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如今在水师军卒的眼中,说话的分量,在小事上约等于主将。
那些军卒没等将官下令,就自发地往草儿指定的方向去寻。
“那边,挂在楼船桨上的那个,穿白色寝衣的。”草儿在这咋咋呼呼,指手画脚。那些将官们有老派保守的,最多皱眉,也无人制止。
待军卒将那挂在桨上的人摘下来,才惊呼道:“这人还活着!”
“拉上来,拉上来!小心点,别弄死了!”听闻还活着,草儿眼睛一亮,兴奋地推开人群,往吊索那边跑去。
朱由检连忙拦着:“草儿,此事蹊跷,恐防有诈。”
“真要有诈,就看我如何反诈!”草儿笑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这时范文虎也走出了船舱,听到下属禀报后,拦住了咚咚咚跑过的草儿:“赵班主,这是?”
“这是钥匙!”
“钥匙?”范文虎一头雾水。
“哎,别碍事,船上有大夫吗?找大夫过来。”草儿说完就不理范文虎,径自跑去了吊索那里,指挥着军卒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衣“浮尸”运上来。
*
帖木儿醒来时,察觉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船舱里。
江水哗啦作响,周围光线昏暗,床板随着水波起伏,带给他一阵阵的晕眩感。
周围弥漫着汉人独有的草药味。他摸了摸头,受伤之处已经被包扎,浑身的骨头仍像碎了似的酸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力不从心。
“想死还是想活?”一个声音低沉地道。
汉人?
帖木儿费力地扭头。不大的舱房内,除了一张小桌,一盏油灯,再无他物。此刻那小桌旁,坐着一人。那人的身形隐在灯光里,看不出年岁,但是那说话的声音,却是极冷。
“你是谁?”
“我救了你。”
“我不用你救。你将我扔下船吧。”帖木儿闭上眼睛,不想与那汉人多说。
“扔你下去......那倒是没问题。不过这医药费怎么算?你头上那伤用的可是黑玉断续膏,是用黑虎的虎骨做的,极其罕见稀有,价值千金难求。我现在就算是从你伤口上刮下来,也不能再卖了。你说你怎么赔我?”
“你!胡说八道!”帖木儿气得一口气岔进肺里,连连咳嗽。这人之前还声音阴冷,可是一说到这医药费,就带了点清脆市侩,仿如那街边狡猾的汉人商贩,让人生不出半分畏惧。
舱房门外,三位皇帝静听着里面的对话,这时都是相顾无言,微微摇头。
“救命之恩。”杨广用嘴型道。
“包吃包住。”朱由检无声跟上。
秦子婴微微一笑,透过门缝,继续聆听。
“我还没算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呢。我救了你,你现在的命已经是我的了,我让你死,你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就只能活着!”那黑影啪地一拍桌子,十分有气势地站了起来。
烛光下的黑影如恶魔一般从舱板上升起,笼罩住了帖木儿。
帖木儿抬头看清那身形,声音都气得扬起:“你竟然是个小孩?”
“说谁小孩呢?我十五了!”那黑影走至床边,伸手戳了戳帖木儿的额头的伤处,“活着多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帖木儿疼得抽气,偏头躲过那魔爪,却因着那句话,心里闪过数张脸孔,最后定格在被逼死的额吉的脸上。
“你说的对,我不能死。”帖木儿喃喃地道,“我要报仇。”
阴影中,那站在床边的黑影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雪白的牙齿微闪,如藏在袖中的尖刀。
“你叫什么名字?”黑影又问。
帖木儿微怔,随后答:“铁柱。”
“嗤,就你顶着那一头秃顶辫子,还冒充汉人呢?”黑影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帖木儿的肩,“不过也好,以后你就叫铁柱吧,姓什么呢?”
“......姓包。”
“行,包铁柱,听上去还行,能红。”
“红?”
第二天清晨,帖木儿扶着墙壁,缓缓走出舱房。
阳光骤然洒下,帖木儿一阵晕眩,扶着舱壁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不远处传来说笑的声音。他定睛看去。
一个身穿墨绿色儒生袍的少年,正站在船舷边对着江面上捕鱼的飞鸥大呼小叫。那少年身边站着一位美艳的年轻女子,虽然衣着朴素,不施粉黛,但毕竟素衣难掩姿容,淡妆易泄风华。两人像是感情极好,手拉手地对着江面指指点点。
帖木儿眼神微顿,难道这就是昨晚?那小孩?
帖木儿靠着墙壁缓了缓,低头看见自己遇袭前所穿的寝衣,已经换成了汉人普通的布衣。不由心中一紧,用手摸了摸耳垂,那三个黄金耳串竟然还在。他连忙伸手摘了,急走几步扔进江里。
黄金耳串,哪怕是在草原,那也是值几头牛,两匹好马的贵重东西。帖木儿却扔得毫不犹豫。此刻他只希望昨晚光线昏暗,那些汉人没看清他的穿戴。同时暗暗打定主意,若是那些汉人问起,只说自己偷的。
做完这些,帖木儿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朝那少年走去。
少年仿如有所觉,转过头来,看到帖木儿,惊奇地挑了挑眉:“行啊,身体素质不错,开了瓢还能第二天就爬起来。”
“我们这是?”帖木儿看了看江面,除了他们这艘客船外,江面还有几艘零星的渔船逆流而上。
“前面就是郢州了,咱们在那下船。”
“哦。”帖木儿低下头。郢州,他垂在身边的手,缓缓地攥紧。
“对了,我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掉进江里的?头上还破了个那么大的窟窿。”
“我,乘的船,遇上了水匪。他们抢了我的行李,还把我扔下了水。”
“哦。”少年打量着帖木儿说话时的神情,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那可真够倒霉的。不过别怕,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以后会罩着你的。”
“嗯。”帖木儿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他垂着脸,不敢抬头,生怕被这汉人小孩,看出了破绽。
“对了,我们到了郢州,就要搭台卖艺了,你有没有什么特长?”
“啊?”
“我赵家班可不养无用之人。不能登台,还不如直接卖了,省得浪费粮食。”
“我我我,有用,我力气大,能帮忙。”
“我这儿可不缺力气大的。”少年说着往前面指了指。帖木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只见几乎二三十个壮汉,聚在船头,之前不知正在商量什么,此刻齐齐冷冷地看过来,竟让帖木儿打了个寒战。
这是戏班?好气派的戏班。
“我,我,还会唱长调。”
少年起了兴趣,挑了挑眉:“哦?唱两句听听。”