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区,繁华的长屋街市场。
妮可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群,又慌张地垂下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直到颤抖的指尖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后,她终于鼓起了勇气,迈步走进繁华的农贸市场中。
这是个面向港区穷人的市场,只在早晨和傍晚开放,傍晚人尤其多,错过了早市的妮可被迫在傍晚时分拜访市场——她想给消沉中的姐姐做条鱼。
对大多数人而言,去一个不熟悉的市场买鱼,顶多可能会面临一些缺斤短两或者品质不佳之类的经济风险,但对妮可而言,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姐姐倒下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姐姐玛奇那天晚上疼得撕心裂肺,她试图跳下床去搀扶姐姐,然而太久太久没有运动的她甚至一时忘记了走路的方法,狼狈地摔倒在了床下。
之后,两位她记不清楚外貌的陌生人将她救了起来,之后的事情她不太记得了,只记得等她醒来时,姐姐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不过……外貌变得非常恐怖。
把姐姐送回来的警官安慰她说,姐姐最后会恢复过来的,她希望对方没有说谎。
摇摇头,将复杂的念想驱逐出脑海,妮可捏了捏手心,垂下脑袋,迈起因长期缺乏运动而肌肉萎缩的双腿步入市场。
“欸?”
“……”
“喂!怎么走路不看路的!你差点就撞到我了!”
“对、对不起!”
事实证明,走路只盯着脚下是很危险的,妮可差点撞到了一位抱着一袋土豆的家庭主妇,对方见女孩想低头就走忍不住骂了她一句,她立刻垂下脑袋连连鞠躬,对方见这个样子,最终冷哼一声放过了她。
看着地上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足尖,妮可舒一口气,可随后又抿着唇闷哼一声紧张了起来。
“哼——”
双手不安地捏着菜篮子,她感觉背后有人摸了下她的屁股,恐惧驱驰下,她加速往前跑了两步,一头撞到了个路人,所幸有些体重过轻的她并没有足够的力气撞倒对方,对方只看了她一眼就当无事发生地走了。
“呼……”
妮可一只手放在胸前,平复了下过激的心跳。
社会、他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社交,与人相处,相互认识,交谈,肢体接触……乃至于出门,看别人的脸,这一切都令她感到想吐。
事实上,她已经吐过很多回了。
在十二岁那年,还是一名富豪家中女佣的她遭到了可怕的绑架、监禁和性侵,甚至一度被割掉了舌头。那之后,姐姐玛奇带她搬去了一家孤儿院,在那里,新来的她又遭到了可怕的霸凌。
所幸,有玛奇陪在她身边——或者说,挡在她身前——这一切艰难的日子她都挺过来了,两姐妹很快离开了孤儿院,在煤区找了份洗衣厂的工作,每日每日埋头进一堆工人们汗臭淋漓的衣服里,虽然很辛苦,但似乎……能看到明天。
直到那一天,一个寻常的午后,工长突然把大家召集起来,告诉所有员工说,这家洗衣厂被收购了,新的老板很快就会来视察,让她们赶紧收拾得干净点。
妮可对此有些不以为然,直到她终于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新老板。
“少爷?”深绿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位风华正茂的毛头小子。
“少爷?法比安少爷?”
那不正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法比安少爷吗?两人曾是两小无猜的好友……甚至,已经有些情窦初开的自己,一直把对方视为特别的存在。在被送去孤儿院后,两人便再无联络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家洗衣厂的新老板!
“妮可!”
姐姐马上一把抓住了她,然而,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头的她一把甩开姐姐的手,奋力挤开人群跑到了前头去,大声喊道:“少爷!是我!法比安少爷!”
在这时,她才注意到,年轻有为的法比安少爷正牵着位同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两人年龄相仿,穿着她甚至未曾洗过的昂贵衣服,亲昵地交流着。
听到她的声音,少爷将目光转向了她,片刻迟滞,她知道,她被认出来了。
“她是谁呀?你的朋友吗?”他身旁的不知谁家千金问。
“……不,我不认识她。”
“对不起!我妹妹她只是有点太激动了!”
“没事没事……大家排好队吧!我给大家准备了一点小礼品,欢迎大家加入我们……”
嗡——
为什么?
“妮可?”
嗡嗡——
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妮可!”
为什么大家都在看着我?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呕、呕呕!”
声音扭曲了,除了姐姐以外的声音,全都扭曲了,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妮可吐了出来,周围女工嫌弃地避开了她,而新老板法比安的脸色僵硬,旋即变得铁青。
之后,法比安单独面见了她们,他说了什么,妮可已经不太记得了,准确来说,她根本听不进去,她只记得自己感到一阵反胃,随后吐了那位大少爷一身。
她们失去了这份工作。
从那以后,呕吐变得频繁了,身体接触、听到他人的讥笑、与人交谈,甚至只是单纯地与人对上视线,妮可便会忍不住一阵反胃,直到最后清空胃袋。
玛奇说,她这是得了病。
玛奇同她搬离了煤区,来到金碧辉煌的港区,找到了一份听说收入不错的工作,努力工作来抚养她。她的病情也日益加重,从无法与人相处,到无法出门,甚至无法下床。
没人能治好她的病,从大医院的退休医生,到乡村大夫,再到看起来颇有智慧的吉卜赛巫医,虽然开过不少药方,但都收效甚微。
一直到最近,或许是得益于时间的流逝,亦或是某种药方真的神奇地起作用了,她的病情才稍稍变得好转。
正当一切看起来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玛奇,她敬爱的姐姐玛奇,却突然倒下了。
“姐姐……”
“……”
玛奇转过脸去,没敢看她,耷拉的长发盖住了姐姐大半张畸变的脸,往日姐姐那总是布满粉黛的漂亮脸庞,变成了一张丑陋的半鱼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命运啊……为何对我们如此不公……也许,也许是时候,由我来照顾姐姐了。
相当久违地,妮可离开了她数年来几位未曾踏出过的家门,萎靡的肌肉让她的行动笨拙得宛如学步的婴儿,从四面八方各处投来或好奇或讥笑的目光,不过这回,她好好地憋住了胃酸。
深呼吸……深呼吸……加油,加油!妮可!姐姐还在家里等着呢!只是人多了一点而已,前两条都顺利买到了,没理由今天不行!
妮可捏着篮子,收拾了下心情,便往她前天买菜的那摊走去。
“老、老板!我……我、我我我要——”
“喔?买鱼吗小姑娘?不好意思我这边已经卖完要收摊了,你去别家看看吧。”
欸?怎会?
妮可愣住了,要到别的摊看看吗?可是别的摊看起来都好忙碌好凶的样子……
“咕——”
少女突然捂住嘴巴,她感到又有一只手摸了她的屁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多日未曾洗漱的体臭——是刚才摸过她的家伙!
而且,这次他不是摸一下就走了,而是干脆将手搭在她的臀部上,毫不客气地揉捏着。
“……嘿嘿,小姑娘,是来买东西的吗?那你运气可太好了……”
那陌生人将一张臭嘴凑到了她的耳边,她缩起肩膀,不敢扭过脸去,只感到胃部正一阵翻江倒海。
“想不想要——哇!我去!”
那人突然骂了一声,妮可扭过头去,只见一泡鸟粪整整落在那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人头顶,男人愤怒地喊了一声,抬头看向那站在一摞擂起的箱子上的乌鸦。
“哑!”
“妈的!你这畜生玩意!看我弄死你!”在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下,男人愤愤起拾起块石子,往那只乌鸦扔去!
“哐当!”
石块失准地砸到了箱子边缘,经过一个奇妙的弹射后又落回到了男人的方向,毫不客气地在躲避不及的男人脸上留了红。
“草你的!”
男人一时间被周围满是嘲笑的目光包围,脸涨得通红,骂骂咧咧地抹着脸上的血,正想做点什么挽回面子,却没发现那被他石头砸到的箱子本就放得很边缘,被砸到后更是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危险!头上!”人群里有人提醒道。
男人和妮可同时抬头,只见那装满了大概是马铃薯的木箱开始倾斜,随后朝两人砸下。
“哇啊——”男人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一个弯头手杖突然圈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钩将他拽倒在地,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瞬间摞动到了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举起手来,单手接住了那落下的箱子。
“没事吧?”
那金发的女生若无其事地单手举起少说五十公斤的马铃薯,微笑着看向吓呆了的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