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县。
春末夏初,午时艳阳高照,县衙门口突然锣声大作,男女老少闻声纷纷朝县衙这边跑过来看热闹,待锣声停下,就看见衙役推着一辆辆囚车从县衙里走了出来。
“看情形是要去法场,十四辆囚车,要砍头的犯人真不少,不过今天的衙差好奇怪,个个身上都贴满了道士画的黄符,还有那些囚车也都用黑布盖的死死的,该不是咱们县里闹鬼了吧。”
“不是闹鬼,是闹妖怪了,我听人说是半个月前,本县巫祝请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去上香,县太爷去了之后,发现祠庙供奉的是五郎神,当场大怒,呵斥众人日后不得再行祭祀之举,并命人捣毁祠庙,还将所有巫祝抓捕入狱,有巫祝沟通五郎神现身,想要用法术害县太爷,结果巫祝请来的五郎神反而被咱们的县太爷一剑斩杀,尸体倒地,五郎神竟然化成一头黑毛大野猪。”
“不会吧!五郎神死了怎么会变成野猪!”
“县里许多些富户人家的小姐都和五郎神相好,她们不是常说五郎神个个都是美郎君吗?”
旁边有人惊疑不解。
“几位兄弟有所不知,这五郎神便是山精野怪所化的邪神,不仅善于幻化,还能赐予他人巨大财富。”
一青衫中年人神秘笑道“很多富户人家,都在家偷偷建立淫祠供奉这些邪神,以期自家富贵不衰,你口中的那些和五郎神相好的富家小姐,或许只是不识妖怪的真面目,不过就算识得真面目,也未必会跟外人如实相告罢了。”
众人闻言面露异色,各自议论开来,突然听见有人大喊县太爷出来了,仰头张望,见得一个戴官帽,穿着红色官衣的青年男子骑马过来了。
“都说新来的县令年纪不大,竟然这么年轻,看着只有二十来岁吧,话说我们好多人还不知道县令名讳,有没有成家啊。”
“轻声!我跟衙役那边打听过,咱们这位县令是京城沈大学士的长子,名叫沈庭文,今年刚满十七,尚未成家,可别看年龄不大,县令却是文武双全,而且是去年的新科三甲进士!”
一个背着行囊看似商贩模样的人说道。
囚车一路来到了菜市口,衙役拿着水火棍将人群隔开维持秩序,沈庭文翻身下马,走上监斩台。
“诸位乡亲父老,朝廷三令五申,天下神祠,无功于民,不应祀典者,即淫祠,有司无得致祭!然本县到任期间,治下多有不法之徒供奉妖鬼野怪,蛊惑乡邻,以致邪神专事奸恶,无端作乱祸害百姓,其中被供为五郎神的邪猖妖鬼为害尤烈,本县明察暗访,现已将方圆五十里的淫祠阴庙逐一捣毁,一众邪神均已捉拿归案,今日本县亲自监斩,诸位可一睹这些邪神的真面目。”
话毕,沈庭文朝台下的衙役招了招手。
围观的人群此时还在震惊县令刚才所言,衙役已经把十四辆囚车推上法场,分作两排,逐一揭开黑布,法场顿时又是一阵喧哗。
他们发现今天的囚车也有些不同,以往囚车都是立起来的,这次竟然是垂直倒放在车架上,等衙役完全揭掉黑布,人们看清犯人的模样后,均都倒吸了一口气,不少看热闹的人甚至当场吓晕了过去。
只见这些犯人个个模样恐怖,虽说都顶着一颗人的脑袋,面容也都俊美清秀,但脖子下面的躯干就让人惊怖不已了。
有几个都是周身遍布黑毛,长着猪和牛马一样的蹄子,剩下的不是拖着猴子一样的尾巴,要不就是一身青皮,蹲在囚车里活生生就是一只大蛤蟆,最恐怖的有三个完全是人首蛇身,
“真是五郎神!我...我去过巫祝的五郎神庙,他们长得和神像一模一样!”
“这哪是什么神,分明就是妖怪啊!”
“县衙怎么都不给妖怪戴枷锁!万一它们不会冲出来怎么办!快走!快走!”
“怕什么,没看见妖怪脖子上都贴了符箓,在囚车里动都没法动,要能跑早跑了,肯定是咱们县太爷请了厉害的法师捉妖!”
“原来如此,兄台高见!“
“不知那位法师在哪里,回头我也去请几道神符护身.......”
午时三刻已到,衙役打开了囚车,并没有把妖怪推出来,而是用套杆将妖怪的脑袋吊了起来,跟着旁边的刽子手直接提刀站到了囚车上。
沈庭文视线环绕一圈,正准备下令行刑,目光突然扫向某个角落,那里人群的最外面站着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此人容貌俊伟,背负一剑,做侠客打扮。
这侠客似有所感,也看向了监斩台上的沈庭文,两人目光相遇,侠客神情郑重地对着沈庭文拱手一礼。
“行刑!”
沈庭文眼神一闪,下了命令。
刽子手得令,挥刀斩下,十四颗尸首轱辘滚下囚车,落地变化,各自现出原形,分别为猪、猿、牛、马、蛤蟆、蛇,众人看到这里,好似一个悬心落地,呼出一口气,齐声大呼青天大老爷。
傍晚时分,县衙后院。
沈庭文脱下官衣,换上了一身常服,走进书房坐下,过了片刻,他单手伸出托掌,眼前凭空浮现出一本翻开的小册子。
册子左右两边起初皆是空白,但很快左边书页就冒出了一个个清晰的文字。
“第六十一回,菜市口法场斩邪神。”
这显然是个标题。
文字出来之后,这一页便浮现出许多清晰的人物影像,竟然是午时刽子手于法场斩首妖邪所化五郎神的场景,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光影转换迅速,一直到衙役将妖物尸首当场火化才消失不见,而后这一页已然铺满了文字。
然后册子缓缓合拢,可以看到封面竖着写着钩吾通鉴】四个大字,旁边坐着一个穿红色肚兜的童子,扎着冲天小辫,栩栩如生,怀里抱着一个装满水果的果篮,模样十分可爱。
等紧册子完全合上,封面上的童子突然动了,小手从篮子里抓出一个果子,甩手一砸,果子顿时破书而出,落在了沈庭文掌心,看着跟樱桃差不多。
“满满一篮子水果,就给个樱桃......”
沈庭文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一口将樱桃吞下,随即目光亮起:“这回是神行符,倒还不算抠门。”
此时眼前的册子已经全无踪影。
沈庭文叹了口气。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七年了。
而他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还是跟刚才那本册子有关。
他原名叫徐升,降临这个世界之前,他因为受伤住院,有次起来活动路过旁边一间病房,看到一个婴儿孤零零的躺在摇篮里,护士给孩子打上点滴就离开了,期间这个婴儿有几次哭闹,护士也不理会,后面婴儿就很少哭了。
过了几天,徐升要出院了,但他从未看到婴儿的家人出现,下意识就向护士打听这个婴儿的情况,结果得知这孩子是个天生下半身瘫痪的弃婴,被父母丢在医院门口,现在医院正在为孩子联系愿意抚养他的福利院。
徐升想不到这个孩子有这般苦难的身世,出院那天他再次路过那个病房,发现这个婴儿一直呆呆的望着窗帘,顺着视线,他察觉孩子似乎是被阳光照亮窗帘的那些缝隙吸引,于是他便过去把窗帘拉开了许多,让他没想到的是,阳光照进病房之后,这个孩子竟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徐升清楚听见了一声谢谢,然后眼前便浮现出了刚才那本册子,封面上那个童子跳了出来,笑嘻嘻的扣住他的肩膀,直接将徐升拖进了册子里。
待清醒过来后,徐升就变成了一个什么都看不清的婴儿,也就是现在的沈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