱼身子也露出水面,一条巨大的鱼出了水面,引起了全场人的围观。
“叔叔你把鱼精钓上来了。”江小松也感慨,不过他是真的觉得伊尹这是钓了条鱼精,因为实在太大了。
这种鱼只能扛着回家,而且扛着的人估计往回家走会迷路,不在人多的地方转一天,是回不来家了。
“凑合。”
伊尹不接受他马屁,因为他还要看看这是什么鱼,要是鲶胡子之类的,就算大,钓上来也不好吃。
鱼太大了,他站起身,更加慢地收线。
就这么大的一条鱼,他都还有心思说话。
“以后有没有想过做什么?”
“啊?”
江小松本来都想上前帮忙的,但没想到伊尹又问他了。
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好了,只不过说出来感觉有点点羞耻。
“想考公,公检司法都行,公最好,想当警察。”
鱼慢慢在拉上来,伊尹也逐渐看到了这条大鱼半条身子,就是感觉拉的很费劲。
“来,帮我一把。”
其实也不用他说,江小松又不傻,他刚开口他就上前帮他拿稳杆子,这样伊尹能更好地收线,鱼就能上来了。
“想当警察,为什么,因为警服好看?”
“有这个原因吧。”江小松回答的非常老实,有什么说什么:“还有感觉可能比较稳定,铁饭碗。”
最后,他还有一点点羞涩地又说:“当然也有点点觉得参与到维护正义的程序中,成为当中的一员,是件挺好的事情。”
“哈哈哈哈,你想的倒是挺不错的,但你要是没门路可得苦熬好多年。”
“emmm,也没关系,我主要是觉得这是一件本身就正确的事情,而不是因为它能给我带来什么,让我怎么样。”
伊尹不说话,在缓慢而有力地收线。
江小松这时候已经不止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了,也是在回答自己。
他用着力气,尽力地协助伊尹,小着声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不过,要是又轻松休息时间又多就更好,不然整天忙着都见不到老婆和孩子。”
他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这不应该说。
面孔一红,江小松偷偷用余光打量,发现伊尹神色没有变化,还在专心收杆。
估计是没听到吧?
鱼挣扎的厉害,江小松也不多想了,陪着他,努力帮忙。
他们就像一对父子,伊尹在后面收线,江小松在前边努力举杆,一条大鱼最后终于拖了上来。
“我的天啊,你们把龙王钓上来了?”
在那边的伊依一直没有过来打扰他们,直到这条大到惊人鱼被拖上来了,她才像个小女孩似得,兴奋的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两瓶水,隔着老远就大喊。
这条鱼约摸有一米长多了,被拖到岸边,草坪上扑腾挣扎,弄得鱼身子都是碎草。
鱼这么大,拖上来有多费劲可想而知了。
江小松累得喘粗气,但伊尹在旁边,他就努力让自己平静点。
鱼还在挣扎,伊尹随手丢掉鱼竿,把脚踩在鱼鳃上边,用力拧两下。
“叔叔,这什么鱼啊?”江小松克制完加重的呼吸开口。
他其实知道,但还是要这样问。
“鲈鱼,可惜了,依依不爱吃鱼。”
“烤的鱼她还是吃的,加孜然就行。”
江小松不由自主地补充,然后就被伊尹瞅了一眼。
好在他带着墨镜,也看不到什么眼神,就是被这么看一下,江小松很想挠头逃跑。
好在解围的来了。
“妈呀!”
凑近了,伊依蹲下来先把老爸的臭脚踢走,然后瞪大眼睛看这条大鱼,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好大的鱼,你们还跟没事人一样,你们瞧瞧别人的眼神,啧啧啧。”
她啧啧称奇后站起来,把手里的两瓶水分别递给他俩。
“我不喝,你喝吧。”伊尹摆手拒绝,他一共就带了两瓶水,他跟江小松喝了,伊依就没得喝了。
“我自己带了,你赶紧拖着鱼快跑,我看其他人的眼神都绿了,说不定就抢你的鱼龙王了!”
“哎。”
伊尹叹口气,也不嫌弃脏,随便拿块长塑料给鱼抱起来,扛在肩膀上走。
看他走了,惊奇完的少女顺手拿过江小松正在喝的水,吨吨吨地就来了两口。
“.......你多少还是给我留点,这地方没法买水。”
伊依喝完,把水瓶还给他,拿出张纸巾擦擦他额头的汗,还笑嘻嘻的。
“要加强锻炼!今天就开始好好努力!”
“......”
那总不能拖鱼锻炼吧。
而且,哪有这么大的鱼这么傻,没事往钩上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